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绿罗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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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是朋友吗?是朋友吧

仙人掌长出芒刺,因为沙漠里缺少水分;我对世界竖起敌意,因为心里曾被刻下伤口。

对少年来说,虽然经历浅薄,但总会有挟着沙石的风在迎面而过的时候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

别怕!那些伤口里的沙砾,可能是伤口难以愈合的缘由,也可能,是珍珠的最初。

1

姜沁:

我该怎么形容程呢?

我明明和你说过她许多的缺点,可是,我在她身上反复看见你的影子,闪着小小的光芒,也璀璨,也动人。

或许,人和人之间是很容易产生偏见的吧。

我现在几乎可以确定,程是一个住在壳里的人。像我一样,用一个外壳套住真实的自己。她的壳是乖巧得近乎呆板的女学霸,藏在壳里的却是一个更有血肉、更真实,也更调皮的小女孩。

在她面前,我隐隐暴露了一些自我,不由自主的。

她说:很高兴和你做朋友。

可是姜沁,我需要朋友吗?这令我有些忐忑。

——来自“姜湛日记”

雨季显然来得早了一些,一大早就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程意萝出了地铁,正要把伞打开,就见骆珞从路边的一辆车里探出头:“意萝,上车,我等你好久了哟。”

程意萝照例一脸感动,熟练地组织了语言,让赞美与感谢之词显得真诚又自然。骆珞自然十分受用,美滋滋地开始讲述昨晚的梦。

“我昨天梦见我们去看演唱会,你猜是谁的?”骆珞一掌拍在程意萝的大腿上,“没错,就是W的,然后,到了互动环节,你猜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程意萝配合地做出好奇的表情。

“没错,幸运儿就是我,一束紫色的光芒落在我身上,我被选为幸运嘉宾,可以和W同台演唱一首歌,还好我穿了白色的公主裙,特别适合站在舞台上……”

“意萝2号”叹着气。她才不喜欢听那些甜腻腻的梦,满是梦幻与浪漫的气息。

车窗外的植被在雨中格外苍翠,这是意萝接纳这座南方城市的原因之一。绿色,总是让人觉得平静。

忽然,有个人影跳进视线。

“是姜湛啊!”程意萝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骆珞根本没有向车窗外看一眼。而说话之间,他们的车已经超过了姜湛。意萝向后张望,姜湛没有打伞,斜斜地背着书包,校衫明明都湿了,脚步的节奏却依然懒洋洋的。

“我们……”

她有心让姜湛搭车,忽地想到骆珞对姜湛的态度,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可是那一路,她都在担心着那个雨中独行的男生。

“意萝,离月考可没几天了,你这个同桌还是赶快换掉吧,你这种好学生会被坏学生打扰的。”骆珞又开始喋喋不休。

车子快到学校了,骆珞这才意识到程意萝竟然都没怎么回应关于换同桌的这个话题。

学校旁边有一间便利店,下了车,骆珞拉着程意萝去买奶茶。

“这种天气,喝一杯热奶茶是最好不过的。”

程意萝看看骆珞快要挤破公主裙的腰身,没说什么。往日里,她是会拒绝骆珞的好意的,她不喜欢喝奶茶,程妈妈从小教育她要少吃高热量、容易发胖的垃圾食品,巧克力除外。

可是今天,程意萝迟疑了一下,点了一杯原味奶茶。

淋了雨的人,最适合喝一杯热饮驱寒。

2

浑身湿漉漉的姜湛在路人各色的目光中走进了教室,他早就习惯了做大家眼里的怪人。

淋雨没什么不好,除了会感冒。他出门的时候,妈妈已经去工作室了,他翻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家里的雨伞放在哪儿了,索性就这么淡定地淋着雨走到了学校。

似乎,他已经习惯了没有伞的日子。因为,那个为她打伞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记忆中的下雨天,他总是会打一把大伞去幼儿园接姜沁。小小的姜沁,像小猫一样趴在他的肩头,却努力地把伞举起来,然后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地说:“哥哥,你不要被雨淋到哦,会感冒的。”

