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致瀚章兄[1](同治七年三月初七日)(1868年3月30日)
哥哥大人左右:
二月二十日景州发辰字三号书,到否?初二日又发皖寓公信,计亦接阅。初四行次冀州,得二月二十日戊字四号手书,敬悉交卸鄂督即指皖,越想慈侍康强,行程顺吉为祝。二十九登舟,若用轮船拖带,二三日可达皖寓。桃李芳园,天伦乐叙,企羡曷任!四弟计仍在皖,先公家祠已否落成?祠堂通联,过金陵时面求涤师撰送一副为要。鄂事赖兄支持,粗有眉目,惜量移太速,远至模棱敷衍,未必能善其后。如弟将来尚须赴任,殊费力耳。
张捻盘旋保、河、深、定各属月余,各军夜袭数次,尚无去志。自弟二月十四派郭、杨进剿,十六七痛战一场,虽杀伤相当,彼已知淮军渐增。十九又获小捷。豫军二十三夜又一大捷,贼败蹙殊甚。二十五日遂抢渡滹沱河而南,狂奔入豫,三十日遂至彰德(初三日已至卫辉境内)。郭、杨、张、宋等紧蹑其后,出不及骑,小有擒斩。谍者谓,贼骑仅二三千人,并无步队。又云张总愚病烟痢待毙,其侄带队,名张五孩,中枪而毙,故衰残至此,众心携散,未知确否。观其见兵即走,闻兵即逃,无战不败,实是好事。
弟正月杪曾疏称,怀庆、卫辉依山阻河,就地圈制,乃可殄灭。季高函商,以此议与谋,子和亦愿弃怀庆一隅以蹙之。但虑贼骑剽疾,山西各口堵守不严,致令回窜,又难遽了。郑小山丈署晋抚,焉能办此。左公由彰德兜进,弟即由大名循卫河进卫辉,计须月望日乃到卫郡,届时贼若他窜,或回窜直境,又须相机变动。怀、卫之局若成,一两月可望速了(三弟从前请乩,有灭于卫辉之说,果能验否,则在天意)。否则专派马队兜进,数月亦可望灭之(省三闻悔前去,愿复回营,已函促之)。贼后如在直、豫之交,或请陛见,或请病假,当再妥酌。内意现甚倚重,弟亦毫无芥蒂。今日自南宫至威县,行一百里。匆叩母亲大人曼福,并问合家好,敬颂行祺!鸿章谨上。
释读与评点
对付东返的“西捻军”
李鸿章写此信的时候,哥哥李瀚章日前已交卸署理湖广总督(所称“鄂督”)之职,因为前一年十二月,即有调任浙江巡抚的朝命,他是计划利用这个机会顺便回安徽老家探视,小作休假吧。李鸿章这封信中首先议其行程和家事,还特别要哥哥过南京时向曾国藩面求祠联。他对哥哥在署督任间的施政,作了“粗有眉目”的肯定,而对这么快便调职,表示出不无遗憾之意。对以湖北巡抚兼而接署湖广总督的郭柏荫并不看好,从信文中“远至模棱敷衍,未必能善其后”之语就可为证,“远”即指郭柏荫(字远堂),故而担心自己“将来尚须赴任(按:此时李鸿章尚兼有湖广总督之职),殊费力耳”。
平捻军务方面,此时已发生较大变化,最主要就是“东捻军”业已覆亡数月,这当儿对战的是东返之“西捻军”。东捻军覆亡的直接军事原因在于,虽在具体战局上它也偶有转机,但总体局面上,最后是被困于黄河以南、运河以东、胶莱河以西、六塘河以北的清军“河防”之区,失去机动回旋的起码空间,于是日益危迫。这样,任化邦在同治六年十月间(1867年11月)败亡于江苏赣榆,赖文光虽率规模有限的部众渡过六塘河南下,但主力已失,在十二月中旬(1868年1月间)便败亡于扬州。在东捻军覆灭前夕西捻军即闻急东返,但对救援来说已无力回天,限于自身孤军作战而已。不过它一度尚能发挥其“剽疾”的优势,冲突回旋,尤其是给畿辅地区造成不小的搅动、震荡,甚至军锋曾抵京郊。清廷慌忙应对,一时数帅并立,多军临阵,就包括信文中说到的“季高”“左公”,也就是湘系要员左宗棠。他这时以钦差大臣督办陕甘军务,鉴于西捻军东下的情势,镇压对象本着“先捻后回”的原则,统军东来。此老与李鸿章素常不谐,而此时难得方略见识和行动配合上能基本协调,这不啻清方最后能平定“捻匪”的重要保障。
