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康成经典作品集(套装共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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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的天空

大木年雄写小说感到厌倦或写不下去时,便在走廊的躺椅上休息片刻,如果是午后,经常就干脆睡上一小时或一个半小时。这个午睡的习惯是最近一两年养成的。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总是出去走走散散步。然而在北镰仓住了多年,圆觉寺、净智寺、建长寺等寺院以及附近的各个山丘的景物都已经看不胜看了。况且,早起的大木早晨已经短时散步过了,因为他的性格就是,一旦醒了便在床上懒不下去。早晨散步也可以让女佣毫不拘谨地打扫以及准备早餐。另外,晚饭之前还有一次时间稍长的散步。

书房门口的走廊很宽敞,走廊一隅放了一张写字桌,他有时候坐在书房的榻榻米上写作,有时候坐在走廊的书桌前写作。走廊上还放了一张很舒适的躺椅,往这张躺椅上一躺,令人烦恼的工作立即从脑海中被赶走,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手头干着活的时候,常常夜里睡不实,有时做梦还是与工作有关,而睡在这张躺椅上很快就能入睡,所有事情全都抛到脑后去了。大木年轻时没有午睡的习惯,多数的日子一过中午就陆续有客人来访,根本无法午睡,写作也只能在夜里,基本上从半夜写到清晨。自从将夜间的工作改到白天后,也开始形成了午睡的习惯,但午睡的时间没有一定,写不下去的时候也就是倒到躺椅上的时候,有时是中午前,有时却要到临近傍晚。夜间工作的话,往往疲倦了反而神思飞扬,但白天工作就很少会那样。

“写不下去就大白天睡觉,这不说明自己年老力衰了吗?”大木想,“不过,这躺椅真是神奇啊!”

走廊的这张躺椅,什么时候躺下去都能入睡;睁开眼睛,还能感受小憩之后的神清气爽;写作走入苦境时,躺在上面则常常会顿豁新的思路——这真是一张神奇的躺椅。

眼下已进入梅雨季节,这是大木最讨厌的季节。北镰仓与镰仓那边的海中间隔着丘陵,相距甚远,但是来自海上的湿气仍然很重,天幕也垂得很低,大木老是感觉大脑右上部像有一团阴云,总也不肯移去因而脑袋沉重,仿佛大脑的沟回都快要发霉了,有时候需要上下午各到神奇的躺椅上睡一觉。

“有位从京都来的姓坂见的客人来了。”女佣前来通报。

大木刚刚醒来,但仍躺在躺椅上。见他没有应答,女佣试探着说道:“就说您正在休息,让她先回吧?”

“不。是位小姐吧?”

“是的,之前来过一次……”

“先把她引到会客室吧。”

说罢大木的头仍贴在躺椅上,闭上了眼睛。午睡之后,梅雨季节特有的倦怠感觉稍稍减轻,更主要的是,听说坂见景子来访,大木就像冲了个冷水浴一样,整个人一下子被激醒了。大木起身,真的用水洗了把脸,还用水擦了擦身上,然后走向会客室。景子看见大木,从椅子上站起来,双颊微微泛红。这倒出乎大木的意料。

“欢迎欢迎!”

“突然造访,实在是……”

“哪里。今年春天你来的那次我刚好到附近的山丘散步去了,你再多待一会儿就好了。”

“那次有劳太一郎先生送我的呢。”

“是呀,他领你在镰仓什么地方转了转吧?”

“是的。”

“你是在东京长大的,镰仓那地方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好玩的吧,而且和京都、奈良相比,镰仓简直没什么地方特别值得一看了。”

“……”

景子注视着大木的脸,说道:“落日融入大海的景色非常壮观呢!”

儿子带景子去海边了?大木暗自吃了一惊,不过仍不动声色地说道:“上次见面还是元旦那天早晨你到京都车站送我,转眼已经半年了哩。”

“是的。先生,半年时间长吗?先生觉得很长吗?”

大木没有领会景子这句古怪问话的本意,便不置可否地答道:“说长也很长,说短也很短吧。”

景子似乎对这样的回答了无兴趣,她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

“假如你有一个恋人,半年不见的话,就会感觉很长对吧?”

“……”

景子仍然露出感觉无趣的样子。她那对微微发蓝的眼眸似乎在向大木发出挑逗。大木有点心绪不宁。

“肚里的孩子,半年的话就会在腹中动了呢。”大木这么说,景子也没有显得腼腆害羞,“季节也从冬天快进入夏天了,现在,正是我最讨厌的梅雨季节……”

“……”

“时间这东西,自古以来就有许多人进行过哲学思考,但是好像还没有个一锤定音的答案,时间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这种世俗的观念虽然很有说服力,但我对此还是抱怀疑的态度。还有,人死万事休,景子小姐你对这句话怎么看?”

