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芭蕾的舞蹈类型以及其他盛况和社会情境

舞蹈是十七世纪法国王室宫廷和大多数贵族官邸中一种很重要的社会和文化活动。它包含了艺术、消遣、社会礼仪、政治确认和娱乐多个方面。舞蹈中的高度技巧对于所有贵族和贵夫人都是必须的，而很多法国国王都自诩为舞台上的独舞者。舞蹈编排包含步伐的类型和顺序、地面动作的几何学模式和复杂的上半身姿态，例如鞠躬和手势模仿了风格化的宫廷举止。不同的舞蹈类型通过音乐上的节拍、速度、曲式类型和潜在的节奏模式加以区分，有些似乎细微的不同，今天看来难以掌握的困难在那个时代都被认为是很基础的。

舞蹈编排是区分这些舞蹈类型的音乐特征的关键。十七世纪早期最好的法国舞蹈编排的信息来源是热安·塔布洛［Jehan Tabourot］的《舞蹈艺术》（Orchésographie，1588/1589年），塔布洛是朗格勒教区的主教区牧师，他常化名图瓦诺·阿博［Thoinot Arbeau］。他描述了每一种舞蹈所使用的舞步，画出了图示，并且将它们对应了音乐节奏。在很多情况下，舞步的集合、准备和停止表明了在一些特殊舞蹈中的典型舞式、流动和结束点。舞蹈中潜在节奏模式也通过标记五弦的西班牙吉他指位谱的弹拨模式跃然纸面。

关于潜在的节奏模式的其他信息来自法国数学家、哲学家和音乐理论家马林·梅尔塞内（Marin Mersenne，1588—1648）的多卷本音乐文献《世界的和谐》（Harmonie universelle，1636—1637）中的节奏分析系统部分。梅尔塞内将舞蹈的潜在节奏模式通过运用古希腊和古罗马学者和诗人的诗歌韵律的符号、术语和概念加以区分。当运用于诗歌时，这一系统确立了用“U”和“—”标记的长短音节，并用韵脚将它们分组。

当梅尔塞内将这些诗歌节拍的古典理论（他称这一理论为“节奏”，rythmique）用于音乐时，他把长短音乐韵律的抽象概念转化为音乐节拍允许的四分音符和二分音符。即便如此，他也清楚这些对应古典韵脚的四分音符和二分音符的模式在音乐中并不是像在某些诗歌类型中将长短（或者重读和非重读）音节重复使用的。他认为即使是最简单的舞蹈，实际的节奏也要复杂得多。因此，他认为舞蹈音乐中较短的音符是在假想的大概的四分音符或者二分音符中划分出来的，同时较长的音符时值则来源于这两种音符或者更多音符的省略。

梅尔塞内的洞见在于某些长时值与短时值的模式是潜藏在实际的舞蹈音乐之中的。这些模式有时候反映在舞蹈旋律的和声进行中，或者在伴奏部分的节奏中。也有时候，一个或者很多短时值与一个或者两个长时值搭配似乎可以在时值配合的层面上反映出一个拓展的强拍［arsis］和弱拍［thesis］的结合，通过表面的节奏、节拍、旋律型与和声创造出一种运动与静止、不稳定与稳定，或者能量的潮汐和流动的效果。在很多情况下，梅尔塞内将某些长短时值模式与一个特殊的、熟知的用于行进的鼓点相联系。他指出相对应的鼓点很适合基于长短模式的舞蹈，虽然他并没有说其实宫廷或者剧院就使用鼓进行舞蹈的伴奏。当小提琴或者维奥尔琴的弓法被注明用于舞蹈伴奏时，梅尔塞内指出运弓的重音模式经常与舞蹈运动相对应，而且很多时候阿博记录的典型舞步也反映了梅尔塞内的长短时值模式。

