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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从那次会见后,基隆好几天都没有露面。维尼茨尤斯自从听阿克台说莉吉亚是爱他的以后,他就更加百倍地想要找到她了。但因为小公主的病使皇帝每天都是那么惊惶不安,他不想也不可能求得皇帝的帮助,所以他不得不亲自出门去寻找。

无论是在神庙里的祭祀、祈祷和许愿,还是采用药物治疗,以至最后使尽了所有的巫法,都未能奏效,一个星期后,小公主死了。悲哀的气氛终于笼罩了整个皇宫和罗马,皇帝在公主诞生时曾经欣喜若狂,现在他因为处于绝望的悲痛之中,一下子又变得神志不清了。他躲在自己的宫室里,整整两天没有进食。虽然许多元老和朝臣都急忙赶来慰问和吊唁,把皇宫挤得满满的,但是他不见任何人。元老院还开了一次特别会议,会上追封薨逝的公主为女神,决定为她修建一座神庙,指派专门的祭司负责管理。其他一些神庙也为死者做了祭奠,用贵重金属给她铸造了神像,还为她举行了十分隆重的葬礼。在葬礼上,人们对皇帝所表现出的过分的悲哀都感到惊奇,但他们后来也和他一起放声大哭起来。哭完之后,又向他伸出手来乞讨赏赐,看到这种异乎寻常的景观,他们反而兴高采烈了。

裴特罗纽斯对小公主的死感到惶恐不安。因为全罗马都知道,波贝亚把孩子的死归咎于巫咒,那些庸医便可借此机会开脱自己的无能,那些祭司也要为他们的祭物不灵进行辩护,因此他们便把波贝亚的这个看法大肆宣扬起来。还有那些怕死怕得直打哆嗦的巫士和那些老百姓也都一传十,十传百地叙说着她的这种看法。这么一来,裴特罗纽斯反而为莉吉亚的逃走感到高兴了。他不愿看到普劳茨尤斯一家遭难,也希望自己和维尼茨尤斯都平安无事,所以当插在帕拉丁宫门前以示举哀的柏树被撤去后,他就马上去参加专为招待元老和朝臣们举行的宴会,以便了解尼禄对这种巫咒的传闻到底有几分相信,好想办法对付由此而可能产生的严重后果。

裴特罗纽斯深知尼禄的性情,他料定尼禄虽然不信巫法,但他会假装相信的,因为他要以此虚张他的痛苦,要对某个人进行报复,还要制止那种说什么诸神已经开始惩罚他的罪恶的议论。即使他是那么狂热地爱着他的女儿,裴特罗纽斯也不认为他对她真有那么深厚的感情。他断定皇帝会装出一副悲痛已极的样子,他没有看错。尼禄一声不吭地听着元老和武士们对他的劝慰,他的面部表情如石头般冷漠,眼睛只是痴呆呆地盯着一个地方。可以看出,他即使真的悲伤,也得顾及他给在场的人留下什么印象。为了表现一个父亲的悲哀,他还故意装作尼俄柏[1]的姿态,就像一个喜剧演员在舞台上演戏似的。可是他却不能长久地坚持这种沉默而又僵化的痛苦的姿态,因此他有时不得不做出一个手势,好像要在地上抓一把土,撒在自己的头上,有时他又小声地哼了起来。他一看见裴特罗纽斯就马上跳了起来,以悲怆的声调大声地喊着,使在场的人都听得见:

“啊!我女儿的死是你的罪过!我就是听了你的话才把那个恶鬼召进宫的,它只对她扫了一眼,就把她的生命从她的胸口上吸走了……我是多么可怜啊!我情愿让我的眼睛看不见赫里奥斯的光明……唉!我是多么可怜啊!……”

他的喊声越来越大,最后甚至变成了一种绝望的尖叫。裴特罗纽斯这时决定不顾一切地把手伸过去,马上扯下了尼禄经常戴在脖子上的那条丝缎围巾,用它捂住了他的嘴巴。

“陛下!”裴特罗纽斯严肃地说,“你在悲痛的时候,就是放火烧掉罗马和整个世界都可以,但是你要为我们保护好你的嗓子呀!”