在诸军当中,李鸿章及其麾下军队,依然发挥着中坚作用。在写此信的时候,他尚在直隶境内指挥战事。在这里已有一些时日,信中所提到的“张捻盘旋”月余的“保、河、深、定各属”,是指保定、河间、深州、定州一带,“张捻”即指张宗禹所率西捻军。信文中将张宗禹写作“张总愚”,是变字诬称,这是旧日当权者对他们心目中“贼匪”惯用的手法,譬如对赖文光写作“赖汶光”,“文”字加三点水,又如对有的用字改加反犬旁,总之是表示洪水野兽的意思。信中所说郭、杨、张、宋,分别是指郭松林、杨鼎勋、张曜、宋庆。郭松林本是湘军将领,后从淮军,这时与本即为淮将的杨鼎勋,同为李鸿章统下的主将;张曜、宋庆则为豫军所属。信中还注说“省三闻悔前去,愿复回营,已函促之”的事情,“省三”为刘铭传字,其人作为淮军名将,在统军、从政的生涯中,多退多出、反复不定是一大特点,此番“悔”去而复归,不过是一个小插曲而已。
此信中李鸿章对平捻最终收功,作有一两月或数月的预期,结果尚算如愿。最后,西捻军被包围在直隶、山东交界的北有减河、南有黄河、西有运河、东临大海的狭小地区,在六月末即告覆败,张宗禹投徒骇河“穿秫凫水,不知所终”。或说其牺牲,或说他在某地隐居下来终老,如此等等,传说不同。这当然是后话了。有意思的是,李鸿章此信中还有“三弟(按:指李鹤章)从前请乩,有灭于卫辉之说,果能验否,则在天意”的说法。而事实上捻军并没有“灭于卫辉”,乩语没有应验,真是所谓“天意”不如“人为”了。他们这等人也诉诸请乩占卜这类事情,其实并不奇怪,当年社会上神秘文化氛围还是很浓厚的,在战乱不息、人心惶惶的情况下,寄望于神秘预示,以从中得到“天意”早定的心理安慰,这也就是其中的“妙谛”。曾国藩兄弟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吗?
注释
[1]此信原以《致李瀚章》为题,载“新全集”(代指顾廷龙、戴逸主编《李鸿章全集》,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下同)第29册第481—482页,时间标为“同治六年三月初七日”,年份当有误。理由:1.李瀚章由署理湖广总督改浙江巡抚,朝命是在同治六年十二月间,不可能于同年三月有“交卸鄂督”事。2.李鸿章驻直隶景州,是同治七年二三月间事。3.信文中有“郑小山丈署晋抚”句,郑小山即郑敦谨,其人署理山西巡抚,是在同治七年二月。故该信时间酌改为“同治七年”三月初七日。顺便说明,信的月、日当为原始件中本有,一般不会有误,问题主要在年份的确定,因为通常情况下,原信是无年份的(没必要赘写),这就需要辑录者考订,“新全集”中的家书亦属这种情况,有些在考订加置的年份上出现错讹。后面还有若干信件涉及订正其年份之误,至于月、日依旧的理由在这里一并述出(“前言”中亦曾言及),下边不再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