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长辫子的女生

春天的紫嘴唇与紫萝卜有关。但过了春天，紫萝卜都开花了，紫萝卜开花与油菜花一样，不过不开金黄色的花，而只开紫颜色的花。

初夏到了，那些拥有紫嘴唇的肯定与野桑椹有关。都是一些男孩子。我在课堂上讲过多少次桑椹不卫生，有苍蝇叮过，不可以摘了吃的，可那些孩子还是照吃不误，只留下紫嘴唇给我。有时他们不留下紫嘴唇——把舌头伸出来吃，但手指肯定是紫色的，洗也洗不掉的。

我心里很明白，我的命令对于一些天性调皮的学生只是做做样子，一点也当不了真的。不过说了，总比不说强，最起码他们要少吃点。过了这个夏天，很多学生脸上长了很多虫斑，像很多光斑打在脸上，很是惹眼。我就在班会课上加上一节卫生课，去谈蛔虫的害处。一直讲到蛔虫能致人死亡，这种狐假虎威的恐吓法也取得了一些效果，不过这时树上已经没有桑椹了。有的学生开始吃驱虫药打虫。虫斑消失了，红嘴唇又出现了。但愿他们明年夏天还能记得我这堂课。

我们班只有一个女生嘴唇总是紫色的，她总是扎着很长的辫子——可以说是我们学校女生辫子最长的，一看就知道家里有个会梳辫子的长辈。后来我看到了她的奶奶，她奶奶慈眉善目的，每天都等她放学。叫法也好玩，叫她宝宝。宝宝宝宝地叫。弄得我们班男生女生都这样叫她宝宝宝宝。她也答应。两条乌蛇一样的长辫子在她身后一甩一甩的。

有一次，她身后的一个男生抓住了她的辫子——她正准备发言——结果她没有尖叫，而是哆嗦着，坐了下去，汗水淋漓，嘴唇发乌，像吃了许多桑椹似的，我从未见过这种情形，叫来了总务主任，总务主任立即叫来了村里的医生，村里的医生确实很能干，只让她吃了一颗药，这个女生的嘴唇又回乌转红了。

事后，那个抓她辫子的男生遭了处分，警告。这还算轻的。因为她有心脏病……心脏病!这个词就够学生们吓的了。我还把那个女生调了位置。她就成了我们班上的宝宝了。我把她从值日表上划掉，不让她去做广播体操，不让她参加集体劳动。我忘不了她乌乌的嘴唇。不过她很固执，没有她值日她也坚持值日，集体劳动时她也参加。两条乌黑的大辫子拖到了地上，又被她甩了上去。

我总是有点心疼。因为村里那个医生说了，她这种心脏病活下去最多不超过二十岁。二十岁!还有多少年啊！数数指头也算得过来啊！不知道她自己知道不知道。

我的办公桌的抽屉里藏着她的一幅新年贺卡，她自己做的布贴画。她用碎布贴了一只狗熊，笨拙的可爱的狗熊，还长了两根长辫子。这是她自己呢。

有一天，我听到她对那个抓他辫子的男生说：“你猜几？”我知道她在和他做游戏。我心里叹息了一声，她……还是个孩子啊。

故事课上，“宝宝”也红着脸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她讲了一个邻村有鼻子有眼的故事，一个男孩，喜欢吃桑椹，他不知道那颗最大最紫的桑椹被一条蛇游过了，后来他吃下去了，结果没有几天，他肚子越来越大，后来就疼得厉害，医生把他肚子剖开来一看，肚子里卧着几条小蛇呢。

“宝宝”讲得绘声绘色，这下轮到那些听得入迷的男生嘴唇变紫了。他们咬着变了色的嘴唇，表情严肃。宝宝的故事把他们吓着了。这其实是我童年时也听过的故事，我怎么没有想到讲这个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