在座的人都惊呆了,连尼禄一下子也愣住了。但裴特罗纽斯却什么也不在乎,他很清楚他干了什么,因为他记得泰尔普诺斯和迪奥多尔在皇帝说话嗓门太大有伤声带的时候,也上前进过谏。

“陛下!”裴特罗纽斯又带着一种严肃而又悲伤的声调说,“我们已经遭受了无可估量的损失,你这件令人快慰的宝物可一定要给我们留下啊!”

尼禄的面孔抽搐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的眼里掉下了泪珠。他突然把两只手搭在裴特罗纽斯的肩膀上,把头靠在他的胸前,呜咽着说:

“这么多朝臣,只有你一个人想到了我,只有你一个人呀!裴特罗纽斯,只有你一个人!”

蒂盖里努斯妒忌得脸都变黄了,但裴特罗纽斯却说:

“到安茨尤姆去吧!那里是她出生的地方,她在那里曾给陛下带来欢乐,陛下在那里也可得到安慰。海上的空气可以清洁你天仙般的歌喉,你的心胸也能够吸进一些带有咸味的潮气。我们是你忠实的臣仆,不论你去什么地方,我们都伴随着你,我们要用我们的友情来减轻你的悲痛,你也会以你的歌声给我们带来安慰。”

“说得不错!我要写一首悼念她的诗,给它谱上乐曲。”尼禄悲伤地说。

“然后陛下再去拜埃,那里有和煦的阳光。”

“我还要到希腊去,把一切都忘掉。”

“希腊是诗和歌的祖国啊!”

尼禄脸上呆滞阴郁的表情就像遮翳着阳光的乌云一样,逐渐地消散了。他的谈话虽然还带有悲伤的情调,但他已经把话题转到商讨未来的计划上去了。他的计划包括旅行和艺术表演,此外还有一系列的宴会,这是阿尔明尼亚国王提里达特前来访问时要举行的。蒂盖里努斯这时又提起了巫咒的事,但裴特罗纽斯胸有成竹,他毫不畏缩地接受了对方的挑战,说:

“蒂盖里努斯,你认为巫咒会伤害诸神吗?”

“陛下也这么说过。”这位大臣答道。

“陛下没有这么说,是痛苦说的,可你是怎么看的呢?”

“诸神威力无比,当然不怕巫咒。”

“那么你是说陛下和陛下的亲属都不是神喽?”

“胜败已成定局!”站在一旁的埃普里尤斯·马尔采卢斯低声说,并且把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就像在角斗场上,一个角斗士受到了致命的一击,无须再补上一刀时,观众也总是这么叫一样。

蒂盖里努斯只好咽下了这口气。长期以来,他和裴特罗纽斯为了在尼禄面前争宠,一直是那么唇枪舌剑,互相指责。蒂盖里努斯的优势是尼禄对他比较随便,但是裴特罗纽斯在和他的许多次的交锋中,都以智慧和幽默战胜了他。

现在出现的情况就是这样,裴特罗纽斯退到大厅里去后,一些元老院的元老和武士便立即上前把他围住,他们料定,经过这一番舌战,裴特罗纽斯会成为皇帝的头号宠臣。蒂盖里努斯无话可说了,他只有牢牢记住这些元老和武士们的名字。

裴特罗纽斯当即离开了皇宫,到维尼茨尤斯的家里去了。他一见到维尼茨尤斯,就把他和尼禄以及蒂盖里努斯之间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然后他又说道:

“我不仅救了普劳茨尤斯和蓬波尼亚,而且使我们两个人甚至连莉吉亚都化险为夷了。我已经说动了那个红胡子猴子去安茨尤姆旅行,他们不会去找莉吉亚了。他从安茨尤姆还可以到那不勒斯或者拜埃去,他一定会去的,因为他现在还不敢在罗马的戏院里公开表演。但我知道,他早就要到那不勒斯去登台了。他还要到希腊去,要在希腊所有的大城市里举行演唱会,然后带着希腊人献给他的所有的桂冠,胜利地回到罗马。在这段时期,我们便可以毫无拘束地去寻找莉吉亚,把她藏在一个安稳的地方。你看怎么样?我们那位高贵的哲学家来过没有?”

