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星环之上（三）
邓凯的行动让卡茨不禁在心里为他捏了一把汗。
由于B环主要由冰块、冰渣和更加细小但肉眼可辨的冰雪尘埃构成，“伏羲号”又几乎是半淹在这些漂浮物中，周边不到10米范围内就有数个直径超过50厘米的冰块——这也被认为是可能对“快递1号”飞船造成致命威胁的星际杂质——而直径在10至30厘米不等的碎小冰晶更是不计其数。
要想让飞船在这样的复杂环境里飞行，并实现与“伏羲号”的对接，与其说是一次勇敢的挑战，不如说是一次巨大的冒险！
“快递1号”在一点一点地向“伏羲号”靠近，飞船前端的防护罩正遭受着越来越密集的微粒撞击，两侧观察窗的边缘已经开始结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那是由更细小的冰晶分子吸附凝结而成的固态物质。
“你之前接受过这样的训练吗？”卡茨问。
“我只模拟过穿越小行星带。”
“哦，天啊！那你只相当于练习过在足球场上如何带球过掉一名防守队员，而没有练过如何过掉一群人的密集防守和抢断？！”
“您倒是形容的不错！”邓凯苦笑道。
两艘飞船在继续靠近，相距已经不到30米了。邓凯将“快递1号”保持在“伏羲号”的侧上方，想再仔细观察一下“伏羲号”的情况，并进一步确认相对的速度、角度和姿态。他不敢贸然靠上去。
应答机中传来李战雄的声音：“‘快递1号’，控制中心已经看到‘伏羲号’了！我知道你们现在已经接近了它。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指挥部授权你们自主决定是否对接。如果不具备对接条件，请你们务必尽快脱离土星环，去土卫二寻找‘夏至号’！”
“收到！‘快递1号’报告控制中心，目前没有发现‘伏羲号’存在危险，但它已遭受多次撞击，无法确定通信和动力系统是否正常。我现在准备与它对接！我要把它从环带里拉出来！”
邓凯说完，向计算机输入了进入对接程序的指令。
“快递1号”降低轨道，腹部慢慢浸入了环带，同时上下左右四个变轨喷口做着间歇性喷射，在漂浮的碎冰块中拓开一个足以让飞船容身的空间。
邓凯密切注视着飞船CCD相机对“伏羲号”连接机构特征点的计算机视觉测量图像，心理高度紧张。事实上，飞船的对接完全由计算机控制，他在X基地已进行过无数次演练，成功率达百分之百。但是真正来到太空，在土星环这种极端复杂环境下，一次失败就可能无法挽回。
显示器中，“伏羲号”的连接机构已被“快递1号”准确捕获，画面定住，与此同时，邓凯几乎感觉到了锁扣紧固时两艘飞船之间的瞬间牵扯。
“对接成功！”邓凯狠狠地抱了一下拳，长出了一口气。
卡茨向他伸出大拇指：“祝贺你成功！非常棒！”
邓凯跟卡茨击了一下掌：“谢谢！成功有你一份！”
两艘飞船对接后，邓凯加大“快递1号”飞船下喷口的推力，带着“伏羲号”缓缓脱离了B环的环面，向上提升了200米左右。
从这个高度向四面看去，飞船宛如悬浮在一片辽阔、平坦和洁白的冰川之上，壮观、美妙！
“之前出现在环带上的那道暗影是怎么回事？”在确认周边安全后，邓凯想到了他们第二次穿越环缝后不久在B环上见到的那个奇怪现象。“您当时判断那是一个飞行器，但是现在却什么痕迹也看不到。”
卡茨思考着什么，没有回答。
“我们既然现在还能在B环上找到‘伏羲号’，那么开始飞走的那个飞行器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这里还有其它的飞行器？NASA和ESA已经向我们通报过，在土星轨道上并没有他们的探测器。总不至于是‘伏羲号’自己飞出去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吧？！”邓凯在继续问着。
“这里存在未知文明！”卡茨低声说。
“未知文明？！在土星环上？”
“不确定……我感觉到了！”
邓凯心头一紧：“难道‘伏羲号’是曾经遭到过未知文明的捕获、然后才被抛弃在星环上的？……那‘夏至号’呢？”
“‘夏至号’可能已经不在土卫二上了！”
邓凯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飞船控制和通信系统，又核对了一遍探测仪器记录下的所有数据，至少到现在还一切正常。他稍稍松了口气。
“我们现在先要搞清楚‘伏羲号’的状况，然后再去土卫二，继续去寻找‘夏至号’！”
但是，邓凯很快发现自己面临着两难的选择——
根据“快递1号”行动的任务分工，原计划是在找到“伏羲号”后，邓凯进入“伏羲号”检查、张南留在“快递1号”上接应；现在张南却被卡茨顶替，因此，在还不能给予卡茨充分信任的前提下，邓凯既不能把他单独留在“快递1号”上，也不想让他代替自己进入“伏羲号”。
卡茨知道邓凯在顾虑什么，他说：“我们两个人总要有个分工。我去‘伏羲号’吧。它那边情况未明，万一出现意外，你还可以及时脱离。”他见邓凯还在犹豫不决，就又补了一句：“至少，在遇到危险时，我的生存能力要比你强很多！”
邓凯心想这倒也是，无论“伏羲号”是否已脱离危险，他都要去找到“夏至号”。只有自己留在“快递1号”上，才有可能去继续执行第二阶段任务。况且，卡茨擅自登船，他也需要承担责任，甚至付出代价……
邓凯还没有做出答复，却看到卡茨已经戴上了头盔……
艾森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陌生的洞穴中。
洞穴很宽敞，从穹顶向下散射着柔和的光线，足以照亮周边的环境。在他的面前，有一张约两米见方的表面平滑的石台，上边摆放着一盏看上去已年代久远的沙漏，木质的底座已被磨得油亮，上下瓶内各盛着一半银白色的细沙，但漏斗处却看不到有下漏的沙流。
