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业：广州解放前后

1949年5月上旬，我带领中国人民解放军粤赣湘边纵队北江二支队，在南雄古城村休整。突然接边纵司令员兼政委林平同志的电报要我立即交代工作，返回东江，参加边纵组建主力部队工作。组建主力部队，是华南分局为准备迎接大军南下，解放广东所采取的重要部署之一。

五岭的战斗情谊

日本投降后，东江纵队第五支队在林锵云、王作尧、杨康华指挥下，挺进粤北，准备与王震、王首道同志指挥的南下部队会师。但我们到达始兴时，他们已北返了。我原在东江纵队第五支队任政委。东纵北撤山东后，留下坚持斗争。解放战争期间，任北江第二支队司令员，和同志们一起在五岭地区战斗了三年多。在那峥嵘岁月里，经历过多少艰苦曲折的惊险战斗，经历过多少露宿风餐的艰苦生活，又经历过多少胜利的欢乐啊！说实在的，我原来是准备在这块地区和同志们、乡亲们一起同南下大军胜利会师的。现在接到边纵领导通知，要赶回东江工作。即将和东江的老战友见面，心里是高兴的，但很快又要和在这里的同志和“老表”们暂时分手，又有依依不舍之情。那些共同战斗生活整整三年的江西老同志，我们的“老表”，我确是从他们身上学到了许多宝贵的东西，特别是他们那艰苦奋斗，赤胆忠心为人民，丝毫不计较个人得失的高尚的无产阶级革命精神，对我感染是很大的。

“老表，好同志，胜利后再见吧！”在门坪大路口分别时，我深情地握着一双双热情的手，激动地说。

“再见吧，我们在赣州等你来！”

“广州解放，记得捎个信来呀！”

一声声热情的嘱托，一对对期望的眼睛，在同志们热情的欢送下，我离开了古城村。

组建主力部队，迎接南下大军

我和同志们取道始兴、翁源和江西的龙南，顺利到达东江上游的九连山区，在崇山峻岭的和平县热水村（纵队机关所在地）见到了林平同志。当时和他在一起的有副司令员黄松坚、副政委梁威林、参谋长严尚民、政治部主任左洪涛等同志。林平和松坚同志告诉我们：华南分局的机关已挺进到梅县地区，方方同志已到了那里，两广纵队已派了一批干部回来，阮海天、邓秀芳、何清等同志已到部队了。

“现在要加紧做好迎接南下大军的工作，纵队要组织几个主力支队，调你回来参加组建工作。”林平同志给我交代任务。

我愉快地接受了这新的任务。

不几天，林平同志在热水召开了军事会议，传达了上级的指示，考虑时间紧迫，边纵原组织主力支队的计划改为组织五个主力团，陈中夫、阮海天、何清、王彪、陈江天、文虎、曾嘉、曾建、罗汝澄、吴毅等同志和我都分别到各主力团工作。这几年来，东江地区的工作，在林平同志的直接领导下，部队在东江两岸、九连山区打了很多胜仗，部队有了很大的发展，组织主力团主要是以东江、北江几个支队为基础的。四团领导除吴毅和我分别任团长、政委外，还有副团长杜国栋、副政委汤生、参谋长陈苏、政治处主任刘蓝天。遵照党中央和华南分局的部署，边纵五个主力团，立即向沿海开进，截击南逃的敌人。

由于战斗不断取得胜利，这时我们已解放东江上游的和平、连平、龙川、五华等14个县，有了大块的根据地，建立主力部队的条件是具备的，主力部队也施展得开。

当时，我们第四团住在五华县秦岭山麓的村庄里，接受任务后，立即开展了紧张的练兵，同时研究配合南下部队作战的部署。部队开始按正规部队的要求，进一步组织和健全司令部、政治部和后勤部的工作。还按正规部队的要求，加强部队建设。同时，制定了配合南下大军的作战部署。

游击队也有了新式军装

特别令人兴奋的是部队发新军装的情景。游击队没有统一的服装，是从战斗中缴获部队衣服，或由地方党的同志巧妙地从敌占地区买来的布匹缝制便装，有什么就穿什么，冬衣夏穿，或寒冬腊月穿黑胶绸是常有的事，这也是游击队的一个特色。现在要发放绿色新军装了，大家的心情像小孩过新年穿新衣似的，从干部到战士，每人都发了两套，我领到新军装时，不禁联想到根据地和后方的重要性，一下子要拿出整整五个团的制式服装，也确实是不容易的事情。也深深感到，香港分局和边纵领导对于这项工作的重视，预早就进行筹集，现在及时发下来，大大地鼓舞了战士们的战斗情绪，更有利于部队较大规模地公开行动，许多战士穿上新装后，都张嘴大笑，不禁跑到营房外，昂首挺胸走几步，真是个个精神抖擞，神采奕奕。第二天早操时，操场上站的都是整齐划一的连队了。我对战士们说：“同志们，我们穿上新军装，要更好地发扬我军优良传统，向野战军学习，要爱护我军的荣誉！”早饭后，部队行军，威武雄壮的队列，在新制“八一”军旗的指引下，沿着东江河畔前进。