“我还没那样悲观厌世。”

“这和厌世观不是一码事。”这下大木似乎稍微抓住了一点对话要点,“说起来,我的半年和年轻的景子小姐的半年尽管时间长度相同,但是意义完全不一样。又比如说,得了癌症这样的病,只有半年的存活期,这样的人的半年就又不一样了对吧。还有,有的人遭遇意想不到的交通事故或者其他事故,突然间就失去了生命,还有战争……即使没有战争,人也可能会被杀死。”

“先生您不是艺术家吗?”

“不过是留给后人耻笑罢了……”

“让人耻笑的作品是不会流传下去的。”

“是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倒值得庆幸,不过也不见得都是那样,假如像你说的那样,我的作品就可以全部消失,荡然无存了,对我来说,还是那样好。”

“您怎么这么说……先生,您写我老师的《十六七岁的少女》,就是可以流传后世的作品,这您不知道吗?”

“又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啊,”大木面露愁容,“连作为音子老师弟子的你也这么说啊。”

“因为我一直在老师身边嘛,请原谅。”

“不不,没什么……真叫人哭笑不得呀……”

“大木先生,”景子的表情倏地活泼起来,“在和我老师之后,您还有过恋爱对吧?”

“嗯……哦,有过,但是不像和音子老师的时候那样一场悲剧……”

“那为什么那段恋爱没有写出来呢?”

“是啊,那个……”大木略微迟疑了一下,“她当时和我约定了不要写她,所以就没有写。”

“真的?”

“也许作为作家来说有点惰弛了,完全迸发不出写音子老师时的那种年轻的激情。”

“假如是我的话,先生无论怎么写都行呀。”

“噢!”大木不禁愕然。迄今为止,景子只在三十一日晚上受音子委派到京都大酒店来接自己,元旦早晨到京都车站来送行,加上今天来北镰仓的家里做客,自己和景子总共才见过三次面,况且不是会面的那种见面,仅此而已,怎么可能将她写进小说呢?充其量借用一下景子的外貌来描摹小说中的虚构女性而已。景子与儿子太一郎一起去过镰仓海边,难道是那时候发生过什么事情?

“我好像有了一个很不错的原型哩。”大木看着景子,想用笑搪塞过去,然而他的笑却被景子灵秀的眼睛中透出的那股娇媚没收了,景子眼睛湿润,看上去好像含着泪水,大木一时话接不下去了。

“上野老师说要给我画肖像。”景子说。

“是吗?”

“我今天又带来一幅画,想请先生过目呢。”

“噢?抽象画我可是不太懂哦,我们还是去那边的客厅看吧,这儿地方太窄了。上次那两幅画,我儿子都挂在书房里了。”

“他今天不在家吗?”

“是啊,今天先去研究室,然后还要去大学讲课。我妻子去观赏日形净琉璃了。”

“就先生一个人在太好了。”景子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咕哝道,随后走到门口,拿起搁在那儿的画来到客厅。画装裱在简陋的白木画框内。画以绿色为基调,画面各处大胆而随心所欲地涂抹着各种色彩,整个画面呈现出一种波浪起伏的感觉。

“先生,这对于我来说就是写实的画了,画的是宇治的茶园。”

“是吗,是……茶园?”大木一边看着画一边说,“波浪起伏、很有动感的茶园哪,好像迸发着一种青春活力的茶园哪,我看第一眼的时候,还以为是抽象表现一颗仿佛马上要燃烧的心哩。”

“我真高兴,先生,您这么看……”景子在大木身后跪坐下来,下巴几乎搁在大木的肩头,香暖的气息吹进大木的发丛。

“大木先生,您能感受、感受到这幅画就像我心里的波浪,我真是太高兴了!”景子重复道,“要是作为茶园的画,实在太蹩脚了……”

“真有一股年轻的气息啊!”

“我到茶园的确是去写生的,不过我也就刚开始的半小时,顶多一个小时,才会把它们看作是一棵棵的茶树、看作是一垄垄的起伏的茶树林。”

“是吗?”