其实那条路并不算长,从幼儿园到停车场而已,妈妈会站在车前,笑眯眯地给他们打开车门,然后用干毛巾仔细地擦掉他们脸上零星的雨点。那个时候的妈妈,是那样温柔。

妈妈生下姜沁的时候就曾经告诉他:“相互陪伴,是爸爸妈妈送给你们的礼物。”

像洋娃娃一样的姜沁,是他收到的最温暖的礼物。

后来,他总是想问问妈妈,为什么要把送出去的礼物收回去,为什么毁灭了她?那些话,可能会太残忍,他始终没有问出口。

程意萝已经在座位上专注地学习了。姜湛的视线淡淡地扫过她的身影,然后才注意到自己桌上放了一杯奶茶。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是程意萝的,他把奶茶向程意萝的方向挪了挪。

女生安安静静的,一如人前的她一样,却突然飞快地递了一张纸过来。

他听见她低低的声音:“这是第一篇,你自己抄一遍。”

娟秀的字迹,和她日记本扉页上写的一样。

姜湛没说话,倒是没像往日里那样到了学校就打瞌睡。他愣怔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作文本。他忘了自己身上是湿的,头发上的水珠落下来,把程意萝的字迹洇湿了一片。

他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一张小字条在桌上动了动。

姜湛这才发现,那张字条是随着作文纸一起被程意萝递过来的。

嗨,朋友,奶茶买错了口味,为了避免浪费,能帮我喝掉吗?

姜湛看看字条,又看看奶茶。只见身旁的女孩小手一挥,一块手帕又飞快地被放在了他的桌上。

他扭头看看程意萝,偏偏程意萝目不斜视,仿佛生怕被谁发现自己的举动一样。

他微皱着眉,她这种有一点点亲近又有一点点嫌弃的表情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程意萝用余光看了看身边像木头一样杵在座位上的姜湛,有些恼火,这家伙真是木头做的吧,身上湿淋淋的,也不怕长出木耳。

她飞快地又递过去一张字条。

淋雨会感冒的,你是不是傻?

姜湛盯着字条看了几秒钟,拿起手帕象征性地擦了擦手,然后握着奶茶杯“咕噜噜”地吸了一大口。

握着杯子的手心,热乎乎的。

女孩好像笑了。

他有些不自在,脸色又深沉了几分。

3

每天一篇作文,对语文成绩非常优秀的程意萝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多花一点儿时间而已。但是时间是多么宝贵啊,所以程意萝委婉地向骆珞表示,最近要为了月考冲刺一下,不能花费太多时间在路上。

嗯,既不用陪着娇滴滴的骆珞在路上浪费时间,又能利用坐地铁的时间酝酿出一篇作文。“意萝2号”对这个安排满意极了。

骆珞可就不高兴了。

“意萝,你最近都没怎么和我玩儿。”

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骆珞闷闷不乐地把手里的毽子踢出去。

“胡说,我们现在不就在玩嘛!”

程意萝温柔地笑着,一个箭步蹿出去,身手敏捷地把毽子又踢给骆珞。却不想,半路突然又蹿出一个陈柘,一脚把毽子拦截了。

骆珞抗议道:“陈柘,你别捣乱。”

陈柘笑着:“一起玩呗,大家都是相亲相爱的好同学。”

“去去去!谁和你相亲相爱?男生都在打篮球呢,你别到我们这儿来凑热闹。”骆珞挥挥手。

陈柘故作弱不禁风状,虚弱地叹口气:“唉,咱班和五班在打对抗赛,哪有我上场的份儿?”

骆珞眼前一亮:“五班?”说着,她也顾不上去捡掉在面前的毽子,拉着程意萝就往篮球场跑,嘴里兴奋地说着:“我怎么忘了,今天五班也有体育课。”

骆珞对篮球赛才没有兴趣,但是,只要有篮球赛,那么场上一定有裴子柚啊!

等她们来到篮球场,球赛早就热热闹闹地开始了,场外围满了看热闹的同学,哪还有她们的位置。骆珞不管不顾地往里面挤,惹得身旁的人一通抱怨。骆珞回身把程意萝也拉过来,程意萝倒是脸色讪讪的。

“哇,裴子柚,好帅啊!”骆珞嘴里喊着。

身边的同班同学再次白了她一眼:“骆珞,你是想投敌吧?”

