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你别防着我
中秋前,一场秋雨。
檐下,雨滴顺着灰色的砖瓦颗颗滴落。
落到地上,泛起波光,汇聚成河。
宛烟捏着手里的邀请函,一时无措。
“大人,皇上竟然邀请我去秋茶宴?”
苏季之靠在书榻上,轻轻颌首,“宛烟你有两个身份,大理寺卿苏季之家属,宫廷画师薛安之女。”
宛烟撇撇嘴,“大理寺卿家属为时尚早,薛安之女的身份去秋茶宴,我又深感惶恐。”
苏季之叹口气,“宛烟,你何必在乎这些?皇上念着薛画师旧情,你看这阵子,什么好吃的都往这里赐,你在京城已经小有名气。”
宛烟说不出来喜悦还是忧伤。
“可这都是我爹用命换来的,大人,接受这些,你可知我心里很难过?”
苏季之走到宛烟身边,静静看着她。
“就像那天在御书房一样,大人听到皇上让我提个要求,大人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苏季之握起宛烟的手,盘腿像她一样,坐到软塌上。
“我想你幸福。”
宛烟抬眸直视大人的眼睛。
“从前你介意身份,现在不用了,你想做你喜欢的事,书画斋正合你意,至于银子和珠宝首饰,我见你平时里热衷设计,至于戴不戴倒没那么上心。”
宛烟脸上有一丝笑意,“想不到大人观察如此仔细。”
“宛烟,我们相遇,我是想你快乐,做你想做的事,所以当时我也很好奇,你会如何回复皇上的那个要求。”
“我见大人蹙起眉,还以为大人担心我说错话。”
苏季之将宛烟的小手放在手心揉搓,轻轻叹口气,“我还是那句话,薛画师已经不在了,皇上心存愧疚,我们还要生活下去,我不能强行让你原谅皇上,我想如果薛画师在天有灵,他一定希望你幸福。”
宛烟眼底蓄满泪水,“一想到我爹含怨而终,我现在反倒接受皇上这些东西,我便觉得对不起爹爹。”
“宛烟,人世间的事不能用是非对错这四个字去定义,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再纠结过往只会让你活在痛苦中。”
宛烟叹口气,目光看向窗外,“如果我爹还活着,那该多好啊。”
苏季之掏出手帕替小姑娘擦拭眼角的泪,“秋茶宴你到底去不去呢?”
“我想试着去原谅,昨晚我曾经问自己,如果爹爹还在世,他是原谅皇上所作的一切,还是不原谅呢?”
苏季之将小姑娘搂进怀中,“结果呢?”
宛烟听着大人有力的心跳,叹口气……
“对了,这几日我频繁进出御书房,刻意寻找你说的硫磺味,也向御书房的公公打听过,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宛烟从苏季之怀里探出头。
小姑娘漆黑的双眸闪烁着不解,眼角还残存着晶莹的泪花。
笑脸盈盈,苏季之忍不住落下一吻。
这次小姑娘没有躲避……
雨雾从天而下,天地间水茫茫一片。
宛烟进入书画斋的时候,裙角湿了一大片。
陆茗玉正在擦拭头发,“宛烟你来了?我还以为下雨你不会来。”
“我也是这样想你……”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默契地看向雨幕。
本以为秋雨让平安巷陷入安静,不想文德私塾的读书声穿过雨幕落入两个女孩的耳朵里。
一串檐铃声响。
油纸伞夹杂着风和雨水,一个高大的身影跑进书画斋。
年轻公子抬头,目光与宛烟相遇。
“三皇子?”宛烟怔住。
年轻公子被认出,笑容挂在脸上,“宛烟姑娘还认得我!”
雨水顺着油纸伞滴落,陆茗玉几步走过去接住伞。
萧正海低头看看暗黑色的乌靴,靴头被雨水浸湿,站在门口拘谨地不肯移步。
宛烟缓缓上前,“三皇子不必拘礼,书画斋是自己的地方,现在你是客,万万不能站在门口。”
三皇子笑了,“许久之前就想来,国子监课业繁重,一拖再拖,我们在桐山府见过,算是老朋友,你进京也有一段时间,我早该来了。”
“小女很荣幸。”
三皇子把她当老朋友,宛烟怎么都觉得有点奇怪。
他们之间,一面之缘而已。
“这里真不错,一直是你在打理?”三皇子看了一圈,在皇上亲笔题的那副“和”字前驻足。
“不算是吧,桐山府的徐掌柜一直在帮我,进货出货还要徐掌柜把关。”
三皇子看向宛烟,眼中有赞许,“宛烟过谦了,父皇有口谕,六部和宫里有需要,都可以来这里购买日常所需,这可不是一般皇商能有的待遇。”
“民女惶恐,聊以为生罢了。”
三皇子笑着,“你与我并不陌生,不用如此拘谨。”
宛烟心里腹诽,连苏大人都说你这个三皇子深藏不露,我一个女孩子,何必和你亲近?
“三皇子此来,是有什么需要吗?”
三皇子指指皇上题字,笑着道,“一来看看父皇的笔墨,二来,我本要去对面的文德私塾。”
宛烟透过雨雾,看向对面文德私塾的四字牌匾。
大雨挡住了一切。
“三皇子,请这边坐。”
萧正海摆摆手,“不了,本以为今日大雨私塾学生不多,没想到孩子们无一缺席,我还是等到孩子们下课为好。”
原来三皇子是来避雨。
宛烟松口气,倒了一杯茶递给萧正海。
热茶在秋日微凉的房间里升着袅袅轻烟,萧正海望着茶盅里的水忽然很落寞,“你知道吗?文德私塾的韩夫子曾经是我的老师。”
宛烟看向少年。
昏暗的房间中只能听到雨滴打在窗上的声音。
萧正海看向雨幕,眼底蒙上雾气,“今日是师娘离世三周年,我不知道老师会不会让我进门。”
宛烟听出少年声音中的悲痛,默默看着他。
“宛烟,你长这么大,有什么心底放不下的东西吗?”
小姑娘被突然提问,脑中一下子想到皇上。
“你看,你也许会认为我非常唐突,我长在深宫,也有伴读,可是他们与我相处,总是藏着心,我能感觉出来,慢慢的,我什么话都埋在心里。”
宛烟觉得少年可怜,贵为皇子,也有说不出的烦闷。
“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悲?”
“每个人都有伤心事,普通人如此,你是皇子,看来也逃不出。”
“我第一次见你便觉亲切,薛画师在宫里的时候,我时常缠着他讲讲市井笑话,宛烟,我不是坏人,希望你别防着我。”
少女看着萧正海,一时语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