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毁损和被染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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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 过早发生的通讯

童年的一个冬天,一大早,我还躺在楼上的床上,望着卧室窗外飘舞的雪花,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一个声音:“河上的冰裂了。”这个声音不像来自我熟悉的任何人。既非常刺耳又非常安静,仿佛旧工厂的阴影里一堆生锈的机器发出的低语。它没再说别的。

我起床跑下楼,看到父母像平常的冬日早晨一样在厨房里,父亲读报,母亲准备早餐,我房间窗外飘飞的雪花现在在厨房窗外却飘舞得那么缓慢。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母亲就突然告诉我今天必须待在家里,并且没有告诉我理由。作为回应,我用孩童的语言问母亲,今天把我关在家里是否同那个声音说的“河上的冰裂了”有关。父亲抬头,目光越过厨房望向母亲,他俩都一言不发。那一刻,我第一次意识到,世界上有多少事情是我完全不知晓的,而我小小的童年世界里的人与地点又是多么的喑哑,经常是彻底的沉默。

我已经完全不记得母亲或父亲对不许我出门可能给出的理由。实际上,那个冬日,我毫无出门的欲望,每个窗子外面都有雪花在飞舞,但那个声音的神秘并没有被母亲或父亲的话驱散,它一直还在,从房子各个阴暗的角落用它刺耳又安静的语调远远地向我诉说,重复又重复,说着“河上的冰裂了”。

过后没几天,我父母就把我送进一家医院,在那儿我吃了几种强力的药物,还接受了其他形式的治疗。去医院的路上母亲开车,父亲把我束在汽车后排座椅上,只有在我们经过一条我以前从未见过的颇为宽阔的河上一座老桥的短暂的时间里,我才安静下来。

待在医院的日子里,我发现正是药物而不是其他那些治疗形式让我掌握了在那个冬日早晨听到的嗓音的特质。我知道父母来医院看我时必须得过那座桥,于是,当医生和我的一个近亲出现在病房,准备向我解释某个“悲剧事件”的细节时,是我先开口说话。他们还没告诉我父母的厄运,以及那是如何发生的,我就对他们说:“河上的冰裂了。”

而说出这话的也不是一个孩童的嗓音,而是一个刺耳但却低柔的声音,发自那台巨大而古老的机械的深处——就我所知,这机械,基于它自身那套不为人知的有错误的运行机制,驱动了世界的最最无穷小的运动。因此,在我的医生和近亲进一步讲诉我父母遭遇的过程中,我只是瞪着窗外,望着如今我已被吸纳入其中的那个机械,看它制造出每一片雪花,一片一片地落到病房的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