骆珞吐吐舌头,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眼神却始终热切地追随着裴子柚跳跃的身影。

裴子柚撩了撩头发,场外响起阵阵尖叫。

程意萝被阳光刺得半眯着眼睛,心里暗诽:“打个球而已,耍什么酷!”

眼看着队友把球传了过来,裴子柚却在关键时刻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这稍一松懈的间隙,球被对方拦截了。

双方观众都对此感到意外,场面一时安静,程意萝却下意识地笑出声来,笑声显得有些突兀。裴子柚刚好转过头来,视线落在表情略显张狂的程意萝身上,忽地想起程意萝在日记里对自己的腹诽,心想她可是真得意啊,忍不住也笑了一下。接下来,原本不算太卖力的裴子柚,却突然在球场上爆发了超人的球技,接连几个篮板,五班的队伍爆发出阵阵欢腾声。

程意萝撇撇嘴,她隐隐觉得裴子柚对自己笑了一下,笑容颇有些示威的意味。

看见裴子柚进球,骆珞是六班观众里情绪最亢奋的,但是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好用两只小肉手紧紧握着程意萝的胳膊。程意萝觉得自己的胳膊都快要被她掐青了,真受不了裴子柚这位狂热的粉丝。

她有些意兴阑珊,漫不经心地向远处看,却看见离球场不远的地方,姜湛孤单地躺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

在午后炽热的阳光里,那个男生就像……就像一个傻子!谁会平白无故地躺在跑道上晒太阳呢?整个学校都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一个孤单的傻子,她忽然这样觉得。

程意萝趁着骆珞扬手欢呼的间隙,悄悄地退出人群。她沿着跑道小跑了几步,装作偶然经过姜湛的样子,问道:“你不热吗?”

姜湛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眼睛闭着,睡着了一样。

她只好继续往前跑。跑过第二圈的时候,她再次经过他面前:“喂,姜湛,你不舒服吗?”

他依然无动于衷。

明明很关心他,却不敢停下来靠近。你真虚伪。“意萝2号”揶揄她。

是啊,她怕被人看见。程意萝咬咬牙,继续跑下去。跑到第三圈的时候,她正要放慢脚步和姜湛说话,陈柘那小子也不知从哪儿突然蹿了出来,嘻嘻哈哈地跟着她一起跑了起来。

“哎?程意萝,你这么热爱锻炼呢!不错,跑步多好,比在篮球场上当花痴强多了。”

程意萝斜睨了他一眼,以前怎么没发现陈柘这么唠叨?

陈柘跑了一会儿,就开始“呼哧呼哧”地大喘气,然后停下来,冲着程意萝的背影摆摆手。

“真是弱不禁风的男子汉!”程意萝撇撇嘴。

篮球场上响起惊天动地的欢呼,五班赢了。与此同时,下课的铃声响了。人群作鸟兽散,姜湛也不知几时站了起来,消瘦的背影慢慢混进人群里。程意萝弯着腰,累得大口喘着气。

突然,一个篮球猛地砸到她身上,她躲闪不及,一下子坐在地上。

“哎呀,同学,不好意思,打到你了吧。”

程意萝抬头,对上裴子柚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咦?这不是程小萝吗?”

“程意萝。”

程意萝冷冷地纠正了他一声,然后麻利地站起来,昂首挺胸地走开了。不能输掉气势,她心里想着,却又忍不住皱眉,屁股真疼,差点儿摔到尾椎骨。

裴子柚扬起手里的球,眼里有光芒一闪而过。

他知道她做了什么,她离开篮球场,在操场上跑了三圈半,每次经过姜湛的时候脚步的节奏会刻意放慢。

她真是……欲盖弥彰。

4

一转眼,程意萝已经交给姜湛十篇作文了。

而本学期的第一次月考也无波无澜地结束了。程意萝的梦仿佛先知一样,这一次,她再次屈居第二名,落后裴子柚0.5分。她真是不甘心。

姜湛却丝毫没能给予程意萝任何关于裴子柚的情报,程意萝有些沉不住气。

自习课上,她递过去一张字条:情报呢?