“茶园里非常安静,但是,那些绿色的鲜嫩的圆形树垛就像起伏的浪花一样,滚滚向我扑过来,于是我自然而然就画成了这个样子,这不是抽象画哦。”

“茶园刚刚长出绿色新芽的时候,颜色很疏淡,不怎么引人注目的。”

“先生,我不懂什么疏淡不疏淡的,无论是画还是感情……”

“感情也……?”大木回头的瞬间,肩膀正巧触到了景子丰满的胸脯。景子的一只耳朵就在大木眼前,“照你这么说的话,说不定还会把这只漂亮的耳朵给切掉吧。”

“我可不想成为像凡·高那样疯狂的天才,除非是有人把我的耳朵咬掉……”

“……”

大木吃了一惊,他摆动肩膀大幅度地转过身,在他身后几乎贴着大木跪坐在那里的景子被撞到,身子摇摇欲倒,大木一把将她抓住。

“平淡质朴的感情,我特别不喜欢。”景子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说道。这个姿势,只要大木手腕稍稍一使劲,景子就会跌倒在大木腿上,而且胸脯仰天向上,就像在期待着接吻似的。

然而,大木手上没有用劲,于是景子便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

“先生……”景子喃喃道,眼睛则凝视着大木。

“耳朵的形状很可爱、很漂亮,可是你的侧脸看上去却是又美又好像带着妖气呢。”

“先生您这么说,我太高兴了!”景子细长的脖颈微微泛起红润,“您的话我会记一辈子的。不过,被先生您这么夸赞的美不知道能保持几时啊?想到这一点,唉,女人真是可悲呀。”

“……”

“虽然被人看着怪不好意思的,但是被先生您这样的人看,是女人的幸福呢。”

大木被景子炽热的话语惊到了。但是,假如这是爱情的表白,就完全没什么可震惊了。

大木声音略显拘窘地说:“我也觉得幸福呀。你不只有美,还有很多很多哩。”

“是吗?我只是一个喜爱作画的无名小辈,又不是模特儿,不明白您说的……”

“画家可以堂而皇之地使用人体模特儿,作家就不行,关于这一点,我还真是不大苟同哪。”

“假如,我能帮得上什么忙的话,请不必顾虑……”

“那可太谢谢啦!”

“先生,我刚才说了,假若我的话,您怎么写我都不在乎的,不过,假如先生的想象甚至幻想比实际生活中的我再美一点,又稍稍带些悲情的话,那就更好了。”

“那是抽象的呢,还是写实的呢?”

“那就随先生您的便了。”

“不过呢,美术中的模特儿和文学中的模特儿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的。”

“我明白,”景子扑闪着浓黑的睫毛,“可是,我的茶园画虽说很稚嫩,但它也不能仅仅被视为茶园画,它不完全是对自然的写生,我把自己也作为描绘对象画在作品中了……”

“任何一幅画都是这样的啊,这跟抽象还是具象没有关系。但是有一点,即使美术作品也一样,如果描绘对象不是人体的话,是不能称为模特儿的,小说也是,小说的模特儿仅仅指人,虽然也会描写风景啊花草啊什么的,但那些都不能称为模特儿。”

“先生,我是人啊。”

“多美的人啊。”大木给景子的肩膀借把力,将她扶了起来,“美术模特儿,即使是裸体模特儿,只需要摆个造型就可以了,但小说的模特儿可不止这样……”

“我知道的。”

“你确定你这样说吗?”

“是的。”

年轻的景子如此之大胆,令大木大为震惊。

“你的音容笑貌,或许我会借用到小说中的女主人公身上……”

“那样也太没意思了。”景子娇艳万般地步步紧逼。

“女人真是不可思议呀,”大木退缩了,“至少会有两三个人认为某一部小说写的是自己,自己就是那部作品的原型,而她们竟然都是作者完全不相识、与作者没有半点关系的人……这是一种什么妄想啊?”

“因为大多数女人都有一段悲戚的故事,所以才会陷入这种妄想症状,我觉得,这可能也算是一种自我安慰吧。”

“不是脑子坏了?”

“女人是容易脑子坏掉。先生您有没有做过让女人脑子坏掉的事呀?”

面对这个毫无防备的诘问,大木一时无以作答。

“先生您会不会冷眼静观,等着女人脑子坏掉?”

“呃……”大木实在答不上,只好设法岔开话题,“不过呢,小说的模特儿可不像美术模特儿,嗯,是要无偿做牺牲的。”

“我喜欢别人让我为他做牺牲,假如能为一个人做出牺牲,也许这就是我活在世上的价值呢。”景子的这番话无疑又出乎大木的意料。

“也许景子小姐可以随心所欲地做出牺牲,但是反过来说,你这样做也是在要求对方做出牺牲啊……”

“不,先生,这不一样,甘愿自我牺牲的基础是爱,是敬仰。”

“景子小姐现在为之牺牲的人,是音子老师对吧?”

