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阳和启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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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报答平生未展眉

皇帝身子虚弱,他们两个进宫时说有要事启奏时,太监也不敢唤醒早就熟睡的赵乞。

秦鲁大长公主的尸骨也早就入棺木之中了,最后还是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害怕这赵世子再来闹,带着他们去了掖庭,看见薄板棺材上落着荒凉的雪,底下的积雪上似乎还有殷红血色。

生前常常济世救人的,夫君和儿子都战死沙场的秦鲁大长公主,死后就那么被随意扔在破旧的角落里,棺材漆黑漆黑的,雪落在上面也晕染不出任何洁白颜色。

赵启蛰执拗上前,肌肉一寸一寸隆起,他咬紧牙关大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把已经钉上钉子的棺材板重新掀开。

“世子爷……”太监连忙去拦,这是皇帝的旨意,秦鲁大长公主早就被贬为庶人了,又杀了金人使者,他得给金人一个交代,这棺材是要沉湖的。

然而刚要拦,李阳和眉目清冷,伸手挡在老太监跟前,“你是南朝人吗?如果是,那就应该劝谏官家,今日,秦鲁大长公主我必须带走好生安葬,若是官家怪罪,就来怪罪李家吧。”

老太监无可奈何,转头去看赵启蛰。

棺材里的景象惨绝人寰,赵启蛰呆滞地看着,然后颤抖着伸出僵硬渗血的手掌,用干净的那一面覆住棺材里早就无法聚焦的双目。

他试了很久,然而这双往日总是笑眯眯的双眼无论如何都无法合上。

已然快到卯时,风渐渐小了,乌云翻滚的天幕上却还是不知疲倦地落着鹅毛大雪。

“姑婆母……”

赵启蛰忍不住趴在棺材上哽咽起来。

李阳和心下明了,能管秦鲁大长公主叫姑婆母的,也只有濮王的长子赵启蛰。

她执伞上前,看年轻郎君眉梢上全是冰雪,伸手递给了他一块方巾:“赵世子,还请节哀,再过一个时辰早朝就要开始,若是那时我们想再出宫门,会惊动官家,不如先斩后奏,我们即刻带着大长公主的尸骨去好生安葬,否则恐怕连着尸骨都要任由他们糟践了,世子爷放心,我乃李清平之女李阳和,家父已经为秦鲁大长公主安排好了墓地。”

赵启蛰机械地仰头去看,逆着风雪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少女若莲的容颜上。

辰时,风雪逐渐停歇,只剩下银屑似的小雪花,从丰豫门出,就是西湖群山,隆冬季节山上红梅肆意怒放出妖冶的花朵,如同红色岩浆喷阔在雪山之上。

西湖梅山上早就备好了上好的棺椁,请来的女仵作细致地为逝者重新整理妆容,墓穴已经挖好,李清平迎风而立,涕泗横流,在宣纸上挥毫泼墨写下碑文。

“巾帼身死兮魂长存,佩香草兮乘鹤离,狼鬼惧兮神哀恸,待得春时,庇儿郎兮驱破胡虏定山河……”

赵启蛰满身狼狈地呆立在旁边,几缕凌乱的发在风中被吹出荒凉的线条。

秦鲁大长公主生前对李先生的书法倾慕不已,得此碑文,会感激的吧?赵启蛰想张口说些感激的话,可是却怎么都动不了,就那么呆呆的站着,礼节和规矩全部都忘了。

李阳和接过吩咐艺荷去准备的东西,然后双手递给赵启蛰,郑重道:“世子殿下,君子死而冠不免,马车里有热水,去梳洗一下吧,秦鲁大长公主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赵启蛰喉结微动,垂眸去看那压在衣裳靴子上的玉冠,在风雪中愈发温润无瑕。

梳洗穿戴后,他跪在大长公主碑前重重叩首。

李清平身子撑不住了,艺荷同李阳和连忙扶着他老人家上了马车沿山路下去,临走时,赵启蛰还呆滞地跪着。

马车上,李阳和叹息,推开窗子把油纸伞撑了起来,然后顺着风推给赵启蛰,那伞轻飘飘落在了年轻郎君跟前。

“赵世子,”李阳和眉头紧蹙,唇齿轻启,“还望节哀,该望扶危持颠……”

那是李阳和真正意义上头一次和赵启蛰有过交集,以为会是毫不相干的人,却不想后来有了莫大的牵绊。

后来这件事是赵弘毅亲自进宫请旨,皇帝迫于濮王府和沈家的势力,最终随便找了个尸体给金人糊弄过去了。

濮王府,赵弘毅勃然大怒,手中戒尺一下一下打在赵启蛰后背上,咬牙切齿道:“我的话你全部都当做耳旁风了吗?夜叩宫门这样的事你都做得出来?你以为如今这朝廷上当道的都是谁?你代表的是整个王府和沈家啊!你外祖父为了你的事奔波劳累,日日忧心啊!若我们没给你善后,你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哥——”

赵栩生冲了进来,一把抱住赵启蛰,死死挡在他跟前,哭道:“爹爹,你打我吧,此事因我而起,是我去告诉秦鲁大长公主的,是我害死了她。”

沈宝榷也连忙拦住赵弘毅,哭的梨花带雨,“你要打就打我好了,是我让栩生去大长公主府的!”