姜湛瞥了一眼字条,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教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教导主任走进来,笑眯眯地说:“大家冷静,例行检查。”

人群一阵骚动。

胖胖的教导主任站在讲台上,声音极其温柔:“都不要冲动,三思而后行。手都放好,谁要是动了,我在这里可是一目了然,你会成为我重点检查的目标。”

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叹气声。

这种把戏会不定期地上演,完全没有时间规律,所以往往在大家放松警惕的时候,就被抓了现行。教导主任的突袭目标主要是课外书、手机。

程意萝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手心里一下子沁满了汗。

她的英语书下面放了一本最新的漫画书。程意萝虽然有争分夺秒学习的好习惯,但是“意萝2号”有一个最大的爱好就是追某套漫画,偏偏那个作者更新速度太慢,一年最多更两册,害得她从初一一直追到高一。

姜湛忽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声音足以把全班同学逗笑,教导主任霎时把目光射向他。程意萝恨不得在他身边消失。这家伙不会是故意的吧?

“姜湛啊,你又困啦?”教导主任对姜湛的爱好了如指掌,人群中又爆发出笑声,“站起来清醒一下。”

姜湛慢悠悠地站起来,一脸没睡醒的样子,身体忽然向着程意萝趔趄了一下,左手下意识地去扶桌子,一不留神碰掉了桌上好多书。程意萝的心“咯噔”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她桌上的英语书和漫画书也被碰到了地上。

姜湛不慌不忙地蹲下身去捡,慢悠悠地把地上的所有书都收进了自己的桌洞里。然后,他起身站好,态度终于端正起来。

教导主任满意地点点头,信手翻了翻他和程意萝桌面的书,就越过他们向后面走去。只几分钟的时间,教导主任成绩颇丰,满意地抱着一摞课外书和三部手机离开了教室。教室里面一片哀号。

程意萝仍旧呆呆地坐着,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却见姜湛忽然不动声色地把她的两本书扔了过来。她慌忙收好,生怕被人看见。

你知道我在看什么?小字条再次被传过去。

姜湛斜睨了她一眼,她挤出一抹讨好的笑容。

啧啧啧……“意萝2号”忍不住佩服自己的决策,化敌为友是多么正确的决定,关键时刻,朋友总是会迎难而上。

谢啦,朋友!情报嘛,允许你延期三天。

程意萝补充了一句。

朋友。姜湛心里有个声音,把这两个字反反复复地咀嚼着。

他很久没有朋友了。

5

姜湛微微弓着身,走进阁楼的小房间。

这是裴子柚的地盘,他并不经常上来。但是他喜欢那扇小小的窗。此刻窗外夕阳渐渐落下,推开窗可以望见远处一座建筑上微黄的灯光。

那是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的黄鹤楼。姜沁曾经在信里说,她住的地方也叫“黄鹤楼”,在她的黄鹤楼里,有三个可爱的小女孩,是她的新朋友,是她在孤单的北方遇到的珍贵的温暖。姜沁也曾那么幸运,他也曾因此欣慰。即使姜沁已经离开这世界,姜湛仍梦想着有一天去北方看看,看看那座“黄鹤楼”,看看那三个女孩子。

他靠着阁楼小小的窗口,久久凝视着黄鹤楼的灯光。天色越暗,灯光越显明亮。孤单与悲伤越深沉,陪伴与温暖才越珍贵。

阁楼里有一面旧书架,放的都是裴子柚小学时代的书,另一侧,是被遗忘在时光里的玩具。裴子柚每次来都会把阁楼打扫一遍,因此即使长久无人居住,这方小小的空间仍然显得干净整洁。靠着书架有一个墨绿色的旧沙发,小时候的裴子柚大概很喜欢窝在那个沙发里看书,经年累月,沙发的皮质已经有些斑驳。

姜湛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来。

六七岁的时候,在他的手受伤之前,他和裴子柚的关系是非常要好的,每次来外婆家,他们兄弟俩就挤在这小小的沙发上一起看一本书,或者,两个人在阁楼里玩枪战游戏。小小的姜沁拖着大鼻涕,在门外拍着门,口齿不清地喊着他们。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陌生的呢?