“你那位高贵的哲学家是个骗子。没有,他没有来过,他根本没有露面,他再也不会来了。”

“如果暂不说他到底诚不诚实,而是指他有些聪明才干的话,我的印象倒好一些。他已经在你的钱袋子里尝到了甜头,他还会来尝第二次的。”

“叫他小心一点,我不会再让他尝到什么甜头了。”

“你可不能这样,你现在并不能证实他就是一个骗子,你对他还得耐心一点。你可以不再给他钱,但是你要答应他,只要他真的送来了可靠的消息,就给他丰厚的报酬。你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我有两个解放奴隶尼姆菲丢斯和德马斯带了六十个人正在找她。我许诺他们凡是找到了她的,都可以马上获得自由。此外我还派了一些专差,到所有从罗马出发的大路上的客栈里去打探那个莉吉亚人和那个姑娘的消息。我自己也整天整夜地在城里到处奔走,希望能够碰巧遇到他们。”

“你听到了什么消息,就派人来告诉我,因为我要到安茨尤姆去。”

“好的!”

“假如有一天早晨你醒来后,意识到不值得为一个姑娘去折磨自己,为了寻找她去耗费那么多的精力,那你就到安茨尤姆来吧,那里有的是女人,有的是乐趣!”

维尼茨尤斯心急如焚地来回踱着。裴特罗纽斯望了他一会儿,又说:

“你对我说实话,别像个疯子那样尽说些胡话,自找苦吃,对朋友说话要正经一点。你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迷恋着那个姑娘呢?”

维尼茨尤斯停住了脚步,冲着裴特罗纽斯望了好一阵,好像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似的,然后他又来回地踱了起来。很明显,他想尽力压制住他那就要爆发的激动心情,可是由于悲伤、愤怒、绝望和抑制不住的怀念,他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对裴特罗纽斯来说,他的这种表现比最雄辩的演说都更有说服力,因此他沉思良久,说道:

“用肩膀扛着这个世界的大概不是阿特拉斯[2]而是女人吧?女人有时候像玩皮球似的玩弄着这个世界。”

“一点不错。”维尼茨尤斯说。

舅甥俩要告别了。可正好在这个时候,一个奴隶进来通报,说基隆·基洛尼德斯已在前厅等候,求见老爷。

维尼茨尤斯即命奴仆马上把他领进来。裴特罗纽斯说:

“嗨!我不是对你说过吗?凭赫拉克勒斯起誓,你可要冷静点,否则的话,不是你支使他,而是他要支使你了。”

“向尊贵的军团长和您——裴特罗纽斯大人请安!致敬!”基隆一进来就说,“祝二位大人吉星高照,名扬天下,大人的声望将普照全球,从赫拉克勒斯的圆柱到阿萨息斯[3]的边境。”

“欢迎你,道德和智慧的立法者!”裴特罗纽斯答道。

维尼茨尤斯装着心平气和的样子,问道:

“你带来了什么消息?”

“老爷,我第一次到这里来,给您带来了希望,现在我带来的是我肯定能够找到那个姑娘的答复。”

“这么说,你现在还没有找到她?”

“是的,老爷,可是我已经弄清楚了她画的那个符号是什么意思。我已经打听到了抢走她的是些什么人,我也知道该到什么神明的信徒那里去找她。”

维尼茨尤斯正要从他的座位上跳起来,可是裴特罗纽斯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然后转身对基隆说:

“说下去!”

“老爷,您能肯定那个姑娘在沙地上画的的确是一条鱼吗?”

“没错!”维尼茨尤斯的火气又上来了。

“那么她肯定是一个基督徒,而且她也是被基督徒抢走的。”

随后沉默了半晌。裴特罗纽斯说:

“你听着!基隆!只要你找到了那个姑娘,我的这个亲戚会给你一大笔赏钱,但你要是骗了他,你也不会少挨鞭子的。有了这笔赏钱,别说买到一个记事员,你就是买三个也足够了,但你要是挨了鞭子,你就是有七个贤人的哲学再加上你自己的哲学,也不够你买膏药来敷治你的伤口。”

“老爷,那个姑娘肯定是基督徒!”希腊人嚷了起来。

“你再想一想,基隆,你不是蠢人。我们知道,尤妮亚·希拉娜和卡尔维亚·克雷斯披尼娜一起控告过蓬波尼亚·格列齐娜信基督教迷信;可是我们也听说家庭法庭判了她无罪。你是不是又要提起这件事来呢?你是不是要我们相信蓬波尼亚和她的莉吉亚都是人类的公敌,都是在井里和喷水池里放毒的坏人,都是崇拜驴头的蛮子、虐杀婴儿的刽子手和最最淫秽的无耻之徒呢?你想想,基隆,你对我们表示的这个看法会不会成为一个反证,反而打在你的脊梁骨上呢?”