依照梅尔塞内的说法，“帕西梅塞（Passemezze，也译帕萨梅佐）……便是用轻盈的步伐围绕厅堂漫游时的舞蹈，然后穿越到中间位置，就像这个词语表示的意思那样（‘在中间的舞步’）。要不然它的名称来自它的舞步，其中一半是有韵律的……它与热闹的舞蹈步伐U U U U——有关，其节拍是二拍的”。谱例5-2是梅尔塞内用来展示帕西梅塞的旋律，在此例中，舞蹈步伐被附加成了五线谱上方的四分音符和二分音符的形式。舞步对应的四分音符大致与更快速的实际的舞曲旋律相联系，同时梅尔塞内节奏运动的二分音符则与旋律中更慢的节奏有关。A.33a是为标准的法国宫廷五声部弦乐队（一个小提琴声部、三个中提琴声部和一个低音提琴声部［大形制的大提琴］）而作的十七世纪早期的帕西梅塞，由皮埃尔·弗朗西斯科·卡鲁贝尔（Pierre Francisque Caroubel，逝世于1611年）创作，他是法王亨利四世宫廷的小提琴家。

谱例5-2：梅尔塞内使用的帕西梅塞旋律

阿博论述到“一名骑士可以穿着斗篷并佩戴刀剑跳帕凡［Pavan］舞，而（女士们）……则穿着她们的长袍得体而庄重地踱步”。梅尔塞内认为帕凡来源于西班牙并且其名称意为开屏的孔雀，但现代学者将它的来源追溯到十六世纪初的意大利。梅尔塞内把与帕西梅塞相同的诗歌音步给了帕凡。谱例5-3是卡鲁贝尔创作的《西班牙帕凡舞曲》［Pavane de Spaigne］的第一段，谱面上附加了阿博为《西班牙帕凡舞曲》的编舞和梅尔塞内的舞蹈步伐，同样使用四分音符和二分音符表示。请注意此例开头和结束的编舞都通过“双脚合拢”（FT）形成了两小节一组的结构，同时增加了“单脚悬空”（FA）的情形。重复音高或者相似的和声进行形成了相同的两小节一组的音乐感觉。编舞的中间段落由小碎步组成，在的节奏中每踢三下交换一次脚，因此这段舞蹈的舞步并没有划分两小节乐句。

谱例5-3：卡鲁贝尔的《西班牙帕凡舞曲》的第一段

梅尔塞内指出：“阿勒芒德［Allemande］是一种源自德国的舞蹈［Allemagne］，其韵律类似帕凡。”阿博写道：“你可以组成一组跳（阿勒芒德），因为当你与一位女士手拉手时，其他人可能会在你后边排起队伍，每一个人都有其舞伴。而你们可以一同跳二拍子的舞蹈，向前挪步。或者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向后挪步，三步走一步踢［grève］……而在某些特定部分是一步走一步踢。……”谱例5-4中标明了在阿勒芒德旋律之上阿博的编舞。请注意左（L）右（R）脚行进中的交替，通常用一个风格化的踢脚标注出两小节乐句，这一踢脚称为“grève”，可以是右脚踢（RG）或是左脚踢（GL）。在谱例5-4中，三个这样的两小节乐句结束于相同音高的两个二分音符上，与梅尔塞内的二分音符的舞步相对应，同样标注在乐谱上方。这样的分句似乎是十七世纪早期阿勒芒德用于舞蹈的典型特征。纯正音乐表演的阿勒芒德则展现出更加多样的形式，事实上是所有舞蹈类型中在节奏上最没有规律的。例如A.34中的两首阿勒芒德，是米歇尔·马祖埃尔（Michel Mazuel，1603—1676）创作的舞曲组曲，他从1636年到1674年担任法国皇家宫廷的小提琴师。

