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克劳利先生寻找同情
在霍格尔斯托克的这所牧师住宅里,事情发展得的确非常糟糕。到星期五早上,就是克劳利先生被提交审判的转天早上,他起得非常早,天不亮就起床,摸黑穿戴起来,摸索着走下了楼。他妻子白费了许多口舌劝他呆着别起,也只好端上一根点着的蜡烛随后跟着他走进那个冷冰冰的屋子。她看见他戴上帽子,穿上那件旧外衣,站在那里,看样子他准备到外面去。“你这是要干什么?”她问道,“天这么冷,夜这么黑,你会把自己糟蹋病的;那时你,还有我,都会比我们现在的处境更糟糕的。”
“我们不能坏到哪儿去了。你不会变得更糟糕,我呢,好坏都没有多大关系了。让我过去吧。”
“我不会放你过去的,乔赛亚。拿出个男子汉的样子来,顶住就得了。向上帝乞求力量,别一头扎进你自己的忧闷愁绪中不抬头。”
“一头扎进去!”
“是的,亲爱的;一头扎进去。你是一头扎进去了。你的脑子里没有别的,无时无刻不在想你自己的冤屈。”
“别的我还能想什么呢?难道这整个世界不是在和我作对吗?”
“我也跟你作对了吗?”
“有时我想你是的。当你谴责我‘一头扎进去’时你就是在跟我作对,跟我呀,一个别无他求的人,只希望有权利履行我的职责,有权利得到足够的面包维持生活,得到足够的衣服穿得体面些。”
“这样整日郁郁不乐愁眉不展,还不是一头扎进去了吗?谁还会比你更明白如何教导别人学会忍耐吗?来呀,亲爱的。把帽子摘下来。在这又湿又冷的大清早,你出门去是很不合适的。”
一时间他犹豫起来,但是当她举起手去脱他的外衣时他躲开她,不让她脱。“我去找找那些我想见的人,”他说,“我必须去走访我的教民,大白天人家会追着我喊小偷,我不敢到教区走动。”
“在霍格尔斯托克没人会说一句侮辱你的话。”
“他们不会吗?学校里的那些孩子就在说我的悄悄话。让我过去,我说。目前还不至于发展到这一点,我连进门出门都要受到限制。他们已经——把我保释出来;只要他们的保金还有效,我就可以爱去哪儿去哪儿。”
“哦,乔赛亚,你这是跟我说的什么话!我过去限制过你的自由吗?我还没搭上命来维护它吗?”
“那,让我走,现在。我跟你说我有正经事要做。”
“不过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我一会儿就准备好了。”
“你去!你为什么要去?家里没有孩子要你照顾吗?”
“只有简一个人。”
“那么,和她呆在家里。你干吗要到教区去乱窜呢?”她仍然抓着那件外衣,十分焦虑地看着他的脸。“妻子啊,”他提高嗓门儿,说,“你害怕什么呢?我要你告诉我你到底害怕什么?”他这时紧紧抓住她的膀子,轻轻从他跟前把她推开一点,借那唯一的蜡烛的弱光观察她脸。“喂,说呀。你以为我要去干什么?”
“亲爱的,我知道你在家呆着最好,最好跟我在一起,总比在这样一个早晨去外面的湿冷空气里强得多。”
“就因为这个吗?”他死死地盯着她,而她也用一双哀求的、满含爱的眼睛看着他。“这背后没有想法吗,你告诉我呀?”
她停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她过去从来没跟他撒过谎。她不能对他撒谎。“我希望你知道我为你操的心。”她说,“它把所有和每件事情都想到了。”
“我非常知道你的心,可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你要劝阻我到我的穷苦人中间走走呢?”
“因为在那些黑乎乎的小巷里一个人走动,在那烂泥和湿气里没完没了地悲哀,这对你来说是很糟糕的事。你会愁绪满腹,在极度的悲哀中丧失理智。你会站在寒冷的空气里,把周围的一切忘掉,把四脚冻得麻木过去,把血液都冻僵——”
“那么还有——?”