他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也记不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
周围没有一个人，也听不到一点人声……
艾森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经历一次催眠实验，眼前的洞穴、沙漏都是梦中的见到的幻境？
他试着一个方向走了几步，发现周边竟没有变化，似乎自己还停留在原地；于是他又朝另一个方向走，结果还是一样。
他心想自己可能真的是在梦中，周围的一切都是幻觉。
突然，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当云体笼罩大地，必须藏身洞穴躲避灾难。”
这是艾彬的声音！而且，这个声音似乎刚才就已经出现过。
让艾森奇怪的是，他对自己刚才是否梦见过艾彬已毫无印象了。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同一个梦的延续，还是梦中之梦的记忆。
“当云体笼罩大地……藏身洞穴躲避灾难？”艾森反复揣摩着这句话的意思。“难道说，这将预示着会有恶劣天象出现？而那时只有藏身洞穴才能躲避灾难？什么灾难？大洪水吗？”
艾森两眼茫然地环视着四周。眼前的这个洞穴，究竟是对梦境的预兆，还是真实的存在？
雅各布悄然走了过来。他穿着那件蓝灰色的粗布长袍，像神父一样庄严而又慈祥地站在艾森的面前。
“艾森先生，你感觉怎样？”
“雅各布先生？您怎么也在这儿？我们是在做集体催眠试验吗？怎么没见到丁雨诗？”
“这不是催眠试验，艾森先生。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现实。当然，你刚刚经历了一个很长的梦。很抱歉，现在丁雨诗博士还在南滨，你可能会在较长时间内都见不到她，也无法跟她联系。”
“我们这是在哪儿？”艾森警觉起来。
“艾森，我的孩子！我必须告诉你，你是我们永生人族群的一员，神赋予永生人的使命需要你的参与。”
“您能让我见到艾彬吗？”艾森迟疑地说。
“虽然我目前还不能确定，但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你去实现你的愿望。”
艾森环视着周边问：“我们现在是在山洞里吗？”
“是的。我们在昆仑山中，这里是永生人的圣地。我把你带到这里来，是因为你具备了这个资格。我们要在这里继续你在‘601’的工作。”
“就在这种不见阳光的洞穴内？！像动物一样？！”艾森哭笑不得。
“永生人与普通人类的重要区别，就在于我们能摒弃一切与生存无关的欲望和贪念！这也是你实现内心愿望的前提。”
艾森点点头，像是接受了。他思考了片刻，说：“在您来之前，我梦见艾彬对我说，‘当云体笼罩大地，必须藏身洞穴躲避灾难’。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雅各布听到后，表情像凝固住了一样，半天没有回答。
“雅各布先生？”
“灾难恐将很快降临……”
洞穴中回荡着雅各布阴沉的声音……
卡茨按照邓凯的提示打开“伏羲号”的气密仓门，躺着钻了进去，转身冲邓凯招了招手，然后从里面关上舱门。
按照两人事先的商定，为确保“快递1号”的安全，在卡茨进入“伏羲号”后，两艘飞船暂时脱离，保持同步伴飞。等卡茨确认“伏羲号”无风险隐患后，再进行第二次对接。
正当邓凯准备实施脱离时，舱内所有照明和液晶仪表盘突然熄灭，黑暗中仅有从舷窗射进来的一线土星的反光。他试着重启了几次辅助电源，结果都没用，就像是被人从外面拉掉了整栋楼的电源总闸。
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现象！
“卡茨，你能听到吗？”邓凯通过耳麦呼叫着卡茨。
他没有听到卡茨的回答。耳麦中只有“滋啦滋啦”的杂音。
邓凯心里涌出一阵莫名的不安！
舷窗外的亮度在减弱，似乎是飞船正进入一片阴影。邓凯透过舷窗向飞船外看去，竟看见一大片稠密的、无边无际的、发着梦幻般光晕的“云体”阻隔在飞船与土星之间，一点一点地将图形的反光遮盖。
“这里哪来的云层？”邓凯心中疑惑，他转向另一边的舷窗，看见外面也翻卷着色彩斑斓的浓云，像哈勃望远镜所看到的“创生之柱”！
此时他已无法确认飞船上的照相机是否还在工作，出于本能，他拿出随身带来的相机，凑近舷窗，对着那片美轮美奂的“云体”一顿连拍。但是很快，飞船就被稠密的“云体”完全包裹起来，再看过去，犹如一片模糊的、光怪陆离的气泡和丝带……
由于飞船电力全面中断，无法判断目前轨道高度，邓凯担心飞船坠入了土星云层，而外面的发光云体是遭受到超强磁场作用所致。
他开始陷入极度的紧张和恐惧之中。
他一遍又一遍呼叫着卡茨，“伏羲号”上依然没有回应。
彩色的发光“云体”不断涌入飞船驾驶舱，直至将舱室充满，并开始围着邓凯高速旋转起来，宛如气态的彩带在他身上缠绕……
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了，身体完全处于失重状态，仿佛进入了梦幻般的仙境中，同时，一种从未有过的舒适和愉悦之感开始传遍他的全身、直至每个神经末梢，使他不能自已。
在迷幻的光雾中，邓凯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地“挥发”、渐渐与“云体”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