基隆摊开了双手,表示他没有过错,然后说:

“老爷,请您用希腊语念一念下面的几个字:耶稣基督,上帝之子,救世主。”

“好吧,我这就念……念了又怎么样呢?”

“现在您把这几个字的第一个字母都拿出来,拼在一起是不是又成了一个字?”

“鱼!”裴特罗纽斯惊讶地说。

“这就是基督徒的符号为什么是鱼的来历。”基隆颇为得意地回答说。

三人又沉默了一会儿。这个希腊人的论证是那么无懈可击,使得舅甥俩也不由得为之惊叹。

“维尼茨尤斯,你是不是看错了?莉吉亚给你画的真的是鱼吗?”裴特罗纽斯问道。

“我敢对所有的冥神发誓,这简直要叫人发疯了!如果她画的是一只鸟,我绝不会说它是一条鱼!”这个年轻人激动得叫了起来。

“所以她是一个基督徒。”基隆又说了一遍。

“这么说来,蓬波尼亚和莉吉亚不就在干那种往井里放毒,杀害在街上抓到的儿童和淫佚放荡的勾当吗?胡说八道!维尼茨尤斯,你在他们家里住了很久,我在那里只待了一会儿,可是我对普劳茨尤斯和蓬波尼亚甚至对莉吉亚都很了解。我要明确地指出,这是诽谤中伤,是胡说八道。说鱼是基督徒的象征,那没有错。但如果说她们俩真的是基督徒,那我就可以对普罗塞庇娜[4]起誓,基督徒绝不应该是我们所想象的那个样子。”裴特罗纽斯说。

“老爷,您的言谈真的和苏格拉底一样。”基隆回答说,“可是至今有谁调查过基督徒,了解他们的教义呢?三年前,我从那不勒斯到罗马来旅行(唉,我怎么没有留在那不勒斯呢!),途中遇到一个叫格劳库斯的医生前来和我结伴,人们都说他是个基督徒,不管他是不是,我都深深感到他是一个善良和诚实的人。”

“你有没有从这个诚实的人那里问到鱼的意思呢?”

“可惜得很啊,老爷!这个诚实的老人路上在一家酒店里被人用刀子捅死了,他的妻儿也被奴隶贩子劫走了。我就是因为救他,才失去了这两个手指头,可是我听说在基督徒中间,常常出现奇迹,因此我认为,我的手指也会重新长出来的。”

“你说什么?难道你也变成了基督徒?”

“从昨天起,老爷,从昨天起,这条鱼就把我变成了一个基督徒。您看,它的力量有多么大啊!我要使他们让我参与他们所有的秘密,再过几天,我就要到那些虔诚的教徒中去,我要成为他们中的最虔诚的一个。只有这样,我才能够探知那个姑娘藏在什么地方。到那个时候,我的基督信仰也许能比我的哲学给我带来更大的收入。我已经向墨丘利[5]神许了愿,如果他帮助我找到了那个姑娘,我就给他供上两头年龄和个头都一样的母牛犊,而且还要叫人在牛角上镶金。”

“这么说来,你昨天才开始信仰的基督教和你以前倡导的哲学都允许你信奉墨丘利喽?”

“我的信仰从来都是由我的需要决定的,这就是我的哲学。这种哲学特别合墨丘利的胃口。但遗憾的是,两位尊敬的大人,你们知道这位神明是多么存疑的吗?他甚至对一个从不撒谎的哲学家的许愿也不相信,他要首先得到那两头小母牛才肯给予帮助,而这却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啊!并不是每个人都和塞内加一样,我也确实承担不了这么一笔费用,如果尊敬的维尼茨尤斯肯赏个脸,把许给我的那笔钱预先支付一点的话……那么……”

“一分钱也不给,基隆!一分钱也不给。维尼茨尤斯比你想象的要慷慨得多,但是要等你把莉吉亚躲藏的地方告诉了我们,也就是说,等到我们相信可以找到她的时候,他才会付给你赏钱。你只好欠墨丘利两头母牛了,他不愿你这么做,我并不奇怪,我认为这说明他很聪明。”