“哦,乔赛亚,别这样死死抓着我,怒气冲冲地看着我。”
“即使那时我还会承受我的担子,直到上帝大慈大悲,把我解救出来。即使那时我还会忍耐下去,尽管一根光滑的粗锥子或一片毒树叶就会结束一切。让我过去;你用不着害怕什么。”
她一句话没说放他过去了,而他径直走出屋子,悄没声地关上身后的门,又关上花园的边门。她在离身边最近的那把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苦苦思索着她怎么才能好好地对付他目前的这种心境。至于这眼前的早晨,她倒是挺放心。她知道他现在不会做出任何她以往担心的事情。她相信他跟她说的话没有假的成分,虽然她以前不能相信他不会做出更为重大的罪过。如果真的从早到晚在那些穷人中间颠忙,那他倒是会更好一点,他的烦恼会忍受得更容易点——总比他能采取的别的方式强一些。她最害怕的莫过于他无所事事地坐在火炉前了。他一坐在炉边她就能看见他在想什么,就像她看见一本打开的书一样。她责备他一头扎进愁闷中,这话是一点没错的。他悲伤过度,以至以此为奢侈,一种奢侈,如果她不曾感觉到这种奢侈是一切奢侈中最有毒的话,她都不忍心拒绝他享受它。在这些漫长的时间里,他会一言不发地坐着,什么事也不做,每时每刻却跟他自己说他是上帝的子民中受折磨最惨重的,完全沉溺在他所受虐待的情绪中。他回忆着他生活中经历的所有事实,回忆他所受过的教育,这教育代价昂贵而在知识方面却又是十分成功的;回想起他对教会的献身精神,那时他年轻,蔑视发迹升迁或取悦于人,决心把一生交给他的救世主的服务之中;回想起他早年恋爱时那些短暂、甜蜜的日子,他在那些日子再次献身,心里想着她的一切,唯独没有他自己;回想起他的孜孜不倦的工作,在他所处的教区里一贯兢兢业业,总是为那些最穷的人竭尽全力;回想起他过去的同事们的功成名就,而这些人,如同他经常跟自己说的,在智力上却远不如他;然后又想起他的孩子们,那些把他的爱带进教堂墓地的孩子们,他本人曾站在他们的墓边,怀着一颗血淋淋的心,用坚定的声音念完葬礼上的那些哀婉动人的词句;然后又想起他的仍活着的孩子们,那些爱他们的母亲胜于爱他的孩子们。他还会回想他的贫穷带来的种种不幸,他如何迫不得已接受接济,迫不得已逃避债主,迫不得已躲藏起来,迫不得已眼见他的椅子和桌子当着那些他曾坐在他们跟前作神圣牧师的人的面被扣押。而这一切,我认为,对这个人来说,最不堪忍受的是他在世人中作为教士身份的那种精神至上的贬值,而这种贬值只是他穷困的必然结果。圣保尔[22]能身无分文,赤裸两脚,身着两件衣服出发传教,他的贫穷从来没有阻拦他传教的道路,或抵消信徒们对他的那种尊敬。一点没错,圣保尔被传去穿上囚衣,扔进了监狱里,面临过十分可怕的危险。但是,克劳利先生——他常跟自己这样说——也能毫不畏缩地面对上述这一切。那囚衣和那些不讲信义的人的责骂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只要那些信徒,别看他穷成这样子,他们却会把他当富人那样相信他!即使他过去十分热爱过的人,他们也几乎以嘲笑的态度对待他,而这只是因为他眼下和他们有了差别。阿拉宾教长因为他坚持在烂泥里步行十多英里路,却不肯坐这位教长的车,曾狠狠取笑过他;然而,事后不久,他却迫不得已接受这位教长的施舍!谁都不尊敬他。谁都不啊!他身边的妻子都认为他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而现在,在公众眼里又打上了贼的烙印;他的日子很可能在监狱里完结。每当他无所事事、沉默寡言、郁郁不乐地坐在火炉旁时,这些就是他的思想;他的妻子深知这些思想的脉络。他能找点事占住自己,这无疑是更好的办法,如果他能够胜任什么事情的话。
克劳利太太独自坐了几分钟,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进厨房,点上那里的炉火,坐上水壶,开始为丈夫准备这所房子所能供应得起的早餐。然后她叫醒那个爱睡的使女——一个比小孩子大不了多少的姑娘,转身走进她自己的姑娘的屋子,躺到女儿的床上去了。
“我一直跟你爸爸呆着的,亲爱的,我冻坏了。”
“哦,妈妈,可怜的妈妈!爸爸干吗起这么早?”