“……”

“是音子老师吗?”

“也许是吧。不过,音子老师是女人,女人为女人而牺牲的生活中,是不可能没有烦恼的。”

“哦,我不明白。”

“两个人有一起毁灭的危险……”

“两个人一起毁灭……?”

“是的。”

“……”

“即使一点点的彷徨犹豫,我都不会有,我希望忘掉自己、彻彻底底地投入其中,哪怕只有五天,或者十天。”

“可即使是结婚,也很难做到那样啊。”

“我之前也有过好多次可以结婚的,可是结了婚,那种忘我的牺牲就无法持续下去了。先生,我不想回顾之前的自己。刚才我也说了,我对什么疏淡的感情,真的非常非常讨厌。”

“遇见喜欢的人,爱了四五天就非死不可,这种话还是不说为妙。”

“没错。自杀一点也不可怕。比自杀更加叫人讨厌的,是失望和厌世,假如先生将我勒死,我感觉也是幸福的。噢对了,在这之前,请先让我给先生当一回模特儿……”

大木年雄不能不这样怀疑:景子是来诱惑自己的吧?当然仅凭今天这样的举止,还不能断定景子就是个妖妇,但是这姑娘作为小说的模特儿应该还是很有趣的。不过,一旦爱上景子然后再分手的话,难保她不会像《十六七岁的少女》中的音子那样,最后也被送进医院去看精神科。

今年早春时节,坂见景子带了自己的两幅作品《梅》和《无题》来造访时,大木年雄恰好散步外出、站在北镰仓的山丘上眺望着晚霞,于是由儿子太一郎接待了她。告辞的时候太一郎去送景子,照今天景子的话来看,不是送至北镰仓车站,而是二人一起去了镰仓海滨。很显然,太一郎受年轻妖妍的景子的诱惑被她迷住了。

“……儿子可不行,会被景子毁掉的。”大木暗自思忖,“这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嫉妒。”

景子对大木说:“这幅茶园的画假如能挂在先生您的书房里,那我就感谢不尽了。”

“哦,那就挂吧。”大木似乎并不十分情愿地答道。

“希望先生能在像是黄昏的微暗地方看到它,那样的话,茶园的暗色就沉了下去,而我随性加上去的各种色彩就会浮现出来。”

“哦?那好像会做奇妙的梦呢。”

“什么样的梦?”

“嗯,青春的梦吧。”

“真高兴!这么叫人高兴的话,您真是这么说的吗?”

“你很年轻啊。高低错落的茶垛的绿色代表音子老师,看上去不像茶园新绿的那些色彩就是景子小姐你吧。”大木年雄说。

“先生,哪怕挂一天也行啊……然后,您尽可以塞进壁橱里,让它沾满灰尘也无所谓,本来就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再然后,我可以用小刀把它割碎掉。”

“啊?”

“我说的是真的,”景子不可思议地一脸谦逊的样子,“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不过哪怕就一天也好,好想挂在先生的书房墙上……”大木一时间接不上话,景子低头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这样蹩脚的画作,真的会让先生梦见什么吗……”

“说起来挺不好意思的,这画激发我梦到的,说不定不是关于画的梦,而是关于你的梦呢。”大木说。

“请便啦,随您梦见什么……”这下景子漂亮的耳朵微微泛红了,她说:“可是,先生您说梦见我,但您好像没有什么行动吧?”景子抬起头来凝视着大木,渐渐地,她的眼睛湿润了。

“噢,不会不会。上次你拿来两幅画的时候,我儿子本来送你到北镰仓车站就行了,可他一直陪着你去了镰仓海滨对吧?今天就让我送你吧!好吗?反正家里人都不在,晚饭也不能招待你。我马上叫辆车。”

车子穿过镰仓市街,沿着七里滨海岸驶去。景子坐在车上没有说话。

梅雨季节的相模湾,海面和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到了江之岛水族馆,二人下车,吩咐车子在外等候。

买好了海豚的饵食乌贼和竹荚鱼。海豚从水中翩翩游来,从景子手上叼去饵食。景子变得大胆起来,拿着饵食的手越举越高,海豚也随之越跳越高,腾空跃起扑向饵食。此时的景子仿佛完全成了一个天真的女孩,兴奋得难以自持,一点也没有注意到雨滴已经开始落下。

“趁雨还没有下大赶紧走吧!”大木催促着景子,“裙子全都湿了。”

“啊,玩得太开心啦!”