“高贵的老爷们,你们听我说。我这次发现是很了不起的,虽然我还没有找到那个姑娘,可是我发现了能够找到她的正确的途径。你们派了那么多的解放奴隶和奴隶跑遍了全城,又到外省去寻找,有哪个给你们带来了一点线索呢?没有!只有我才找到了线索,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们,在你们的奴隶中间,也许就有为数不少的基督徒,可你们还不知道。这种迷信已经传播到了四面八方,他们不仅不会帮助你们,反而会出卖你们。他们已经发现我到你们这里来了,这是很糟糕的,所以,尊敬的裴特罗纽斯老爷!请您叮嘱尤妮丝,说话一定要注意。尊敬的维尼茨尤斯,您也要传话出去,说我到这里来,是要卖给您一种膏药,用它贴在马的身上,就能在赛场上取胜……我要独自一人去寻找她,我一个人就能找到那些逃走的人。但是你们要相信我,你们要知道,如果能够预付我一些赏钱,对我来说可是一种鼓励,因为我对这总是抱有很大的希望的,再说这也可以使我更加放心,觉得允诺我的报酬不会落空。啊,说真的,作为一个哲学家,我对金钱本来是不屑一顾的,可是像塞内加,甚至像莫佐纽斯或者科尔努图斯那样的哲学家,他们并没有为救护别人而失去手指,他们可以著书立说,名扬后世,而他们却是那么爱财如命。我呢,且不说我想要买一个奴隶和我得献给墨丘利我许下的两头母牛(你们知道,牲畜的价钱今天是多么贵吗?),单找人我就得花很多钱。请你们耐心地听我说吧!这几天,我马不停蹄地四处奔走,连脚都跑伤了。我去酒店里找人谈了话,我到过面包房和屠宰场,我走访过卖橄榄油的小贩和渔夫。我跑遍了所有的大街小巷,找到了逃亡奴隶的藏身之处。我还去过赌场,在那里赌‘莫拉’,输了差不多一百个铜钱。我也到过洗衣店、烤房和小饭铺。我和赶骡马的人、雕刻匠以及治膀胱病和拔牙的郎中都会过面,和卖无花果干的小贩也聊过天,连坟场我都去了。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我要去那些地方画鱼,察看和倾听那些地方的人对这个符号有什么反应。可是过了很长时间,我却毫无收获。后来有一次,我见到一个老奴隶在喷泉旁用吊桶打水,还一边哭泣,便走上前去问他为什么悲伤。我们两个在喷泉旁的台阶上坐下来后,他对我说,他的爱子是个奴隶,他要替他赎身,这辈子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积攒起了一笔钱,可是他那个叫潘萨的主人看到这些钱后,就全都抢走了,却不肯把他的儿子放出来,让他依旧当他的奴隶。‘我当时哭了,’那个老人说,‘虽然我不断地念叨着,这是上帝的意旨,可是我这个可怜的罪人还是忍不住哭了。’这时候,我好像有一种预感,便用手指在水桶里沾了点水,给他画了一条鱼。他马上回答说:‘我只有盼着耶稣基督了。’我就问他:‘你从这个符号能认得出我是什么人吗?’他回答说:‘我认出来了,愿平安与你同在。’从这之后我便设法打开他的话匣子,这个诚实的老汉把什么都说出来了。他的主人,就是那个潘萨,本来是另外一个很了不起的潘萨的解放奴隶,他从第伯河把石头运到罗马,然后叫奴隶和雇工在那里卸船。卸了船后,为了不妨碍市内街上的交通,他一直要等到晚上才把这些石头运到建筑房屋的工地上去。在这些干活的人当中,就有不少基督徒,老汉的儿子也在里面。由于扛石头的活儿太重,他儿子干不了,他才要把他赎出来。可是潘萨既要钱又不肯放人,老汉说着又哭了起来,我也陪着他掉了许多眼泪,这是因为我这个人心肠慈软,再加上过分地奔劳,我的两只脚也疼得厉害。随后我也开始诉起苦来,我说我从那不勒斯到这里才不过几天,一个教徒都不认识,也不知道他们都在哪里祈祷。他很奇怪那不勒斯的教徒为什么没有把他们写给罗马教徒的信托我带几封来。我便告诉他,这些信在路上被盗走了。他要我晚上到河边去,让我认识一些教友。他说这些教友会把我领到一些做祷告的房子里,去会见那些掌管基督教教会的长老们。我听到后高兴极了,便给了他一笔他儿子赎身需要的钱,这笔钱就盼着慷慨的维尼茨尤斯能够加倍地偿还给我……”

