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道的老味道

在伦敦想吃中餐又嫌唐人街过于喧闹，不妨去西区的Queens Way（女王道）。五六百米长，中餐馆七八家，层次不等，各有特色。商务宴请、邀友聚餐或静坐独酌，都能找到合适的去处。

这次去伦敦住在Queens Way附近，便特意寻找中段西侧一家久违的港式烧味馆。10年前我常去用餐，因为店堂里都是小方桌，适合单人简餐。伦敦商业区寸土寸金，你掏个七八英镑填一下肚子，千万不要独占一张大桌，否则店主的黑脸白眼就够你饱了。

这家的店主也不是个善茬。有一次我放下筷子稍坐了片刻，他板着脸走过来，说：“你吃完了吧？门口还有不少客人等座呢！”不等我回话，便丁零当啷地把碗碟席卷而去。还回头眼瞪着我，看你能熬多久！

店主虽横，肚子饿了照样厚着脸皮上门。没办法，这家的烧腊味道极好，可与香港媲美。我是去吃饭，又不是去看脸。难道你还敢飞起一脚把我踹出门外不成？

餐馆门面依旧，但店堂焕然一新，漆黑餐桌衬托着晶亮的白色餐具，散发着现代气息。看来店主换了。不经意间，英国各地的中餐馆渐渐变了脸面，一反灯笼高悬店堂幽暗的传统风格，改走简洁明亮线，清新爽目。

一位中年男子招呼我落座，自我介绍是Joe，点单上菜结账一身兼。我瞥了一眼米色墙上几张民国时期的广告画，好为人师地胡诌说，这些是典型的老上海广告，和餐厅的广帮菜不太协调。Joe微笑着说到，其实当年香港的广告和上海差不多，都是当红影星的照片。

仔细一看广告商家果然是香港的广生行等。他又指着我身后说：“你再看这面。”一回头十几幅黑白照片映入眼帘，都是香港百年前的街景楼宇，照片上的男人还拖着长辫子。左侧彩色旧广告，右侧黑白老照片，对比呼应，貌似离，神暗合。

我称赞这里的烧鸭特别好吃。Joe说：“我们选的是爱尔兰鸭，肉嫩油多香味十足，英国鸭不行，肉老油少，烤长了肉就咬不动了，烤快点鸭肉特有的香味又出不来。很多酒家还是用本地鸭，便宜嘛。但我们一直从爱尔兰进货。”

见我吃完了，Joe过来陪我闲聊，说他七岁跟父母自港来英，刚来时生活非常艰辛。Really really tough（真的难熬啊），他轻微摇着头低声偷诉，像是不敢大声，唯恐惊动了过去的苦日子，怕它会闻声再来。

烧鸭饭才6.8镑。我递上10镑说，“收8镑吧。”又掂了掂2镑找头，说，“这硬币放口袋里挺沉的，你替我留着吧。”Joe点头致谢。

走出餐厅驻足仰视对面的女王天主教堂，这座风格古朴的著名建筑，历尽百年变迁，但容貌仍沧桑依旧。

“先生，你的包。”Joe推门出来，浅笑着双手递上我遗忘在餐桌上的皮包。他显然是个老派的华人，善良敦实，勤奋敬业。在不断膨胀的欲望驱动下，这个世界在飞速变幻，令人头晕目眩。但还有些人和物，默默地保持着原样，就像这家餐厅的烧鸭，还有对门的教堂，还是老味道。

2015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