部队换装，不只是我们游击队服装形式的改变，是我们斗争向前发展的象征，是游击队向正规部队转变的开始，也是我们集结主力配合南下大军解放广东的起点。

打响广东战役，见证广州解放

10月间，我南下部队已解放湖南、江西大部地区，进入粤北，揭开了广东战役的序幕，解放广州的日子已快要到来了。

华南分局于10月1日发表了《告广东人民书》，号召各阶层人民，动员起来，拿出最大的力量迎接人民解放军，解放全广东，解放全中国。广大人民群众听闻解放大军即将到来，无不欢欣鼓舞。在农村城镇、车站渡口，到处张贴迎接南下大军的标语口号，支前人员积极紧张地投入支前工作。群众准备了大军粮、大军菜、大军草，还有大军鞋等等。许多村庄都把道路修得平平整整，一些桥梁也都加固了，没有桥的小溪水圳也架起便桥。青年中掀起了参军热潮。群众欢迎自己的子弟兵的情景真是十分动人。广大群众的配合和支援，对部队进军广州，创造了十分有利的条件。

“同志，去解放省城吧？”在进军途中，乡亲们总是这样热情地问我们。这反映了广大群众盼望早日解放广州的心愿，也是对我们的期望和嘱托。广州，这个有着革命传统的光荣城市，曾经经历过省港大罢工、北伐战争、广州起义等革命斗争，立下了反帝反封建的革命丰碑。但粤海风云，几经沧桑，大革命失败后，广州置于国民党反动统治下，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如今，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第四兵团和第四野战军第十五兵团在叶剑英、陈赓同志指挥下，分路同时向广东推进。

按照战役部署，第二野战军第四兵团为右路军，第四野战军第十五兵团为左路军。两广纵队和粤赣湘边纵队组成南路军，由曾生、雷经天、尹林平组成指挥部，配合右路和左路部队解放广州，向河源、博罗、惠阳、东莞和佛山地区挺进，直插广州以南，切断广州、虎门间敌人的联系，钳制广州，阻敌南逃。同志们士气高昂，不顾疲劳，日夜兼程，向前推进。此时敌人已是兵败如山倒，国民党部队主力十二、十三、二十一兵团一共12.5万人，由广州撤向西江、三水和湛江。我军所到之处毫无阻挡，偶尔有几架双翼飞机从我们队伍上空飞过，我们也根本不去理会它。为了追击逃敌，我们四团连续急行军，披星戴月，马不停蹄，迅速赶到惠阳县淡水镇，与边纵东江第一支队会合了。支队司令员兰造同志是我的老战友，现在又重逢了，但由于战争形势迅速发展，我们也来不及畅谈阔别多年的战斗生活，只是匆匆地分析了敌人的情况，制订了互相配合的行动计划，便又互相握别。接着，我部即向樟木头推进。

樟木头，是东莞县的一个墟镇，广九铁路上的一个要点。为了紧密地配合南下大军解放广州，我们要很快地占领这个地方，以堵截广州方面的敌人沿广九铁路逃跑。这是边区纵队的一个重要部署。10月14日中午，我们解放了樟木头，敌人已向东莞水乡逃跑，我们立即把溃散之敌和一些原准备逃往香港的人员和家属收容起来，在樟木头镇和附近的村庄停了下来。

就在当天下午，传来了广州解放的消息。霎时间，各村的群众，纷纷放起鞭炮，敲锣打鼓，涌向部队驻地，热情地慰问我们，像和久别的亲人见面一样。人们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之中。

见群众这样热烈欢迎部队的情景，使我想到自己的责任是多么重大啊！

解放广州的野战军先头部队十五兵团四十三军和四十四军的一二八师、一三二师，从博罗、增城、从化、花县多路逼近广州市郊，10月14日沙河镇瘦狗岭和白云山落于我军手中。当天下午5时50分，国民党反动派逃跑时，竟然灭绝人性地炸断了海珠桥，使上千居民罹难。这是国民党反动派对人民犯下的又一罪行。

坚持在广州市斗争的我地下党组织，在钟明、陈翔南、余美庆、李国霖等同志领导下，早就做了保卫广州的部署，各大工厂组织了工人纠察队，进行护厂斗争；各大专院校，师生员工组织起来护校；各街道和郊区村庄由群众组织自卫，广州民主妇联还发表了告妇女书，号召各阶层妇女，为迎接广州解放而英勇奋斗。

我军势如潮涌，从东、北、南三面，迅速进入广州市区，在珠江北岸的黄沙，歼灭了敌人掩护队一个师。驻花县敌军保安部队一部在人和附近据桥抵抗，也被我军消灭。位于长堤的省银行地下仓库里堆放着一箱箱财物虽然已编了上船送走的号码，也来不及起运，便重新回到人民手中了。