姜湛缓缓地举起自己的左手,迟钝地屈伸了一下戴着手套的手指。

那年,他们大概八岁吧。姜湛一家还住在江城附近的一个小镇里,说是小镇,其实相当于爸爸工厂的家属区,住户多是厂里的职工。小镇依山傍水,比城市令人舒服。暑假的时候,裴子柚总是要求去姜湛家度假。那年夏天,自然也不例外。

午后最热的时候,姜湛和裴子柚钻进邻居家的柴房,小小的姜沁也寸步不离地跟了进去。表面文静的裴子柚私底下比姜湛还调皮,对乡下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兴冲冲地拿了根木头要做钻木取火的实验。可是他又没耐心,眼见着姜湛的双手都磨红了,他一回头也不知道从哪里淘了一盒火柴。小小的木棍被点燃,像小火把一样,落在三个小孩的眼里,像熠熠生辉的星光。

然后,一场火灾就此被引发。那些干树枝和苇草燃烧的速度,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男孩们的第一反应不是逃跑,而是救火。着火了,大人们会打烂他们的屁股。他们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拿着树枝去扑火,火却越烧越大。

姜沁在烟火之中尖叫着大哭起来,眼见一根燃着的树枝要掉到她身上,姜湛猛地推开妹妹,那一刹那,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挡树枝,左手背立时传来灼心的热度与疼痛。

大人们迅速赶来,把他们拖出柴房。

那场不大不小的火灾,烧毁了半个柴房,烧死了一只被养在柴房里的小奶狗。姜湛的手被包扎起来,像一只白胖的粽子,手背还是会有痛感。卫生所的医生说好在只是皮外伤,也许会留个疤。姜沁难过极了,怕哥哥变得不漂亮,姜湛才不在乎呢,男孩子有疤才威武。

可是,当妈妈带着他们从卫生所回家的时候,爸爸一个巴掌就打了过来,一向温文尔雅的爸爸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打得他耳朵里嗡嗡作响。因为裴子柚告诉大人们,是姜湛点的火,是姜湛提出来的玩火的主意。

姜湛惊讶极了,他辩解着,却没有人肯听他的话。和他相比,从大城市里来的裴子柚看起来比他更乖巧,白白净净的裴子柚当然不会想出玩火的主意。姜湛去拉裴子柚,让他说出真相,裴子柚却嗫嚅地看着他:“是阿湛带我们玩火的。”

只有小小的姜沁,奶声奶气地维护着姜湛:“不是我哥哥,不是我哥哥。”

没有人相信他们。

当天晚上,舅舅连夜赶过来把裴子柚接了回去,生怕宝贝儿子再遇到危险。裴子柚自始至终没有说出真相。

兄弟俩的情意也从那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开始,淡了下去。

那场火灾,不仅烧毁了他们的友谊,还令姜湛的左手留下了难以治愈的后遗症。他的左手不会动了,尽管医生检查看不出骨头的毛病,但是他的手指怎样都不能再屈伸。最后,医生只好诊断为应激反应,也许随着时间过去,会慢慢康复。

姜湛盯着自己的黑手套,苦笑了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尽管不情愿,他还是要履行承诺,去帮程意萝打探情报。

6

裴子柚的家也在附近,但是居住环境明显要好许多。

姜湛硬着头皮敲了敲裴家的门。他手里提着一箱进口牛奶,是妈妈昨天晚上带回来的,嘱咐他抽时间给裴子柚送去。作为一名业内著名的心理咨询师,她仿佛从来不曾了解过儿子的心理,姜湛觉得这颇有些嘲讽的意味。她并不关注姜湛为什么和裴子柚关系冷淡,她也不在意几天之前姜湛曾经被舅舅打了一个大耳光。