“他要赶在那些制砖工人出工前去走访几个人。他有事占住倒更好点。”
“可是,妈妈,这天黑得看不见路啊。”
“是的,亲爱的,天还很黑。再睡一会儿吧,我也再睡一会儿。我想格雷丝今晚会来这儿的,那时这里就没有我的地儿了。”
克劳利先生出了门儿,急匆匆地朝离他的住房不到两英里远的那部分教区赶去;这一带有一条运河,以某种交错的方式同时为伦敦和布里斯托尔提供水上交通。在这条运河的沿岸,突然冒出一批制砖工人,因为这一带的土质和这条运河结合起来为这一行当提供了方便。聚集在这里的这些工人,大部分都不是霍格尔斯托克本地人,也不是霍格尔斯托克的父母生养的。一如这样的阶层的劳动力为人需要那样,他们不知从什么地区就来到了这里。一些本教区和相邻的教区来的年轻人加入这批人中间,是被薪水引诱来的;他们对附近那些农场主的威胁也不当回事;不过他们的衣着穿戴和生活方式却更接近民工那类人,不像一般的乡村劳力。他们在乡下名声不好;不过情况往往是名声比他们实际的人更坏。农场主们恨他们,结果他们也恨农场主。他们有个啤酒店,一个杂货店,还有一个为他们自己互通有无而设的商摊,惹得方圆那些小本经营的商贩说长道短。他们偶尔喝得酩酊大醉,不过我想他们比起集日的那些农场主自己只是小巫见大巫。他们有时在自己人中间大打出手,但他们彼此会彻底谅解对方,似乎对鼻青脸肿的结果并不反对。恐怕他们对待自己的妻子不总是恩爱相处的,他们的妻子对他们也总是不讲客气;但是我们应该记住的是,在穷人中间,尤其是当他们群居一起时,这样的不幸不像它们在那些更有钱人的亲属中间那样会掩而不露。他们干活儿卖力这点是毫无疑问的;他们很少有人曾去领取公共救济金,这点也是确凿无疑的。老制砖工的处境如何,那是无人过问的。有谁看见过一个年老力衰的老民工吗?