红旗在越秀山上飘扬，广州人民奔走相告，欢呼广州解放，人们涌上街头，带着喜悦的心情，热烈欢迎亲人解放军。

肃清外围逃敌，建立人民政权

广州解放后，为了肃清广州外围的残敌，全歼广东境内的敌人，巩固革命政权，部队继续追击逃敌。这时，除十五兵团担任广州警备外，四兵团向三水、四会及以南地区追击前进。其十四军指向三水、四会，堵截沿西江逃跑之敌；十五军直插佛山地区，追击逃向阳江、阳春、湛江之敌；十三军跟进。我军不怕疲劳，发扬连续作战、猛打猛追的战斗作风，一天以80公里的行军速度，追击敌人。经过十多个昼夜，在10月26日，完成了追歼逃敌四个军和一个兵团部的任务。

10月16日，两广纵队在博罗龙华迫使敌一五四师投降后，即与边纵部队密切配合，直指珠江三角洲，围歼残敌和“大天二”土匪武装。我的四团进入东莞城，与两广纵队先头部队会合。两天后，进军道滘，直捣大土匪刘法如的老巢；再挺进番禺，解放了市桥。残敌千余人竖起白旗投降。我们便将市桥土皇帝李朗鸡的“皇宫”作为临时司令部。接着部队又向中山县的南水和三灶岛进发。

在一个带有寒意的黑夜里，部队依靠民船，秘密迅速地从乾雾渡河，午夜，全都登上南水。这里有一些茅草房，但是空空荡荡的，见不到人影，一片沉寂。

这是什么原因？我和吴毅等同志进行了分析研究，即派人找群众了解情况。

我们正在观察、分析这个神秘的小岛情况时，哨兵带来了一位身穿黑色土布衣服的中年人，中等身材，一副黝黑而又纯朴的典型农民的面孔，讲中山话，不用过多询问和观察，就可以分辨出他是本地的农民了。

在茅草房里微弱的小油灯光下，我们和这个农民谈了起来。

“同志，你们到底来了！”

“是的。你……”

“同志，我是党支部派来同部队联络和带路的。”

“啊！很好，同志，我们会合了。”

“我特来向部队报告一个情况，南边大村里藏有几百敌人！”

“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情报。同志，我们十分感谢你们！”

地方党组织派来的同志所提供的情报，我们认为是真实可信的，敌人发现我们上岛，但已来不及逃跑和组织抵抗，只好龟缩在村里。于是，我们组织部队，立即行动，由地方党的同志领路，迅速把村子包围起来。

这条村子附近都是丘陵地，长有疏密不等的松树和台湾相思树。我们占领了有利地形，插上红旗，大有千军万马之势，待我们摆布停当，已是拂晓时分了。

这时候，村子里鸡鸣狗叫和急促的脚步声，阵阵传来。看来，村子里的敌人已经发觉被包围了，因而惊慌失措，乱作一团。

“我们是解放大军，你们被包围了，赶快投降吧。”战士们在接近村子的山头上向敌人喊话。

同志们一边劝降，一边宣传我军俘虏政策，指明前途，敦促敌人放下武器立即投降。

太阳刚刚浮出海面，村子里的大门楼上，竖起一面白旗。“我们缴枪投降！”于是，400多敌人放下了武器，向我军投降。

我们在南水刚刚住下，两广纵队的一个炮兵营也跟着进驻了乾雾村。同志们知道两广纵队的部队是来配合我们解放三灶岛的，都十分高兴。隔一天，地方党派同志来报告，说三灶岛的敌人，在我们解放南水后，即上船逃走了，我们当即派陈苏参谋长带第三营开到三灶岛。这时，何清指挥的一团也上来了，在飞机场缴获敌人一架轰炸机，俘敌8名飞行员。至此，边纵部队配合南下大军作战的行动胜利结束了。两纵、边纵指挥机关和部队，在中山石岐胜利会师。

由于我军迅速追歼广州外围之逃敌，及时整顿市内秩序，维护社会治安，广州市人民在获得解放的欢庆中，工厂正常开工，学校继续上课，商店照常营业。我进城部队纪律严明，秋毫无犯，敌人散播的种种谣言，不攻自破。各阶层人民和军队密切合作，广州市开始了新的建设。10月21日，遵照中央人民政府、中央军事委员会的命令，广州市军管会宣告成立。其主要任务是维护社会治安，建立革命秩序，保护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统一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导和管制事宜。叶剑英、方方、邓华、赖传珠、肖向荣、洪学智、曾生、尹林平、朱光、李章达、吴奇伟、张醁村等为军管会委员，叶剑英同志为主任，赖传珠同志为副主任。至此，国民党反动派对广州的法西斯黑暗统治宣告彻底被推翻，人民革命政权的诞生，开始了广州这世界名城的历史纪年。

（本文选自《广州的解放》，广东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标题为本书编者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