“基隆!”裴特罗纽斯打断了他的话,“在你的述说中,谎言都露在真话上,就像橄榄油浮在水面上一样。你带来了重要的消息,这不可否认。我甚至认为,你在寻找莉吉亚的道路上已经迈出了一大步,但是你可不能在你的消息中掺假啊!我问你,那个告诉你基督徒是用鱼的符号来相互认识的老人叫什么名字?”

“他叫埃乌里茨尤斯,老爷,这是一个不幸和可怜的老人。他使我想起了那个我在强盗面前保护过的格劳库斯医生,因此我一想起他就特别激动。”

“我相信你的确结识了这么一个人,而且你很善于利用你的这次相识。可是你没有给他钱,你连一个铜板也没有给他,你听明白我的话了吗?你什么也没有给他!”

“可是我帮他提过吊桶,我在谈话中对他儿子的遭遇也表示了最大的同情。是的,老爷,有什么能瞒得过明察秋毫的裴特罗纽斯老爷呢?要说我没有给他钱,还不如说我给了他钱,只不过我是心里给了,我在思想上给了,他如果是一个真正的哲学家,这就该领情了……我所以给他钱,是因为我认为这么做很有必要,对我有利。您想想吧,老爷!这样便可马上赢得所有基督徒对我的好感,从而打开通向他们的大门,他们就会信任我了。”

“是的,你做得很对。”裴特罗纽斯说。

“我正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希望能在这里领到我送给他的那笔钱。”

裴特罗纽斯转身对维尼茨尤斯说:

“你叫人支给他五千塞斯泰拉银币,只不过在心里,在思想上……”

但维尼茨尤斯却说:

“我要派一个小当差跟在你的身边,他会把你要的那笔钱也带去,你就对埃乌里茨尤斯说,这个小当差是你的奴隶,但是你要当着他的面把钱交给那个老人。为了犒赏你带来的重要消息,我还要另外给你一笔和这一样多的钱,今天晚上,你就来领取那个当差和那笔钱吧!”

“这才真的是一个皇帝!”基隆说,“请允许我,老爷,把我未来的成果奉献给您。可是今天晚上,我要先来取那笔钱,因为埃乌里茨尤斯对我说过,所有的船只都卸完了,从奥斯提亚要过几天才会有新的船来。愿平安与你们同在!基督徒们都是用这句话来告别的……我要给自己买一个女奴,啊,不,我是说要买一个男奴。用钓饵可以钓到鱼,用鱼就可以钓到基督徒了。祝你们平安!平安……平安!……平安![6]……”


[1] 尼俄柏,希腊神话中特拜国王安菲翁的妻子。她以拥有众多的子女而自豪,并且嘲笑女神勒托只生了一个儿子阿波罗和一个女儿阿耳特弥斯,她还禁止特拜妇女向勒托奉献祭品。勒托要复仇,她的儿子阿波罗便用弓箭射死了尼俄柏的所有的儿子,女儿阿耳特弥斯也射死了尼俄柏的所有的女儿。尼俄柏的丈夫安菲翁得悉噩耗后自杀,宙斯把他们的子女的尸体化成石块,尼俄柏因悲伤过度,也化成了岩石。

[2] 阿特拉斯,希腊神话中肩扛着天的提坦巨神之一,他因参与提坦神反对奥林匹斯诸神的斗争,被罚支撑天宇。

[3] 阿萨息斯,安息国诸王的朝代名。约前250年为阿萨息斯所建立,226年被波斯人灭亡。

[4] 普罗塞庇娜,宙斯和得墨特尔的女儿。她被哈得斯劫走后,带到冥国,哈得斯强迫她吞下石榴子,因而成了他的妻子,冥府的王后。

[5] 墨丘利,罗马神话中的畜牧神,又是牧人和商人的保护者,商业和盈利之神。

[6] 原文是拉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