赵弘毅咬着牙去看依旧沉默不语的赵启蛰,又气又无奈,大力把戒尺砸了过去后,怒声道:“回去养伤吧,若是今年锁厅试过不了,老子届时再同你算账!”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无论如何都得让他撑起这整个王府。

沈宝榷拿手帕拭泪,垂眸时,目光阴毒地看着赵弘毅的背影,最后直直地转向赵启蛰。

赵启蛰推开赵栩生,想起什么,连忙膝行到沈宝榷跟前,慌张问道:“姨母,李家不会受到牵连吧?”

……

秦鲁大长公主西去的第五天,李清平故去了,李家当然不可能置身事外,而且还是首当其冲,赵家脱的罪责,最后全部由李家来背负了。

灵堂之上,艺荷忍不住哭泣,李阳和面无表情的跪着,几个月前还是绣着金丝线的大红嫁衣,几个月后就变成了白衫子褐麻服,一切都太快了。

艺荷哭着哭着发现不对劲,旁边的李阳和从昨晚就面无表情到现在,一语不发,她咽了咽口水,伸手扯了扯李阳和的衣袖,红着眸子问:“表姐,你怎么啦?你没事吧?”

李阳和麻木地摇头,李清平年纪大了,她其实早就做好了父亲去世的准备,只是觉得这一切都来的太快了。

官家斥夺了父亲的官衔,连个谥号都没有,自然的,李家每年的俸禄也就断了,灵堂外,还有七十来号李家人口。

或是女使嬷嬷,或是奴才护院,都是在李家待了十来年的老人了,李清平乐善好施,其中很多都是孤苦无依的,或者手脚残疾的,若是遣散了,他们无处可去,李家祖宅也就彻底落寞了下去。

正思量着,灵堂外忽然冲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上来指着李阳和就开始破口大骂。

“呸,你个扫把星!你如今在这披麻戴孝做给谁看?就是你那晚非要进宫,这才惹得官家龙颜大怒降罪李家!”

“对,没错,就是你这个不孝顺的东西,如果不是你那晚犯了规矩,李家怎么可能会这样,李兄怎么可能会就这么去了?”

李阳和抬头,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她伸手把艺荷护在身后。

许多前来吊唁的人都不由纷纷围过来看,听见这话,都狐疑地看着李阳和。

眼前这两个来斥责的人都是李家表亲旁支里的人,李阳和勾唇,顿时就清楚明白了。

她吩咐艺荷去把李清平那日写的祭文拿过来,恭恭敬敬递给旁边上了年纪的族中长辈:“五爷爷请看,家父的书法天下独一无二,旁人是模仿不来的,这是那天他为大长公主写的祭文,从头到尾父亲都是知晓的,若不是家父授命,我怎敢胡作非为?”

众人围过去看,果真是李清平的字迹,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都有点不知所措了,可一想到李家还有那么多财产,又立即咬牙狠心起来,开始胡搅蛮缠起来。

“你这孽女,明知道兄长他身体不好,却还故意拿这事来刺激他,总归就是你不孝顺,谁知道你拿这篇祭文到底是李兄何时写下的?”

艺荷咬唇,鼓起勇气上前,愠怒道:“你这是,你这是在胡搅蛮缠……”

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男人一巴掌推在地上,身后奴才连忙去扶,艺荷顿时就被吓哭了,抬头就被这男人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呸,你个野种,你姓李?你是李家的人?三表妹嫁到周家不久就死了,周家被一把火烧的渣都不剩,不知过了多少年,你这个从人贩子手里出来的小野种说自己是三表妹的女儿,也亏的是李兄心善,换我,我早就把你报官去了!”

他们就是故意来闹,说理是说不过的,况且这两个还都是李家旁支里最富的,李阳和攥紧衣裙,环视四周,明明都是同族,明明都受过他们家的恩惠,此时却都冷漠异常。

寒冬腊月,国不国,家不家。

“两位叔叔这般灵堂上闹事,就是礼节规矩吗?不过是为了镇住我罢了,让我吓得六神无主,让我背负个不孝的罪名,让旁人看看我有多软弱可欺,好趁机占掉李家的财产对吗?”

李阳和仰头,粲然一笑,极尽讽刺。

被戳穿心思,两人立即涨红了脸,骂骂咧咧的当即就想教训眼前的人,谁知巴掌刚刚举起来,就被人从背后一脚踹过去。

“哪来的狂徒胆敢在此闹事?”陆尘尽带人进来,连忙伸手把李阳和护在怀里,冷眼瞪着被奴才按住的两个人。

陆尘尽是有恩荫官职在身的,他又是山阴城的大才子,过了今年的锁厅试,说不准以后就是朝中新贵,两人的气焰顿时就熄灭了不少。

李阳和走上前去,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字正腔圆:“你们若是执意往我身上泼脏水,那就去进宫面见官家,调出当晚的宗卷来看看,你们口口声声说是我惹来的祸事,可官家最后斥夺的是父亲的官衔,你们的意思是官家错了?”

两个人愣了愣,气的青筋暴跳,却不知该怎么反驳。

陆尘尽眉头紧皱,斥责:“还不快把这两个人押到官府去?扰乱灵堂,忤逆官家,桩桩件件都是大罪。”

“喂!你们敢?我是长辈——”

李阳和连忙拉住陆尘尽,摇头道:“子挚哥哥,这事儿要是闹大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长辈,都会给旁人落闲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