克劳利先生自从首次来到霍格尔斯托克,一直在这些制砖工人中间忙碌,而且决不能说他没有取得成功。不用说,那些农场主过去没有少和他吵架,因为这些制砖工人在那窄小的教区教堂里成群结伙,给那些体面人物留下的地儿所剩无几。“他们这些人交什一税[23]吗?这正是我要他们告诉我的!”一位农场主争辩说,这话不言而喻,他们相信克劳利先生挣的钱是从他们口袋掏出来的什一税。但是克劳利先生神通广大,硬是使这些制砖工人在教堂受到欢迎,劝那些农场主在教堂任何还没有被占用的地方坐下或站着,因而也引起了他们的不快。他坚持不懈地亲自走访他们,并且觉得只有在他们中间而不是在他的左邻右舍中间,他才更像一个圣保尔。
这是一个寒冷的早晨,昨晚的雨水已结了冰,空气尽管冷得袭人,却是干冷。脚下的地冻了层皮儿,无疑是寒风和冰冻的结果,不再是满地的烂泥了。就他目前的心境来说,这种行路对我们这位可怜的牧师是好事,令他欣慰;但是他行走的同时,仍然在想他的伤害。他自己的妻子相信他要去寻短见,他为这种想法很是生她的气了;然而,如他十分知道的,毁掉自己的念头曾经不止十次八次地在他脑子里闪现过呐。从他妻子那里,他不能得到真正的同情。他要看看和某个他认识的制砖工人在一起,他能做点什么。
“你在家吗,丹?”他问道,一边敲着离那条运河纤路不远的一座孤独的小屋的门;这小屋位于一个泥泞、多水、丑陋和紊乱的砖场的陋角里。时间现在刚过六点,男人们该起床了,因为在冬季他们都是七点开始干活儿的。这小屋是座极为平常却也整齐的砖房,乍一看像是一排建成第一间再没接着筑下去的房子的其中一所。屋里传出来回话的声音,问屋外来访的是谁,克劳利先生忙通报了姓名。接着钥匙在锁眼儿里旋转一下,丹·莫里斯,那个制砖工人,手里端着一根蜡烛探出身来。他刚才在对付着点炉火,准备做他自己的早餐。“你妻子去哪儿了,丹?”克劳利先生问道。那个人用手里拿着的一根短拨火棍指一指床以示回答;那张床是用一块破旧的帘布半遮着的;那旧帘布从天花板垂下来,离地还有一段距离。“达维尔兄妹在这里吗?”克劳利先生问道。然后莫里斯又用那根拨火棍向上戳了戳,告诉达维尔兄妹还在楼上指定给他们自己的屋子里。
“你出门够早的,克劳利先生,”莫里斯说道,接着又侍弄他的火炉,“该死的柴火,要是不像那个老家伙自己那样潮湿就好了。起来,老女人,还是你来吧,我侍弄不了。无论怎样它们都跟我过不去。”但是那个老女人知道克劳利先生就在跟前,觉得还是原地呆着为好。
克劳利先生在那个不听话的火炉旁坐下,动手摆弄那些柴火。“丹哪,丹,”床上传来说话的声音,“你千万别让人家牧师亲自侍弄火炉啊。”
“他愿意,我怎么好不让他侍弄呢?我没有要求他做嘛。”莫里斯然后站在旁边观看,不一会儿克劳利先生果然成功了。
“你不给那小火星留着空隙进风帮助它,它怎么能燃烧起来呢?”克劳利先生说。
“当然着不了火。”那个女人插话说,“可他就是这样一个笨蛋呀。”
这个做丈夫的对妻子的这番恭维话没有吭声表示赞同,对克劳利先生做的事也没有说句感谢的话,看样子仿佛也没有对克劳利先生给予特别的注意。他接着做他的事,这时克劳利先生又打断了他。
“你昨天是怎么从西尔弗布里奇回来的,丹?”
“走回来的,一步路没少走。”
“不过八英里路呢。”
“我是走着去的,这下就够十六英里了。我花了一先令六便士喝啤酒和吃东西;千真万确,我花了一先令六便士。”
“丹!”床上传来话音,责备他说话不分场合。
“得了;请原谅,可我是这样的。他们给了我两个先令;就两个破先令,是——”
“丹!”
“我在这里脱砖轻轻松松就挣三个先令六便士;这是咱的老本行。一个穷苦人怎么能靠那玩意生活下去?他们在巴彻斯特巡回审判时甭想用两个先令的价钱支使我了;他们别痴心妄想了。看看吧,这就是我一天的收获。”他把手伸进裤子的兜里,掏出一枚六便士来。“一个人怎么靠这玩意填饱肚皮?该死的!”
“丹!”