所以,没有人能理解姜湛此刻站在裴家门外的心情,明明不想靠近……

“舅妈。”门开了,姜湛喊了一声,把手里的牛奶递过去。

开门的人是裴子柚的妈妈。如姜湛所料,这个时间,舅舅还没下班。舅妈倒是热情,忙把姜湛让进屋里,转身去冰箱里拿饮料。

“阿湛,你好久没来了呢,今天留下吃晚饭啊!”舅妈看着和儿子一般大的姜湛,眼里闪过一丝怜悯,“小柚放了学就去打球了,不过也快回来了,你先坐一会儿。”

虽然姜湛不爱说话,倒也没像从前那样放下东西就走。这微小的变化让裴妈妈高兴起来,急忙系了围裙去厨房里忙碌,想着给姜湛多加几个菜。姜湛慢悠悠地踱着步,貌似漫不经心地进了裴子柚的房间。

他来过舅舅家几次,像客人一样,从来没有过太长的停留。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进裴子柚的房间,十平方米左右的小空间,卧室兼书房,书架占据了一面墙的位置。裴子柚看的书还真是多,他迅速扫了一眼书架,相对来说,学习类的内容占的比例相当小。书架的隔板上有一些小摆件,是他这么多年去旅行带回来的纪念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裴子柚的人生真是精彩。他自嘲地笑笑,视线落在一个粉色的蝴蝶结发夹上,有些鄙夷,裴子柚竟然喜欢女孩子的东西。

裴子柚的书桌不大,但是收拾得井然有序,书桌一角摆着几套试卷,大约是裴子柚常做的复习资料。姜湛看看门外,镇定地拿出手机,把那几套试卷的封面拍了下来。然后,他谨慎地把所有试卷放回原位。

姜湛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又缓缓落下,食指轻轻摩挲着桌面。在书桌厚厚的玻璃板下,有一张巴掌大小的照片。照片上的三个小孩笑得像花一样,那是十年前的裴子柚、姜沁和他。

姜湛的手指轻轻划过姜沁的脸,他敛敛眉,还是果断离开了房间。

“舅妈,我回去了。”他礼貌地和裴妈妈打了个招呼。

“怎么这就走?留下吃饭吧,舅妈买了新鲜的藕带,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

姜湛心里涌起一丝淡淡的暖意,很久没有人在意他喜欢吃什么。

“阿湛。”裴妈妈拉着姜湛的胳膊,“你舅舅这个人,平日里都是好的,只是喝多了酒会不清醒,难免让你受委屈,你不要往心里去。大人有大人的难处,他一直郁郁不得志,工作上不如意,家里的经济状况常常让他焦虑……但是,你放心,他其实是心疼你们母子的……”

四十多岁的女人,说着说着眼圈有些红了。

姜湛只低低地“嗯”了一声,赶快穿上鞋子离开了。别人家的温暖,是不属于自己的,不要去向往,更不要贪恋。

出了门,没走几步,就看见裴子柚拍着球晃晃悠悠地从远处走了过来。他硬着头皮过去,也没想着要打招呼。不料,裴子柚并没有说什么,只专心地练习带球慢跑,竟如同没有看见他一样。

两个人在路灯下默默擦肩而过。

7

裴子柚进了门先是冲了个澡,然后才慢悠悠地坐在书桌前。他拿起那一摞试卷,嘴角微微上翘,然后,毫不在意地把那几套卷子甩到书架角落里。这几套卷子是开学之初爸爸买回来的,裴爸爸看不惯他在家里吊儿郎当不努力学习的样子,胡乱买了好多卷子给他做。其中这几套简直是他见过的最没水平的试卷,题目难,又偏离重点,并不适用于平日里的复习。他连碰都没碰过。

姜湛应该记住这些卷子的标题了吧?他耸耸肩。

然后,裴子柚从书包里翻出一封信,粗粝的牛皮纸信封上写着他的名字。几天前,不知道谁把这封信扔在了他们班的教室门口,班里的同学看见信封上的名字把信给了他。里面的信纸上只写了一句话:程意萝让姜湛打探你的学习情报。

信息量很大!

裴子柚原本是不信的,可是姜湛竟然真的来了。

他现在只想知道,这个写信的人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