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你过得好,但不能比我好
有个女孩找我聊天,反复叮嘱我若将聊天记录写出来的话,一定要匿名。
她上高二,跟最好的朋友坐一起,同桌数学不好,她就每天专门抽半个小时帮她讲题,辅导资料和学习方法也是毫无保留。
可就在上次月考的时候,同桌的数学成绩忽然提高了二十多分,老师也连连夸赞“开窍了”。明明有她一半功劳,可她却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在这一次的月考中,同桌的名次只跟她差了两位而已。
她一向被数学老师偏爱,老师每周都会额外给她一套复习题做拔高练习,以前的每一次,她拿到卷子之后都会印一份给同桌,再花费一两个小时帮她梳理解题的思路。
可这一次,她却鬼使神差地直接把卷子带回了家,同桌问起的时候还装起一脸迷茫:可能是老师太忙,忘了吧。
同桌没说什么,她却睡不着觉了,一面深恨自己的虚伪,一面又特别害怕数学成绩被同桌超过。
共同进步,取长补短;她应该超越的不是她,而是坐在考场里的其他人;一个人走得快,两个人才走得远。
道理她都懂。
可所有的大道理加起来,也浇不灭心底那点阴暗又自私的念头:千万千万,不能让她超过我。
这种亲密友谊和胜负欲交织的感情,对一些人来讲固然不可思议,但对另一部分人来讲,却是他们在人生中始终摆脱不了的命题。
谁考得更好,谁念的学校更有名,谁的工资更高,谁更配得上“人生赢家”的称号。
他们竞争的对象,也常常是最亲密的朋友,因此也很难真正享受到竞争本身的快感,更多的时候,他们感受到的只有压力和愧疚。
“我怎么可以这么想?”“我为什么是这样的人?”“我是不是心理有问题?”“明知道这样不对,可为什么我就是改不掉?”他们常常被类似的问题纠缠着。
更有趣的一个现象是,当他们是赢家的时候,他们常常会不遗余力地来帮助处于弱势地位的朋友,可一旦感到自己的优势地位受到了威胁,就会担心会被反超上来的朋友嫌弃。
曾经给予对方的一切付出,却不认为自己配得上同等的回报。
好像只有处在上风的时候,才认定自己是安全的。
所有对他人的不信任,最终都指向对自我价值的怀疑。
这种对自我价值的不信任,可以追溯到一个人性格的养成期。
如果一个人从小就在“有条件的爱”中长大——
母亲告诉他:你要听话我才会抱你;
父亲告诉他:要考第一名才带你出去玩;
祖父母总是有意无意地强调:你看妹妹多乖,你也要乖乖的,大人才喜欢你。
久而久之,这些条件式就会内化成人自我评价的标准。这就是心理学中的“评价体系偏差”。
不认为“我是值得被爱的”,而是认为“我被爱,是因为我做了某事”。
不相信“无论如何都有人会爱我”,而是认定只要自己做错了,或者没做好什么事,就一定会失去所有疼爱和关心。
在这种存在偏差的评价体系下,人需要的安全感就会被投射到一些能够被排序、被物化的东西上。
比如成绩,比如名次,比如月薪,比如房子的面积和车子的品牌。
也不是非得要赢啊。
只是特别怕,输了就会被抛弃,被夺走所有喜爱与亲昵,也被看不起。
对这样的人而言,“被超过”不仅仅意味着竞争失败之后的遗憾和难过,还会伴随着对自我巨大的羞耻感——我没价值了吧,你不会爱我了吧?
这种说不出口的恐惧,会让他们变成胜负欲爆棚的怪兽,当优势地位无法维系的时候,宁可放弃这段关系,也不肯让自己处于下风。
这也是一种典型的防御型心理:既然你终将离开我,那我就先离开你。
一个显而易见的悖论是,当一个人始终要求自己处在上风的时候,其实也就失去了自己矫正评价体系的机会。
不允许自己出错,不允许自己示弱,因而永远无法体验到被接纳,被原谅,被无条件地一把拥抱入怀的感觉。
人年龄越大,是一定会越来越胆怯的,潜意识里的恐惧,因为得不到反向的例证而不断固化,逐渐成了碰也不能碰的逆鳞。
我猜写到这里,一定又会有人在留言里问:那我该怎么做呢?
其实对绝大多数非病理性的心理问题,无论有多少漂亮的理论,无论给出对策的这个人说得直白还是委婉,真正的解决之道永远只有一条:要保留让自己受伤的勇气。
在你学习失败和示弱的过程中,一定会有人如你所想的那样,转身弃你而去。
在你练习表达爱的时候,一定会有人面无表情地接过你那颗真心随手一丢。
当你试图告诉对方你的感受时,一定会有人半是惊讶半是厌烦地回应“是你想太多”。
而你唯一的收获,是终于可以告诉自己一句:是的,有人不爱我,有人不理解我,有人看不起我。
但那不是全部。那些差异化的反应,正是打开你封闭的潜意识的一道道光,这些微小的光,才是重塑自我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