“唉,我说什么话了?闭上你的嘴巴,闭上,别这样冲我嚷嚷叫喊行吗?我知道我在说什么话,也知道我在干什么。”
“我满以为他们付给你比这要多的东西呢。”克劳利说。
“我们清楚这个,”那个女人在床上说,“我们对这个是有把握的,牧师。”
“六便士!”那个男人抱怨道,“要是他们什么也不给,只用到馆子里给我打打牙祭,我倒觉得更好点。可这是六便士!”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可他们给了我什么呢?”克劳利先生说;这时那个男人已对他的六便士发足了脾气,又能平心静气地忙他自己的事情了。
“是的,真是的;是啊,真是啊。”那个女人说,“是啊,是啊,我们都体会到这点了;我们真的体会到了,克劳利先生。”
“听我说,先生;要是再给我六便士,我就发誓说你压根儿没有给过我那张票据;要是往死路上逼人,我现在就这样说;管他六便士不六便士。我怕什么?那帮该死——”
“丹!”
“为吗我不呢?他们全没长脑子,连真假话也分辨不出来——他们十之八九是这号主儿。我下回要当着法官的面起誓你根本没有给过我那张票据,要是这样做会带来任何好处的话。”
“朋友,即使那样能帮上我的忙,那我,你想想,能让你作伪证吗?你认为有谁靠谎话曾经得到过好处吗?”
“别太认真了,对他们那帮人就是不能告诉他们太多的实情。看看这个!”他又从裤兜里掏来那枚六便士。“看看,牧师。就凭这个他们放你出来一会儿,他们对你就够狠心的,好像你是我们这样的人。”
“如果他们认为我偷了它,他们当时是对的。”克劳利先生说。
“这都是因为那个家伙,索姆斯。”那个女人说,“要按勋爵的意思,他会自己掏腰包出那笔钱,从来不会说什么话。”
“要是他们认为我做过小偷,他们算做对了,”克劳利先生又说,“可是他们是通过什么办法这样想的呢?他们是怎么想的呢?我在他们中间生活得像个小偷吗?”
“说到这种事上,要是一个人做了工作,他的雇主不给够工钱,那他就只有自己动手了。我就是这么想问题的。看看这个呀!”那个男人说到这里又掏出那枚六便士,用他的手掌托着。
“这么说,你相信,”克劳利先生慢吞吞地说,“我真的偷了那笔钱了吧。说出来,丹;我不会为此生气的。你这个人是个诚实的人,我想知道你对这件事究竟怎么看待的。”
“他对这类事从不过脑子,”那个女人说,急得差一点从床上走下来,“要是他脑子里对这种事想过一点,那我都敢夸下这样的海口:他从来没有第二次想想那个他打发走的最长的日子。”
“说出来呀,丹。”这位牧师说,没有多注意那位女人说的话,“你明白撒谎是决不会有好处的。”丹·莫里斯挠了挠他的头。“讲出来,伙计,我在跟你说话呢。”克劳利说。
“去它的。”丹说,“费这样的口舌有什么用呀?”
“说你知道先生他清白无辜,像没有出生的婴儿一样。”那位女人说。
“不;我不会说的——这类话一句没有。”丹说。
“说出实话来。”克劳利说。
“在人们中间,他们都说,”丹说,“你捡起那张票据,后来你心不在焉,再记不起来它是在哪儿得到的。”然后他停了停。“过了一段时间,你把它给了我,要我去把它兑成现钱。你不是这样吗?”
“是的。”
“他们说,要是一个穷人这样做了,毫无疑问这算偷窃行为了。”
“而我就是个穷人呀——霍格尔斯托克最穷的人;因此说,这理所当然是偷盗行为。当然我是个小偷。是的;当然我是个小偷。多会儿这世界不相信穷人是最坏的人?”说着这些话,克劳利先生从椅子上站起来,急匆匆忙走出那所小屋子,没等丹·莫里斯和他妻子还会说些什么话。他慢吞吞往家走的一路上,连正道也没走,绕了个大弯儿,而且不断跟自己说,对他来说哪里都找不到同情。甚至丹·莫里斯,那个制砖工人,都认为他是一个贼啊。
“我真是一个小偷吗?”他站在路中间,两手托着他的额头,跟自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