坐上车后,大木对景子说道:“在这附近,伊东温泉稍稍过去一点的地方,有时候会出现一群群的海豚呢,据说有些男人脱光了衣服跑下海去,还真能抓得住海豚哩。不过海豚在胳肢窝下面挣来挣去的痒死人,我是受不了。”

“噢?”

“不知道年轻姑娘下去会怎么样?”

“讨厌先生!还不是挣来挣去,被它弄得痒痒的吗?”

“海豚应该很温驯的吧。”

车子来到山上的旅馆。眼前的江之岛一片灰蒙,三浦半岛在左前方朦朦胧胧的也看不分明,梅雨变成了大颗大颗的雨珠,天地间弥漫着浓重的烟霭,正是梅雨季节特有的景象,连跟前的松树林也看不清了。

进到客房,只觉得身上发黏。

“景子小姐,我们回不去了,”大木开口道,“这样浓的雾,开车很危险的。”

景子点了点头,没有丝毫为难的样子。这令大木有点惊讶。

“身上黏黏答答的,趁现在还没到吃晚饭的时间,我得去冲洗一把……”大木用手掌搓着脸说道,“景子小姐要不要像喂海豚一样,给我喂点什么呀?”

“先生,您这话太过分了,把自己跟海豚相提并论……为什么非要受这种羞辱呢?把自己比作海豚玩……”景子靠在窗户前答,“海这么暗。”

“啊失礼失礼,不好意思。”

“再怎么的,说句‘我想好好看看你’之类的……或者,什么都不用说,直接把我抱过去……”

“你不会反抗吧?”

“不知道……玩海豚的游戏太过分了。我不是个老于世故的女人,难道先生是那种堕落的人吗?”

“堕落么?”大木丢下这句话走进了浴室。

大木先冲了一把淋浴,然后在西式浴缸中简单泡了泡便爬出了浴缸,一边用浴巾擦拭着身子,一边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走了出来。

“你去洗吧,”他没有看着景子,“我给你重新放上了水,已经差不多一半了吧。”

景子不动声色地望着窗外的海。

“雨越来越大,雾也越来越浓了,连附近的半岛都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了。”

“伤感了?”

“浪的颜色也不喜欢。”

“身上又湿又黏的不舒服吧?水已经给你放好了,快去洗一洗吧。”

景子点点头走进浴室。浴室里一片安静,听不见哗哗水声。隔了一会儿,景子却是一副浴后的样子走出浴室,径直走到化妆镜前坐下,打开了手袋。

大木站在她身后搭讪着道:“我刚才用冲淋器洗了头,可是没什么可搽的,头发干扎扎的……发蜡倒是有,不过那股味道实在讨厌。”

“先生,这个香水怎么样?”说着景子递给大木一个小瓶子,大木嗅了嗅问道:“是先抹上那个发蜡,然后再洒这个香水吗?”

“洒一点点就行了。”景子冲大木露出了微笑。

大木抓住景子的手:“景子小姐,你什么也不用,就这样不化妆的样子……”

“啊痛,好痛啊!”景子转过身去,“不行啊先生。”

“景子小姐不化妆的素颜才好看哪,还有整齐的牙齿和眉毛也好看。”说着大木将嘴唇落到景子红润的脸颊上。

“啊!”

化妆镜前的椅子倒了。景子也一同摔倒在地。大木的嘴唇吻在了景子的嘴唇上。

长长的接吻。

大木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这才将脸稍稍侧开。

“别,先生!继续……”景子勾住了大木的脖颈。

大木一边心里吃惊,一边说道:“就算是海女,憋气憋这么长时间也要失去意识啊。”

“让我失去意识好了……”

“女人气息更长。”大木开了个玩笑,然后将嘴唇再次吻了上去。时间过去许久。大木又一次感到喘不过气来,他干脆抱起景子,将她放到了床上。景子弓起腰、弯起腿,整个身子缩掉了一大截。

大木动手脱景子的衣裳,景子虽然一点也没有反抗,但还是很费一番工夫。其间,大木意识到景子已经不是处女了,于是动作稍稍粗大了些,“老师,老师!”景子在身下呻吟着发出叫喊,“上野老师!上野老师!”

“啊?!”

大木以为景子在呼唤自己,待意识到景子是在呼唤音子,顿时泄了气。

“你在喊谁?上野老师?”大木扫兴地诘问道。景子没有回答,推开大木,躲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