谱例5-4：阿博的阿勒芒德编舞

萨拉班德［Sarabande］是一种三拍子舞蹈。梅尔塞内用一种潜在的诗歌音步将它划分为两小节：U U U—U。梅尔塞内的萨拉班德旋律的表面节奏与其诗歌音步非常接近，只是把每个音步的长“音节”简单地分开。谱例5-5是马祖埃尔的一个简单的五声部萨拉班德，选自其《酒神盛宴的国王芭蕾》［Ballet de roy des festes de Baccus］，于1651年在法国王室宫殿上演。其潜在的诗歌音步通过四分音符和二分音符的叠置展示，是明显的重奏音乐中的复合节奏，其中包含一些细小的不同。音乐的第二段的第5和第7小节在第2个音符延长时值，这一特点似乎从十七世纪中叶以后在萨拉班德中显得尤为重要。同样的特征也在马祖埃尔创作的组曲的另外两首萨拉班德中看到（A.34）。所有这些十七世纪前半叶对这种舞蹈的评论都表明萨拉班德是一种活泼的舞蹈。

谱例5-5：马祖埃尔《酒神盛宴的国王芭蕾》中的一首萨拉班德，1651年

沃尔塔［Volta］是一种活泼的三拍子舞蹈，梅尔塞内将其划归为三种可能的诗歌音步：U U U — ，U — U — 和 U U——。他补充道：“它的命名还因为经过几步向右之后，男士会在转身时让女士跳跃，随即在引领女士旋转一段时间后，男士用左臂挽着女士的腰部，让她转几圈后，如果想让女士腾空他可以将她抱高（见图5-2）。”阿博抱怨道：“在跳（沃尔塔）时，女士在这种方式下更多地是被动地蹦蹦跳跳，而不是故意要展示她们裸露的膝盖，除非她们用一只手遮盖裙子。”谱例5-6是卡鲁贝尔创作的非常典型的沃尔塔，其中三种节奏的舞步都被梅尔塞内标注和命名。

谱例5-6：卡鲁贝尔的一首沃尔塔

梅尔塞内讲述：“在所有舞蹈中，库朗特［Courante］是最经常在法国运用的，并且是只有两人同时舞蹈的。因为它的曲调符合一个抑扬格（或短长格）音步U—，所以整个舞蹈自始至终都是来来回回的跳跃。它的一小节有两个舞步组成，每一步数分配给一只脚，交替使用有三个动作的舞步，即曲步、扬步和落步。其动作被称为sesquialtera（）或triple（）。”

梅尔塞内的一个库朗特旋律的例子（谱例5-7）开始于一个起音音符，其作用是建立起一种主导的抑扬格模式，而偶尔换成扬抑格（或长短格）音步—U。每一段音乐结束时的连音符展示节奏真正分成了六个二分音符的韵律单位，这个六拍单位在十七世纪初库朗特舞蹈划分小节时带有拍比例的标记，但是也在库朗特音乐中经常使用同样常见的拍的比例。

谱例5-7：梅尔塞内的库朗特旋律

抑扬格节奏（U—）在十七世纪初的库朗特中占据主导地位，导致将六拍韵律的单位分成了两组三拍（见图5-3）。而发展至十七世纪中叶，有人发现六拍单位被划分成了2＋2＋2的形式，并与3＋3的组合不规则地交替。这六拍的一些细分形式经常在同一小节中的各种器乐旋律中显出不同。这样的例子可以在A.34的马祖埃尔的两首库朗特中找到。当梅尔塞内提及“一小节中两个舞步”可以与“三个动作的舞步”交替使用时，我们可以猜测他指的是六拍的小节，并且舞步的交替与音乐在3＋3和2＋2＋2拍子组合之间的游移相一致。

加亚尔德［Galliard］是一种带有腾跃的舞蹈，即高度腾跃配合以向后和向前的快速步伐移动（见图5-4）。其音乐是三拍子的，梅尔塞内将其归于U U U U—的节奏音步。这一音步不能清楚地在任何一首加亚尔德旋律中找到，它似乎更与编舞有关联，对于此，阿博给出了十一种编舞形式，所有这些都有三种动作的五个舞步。阿博所有加亚尔德模式的共同特征是有一系列在强拍的四个连贯的舞步或者踢步，紧接着一个高腾跃和一个亮相，即1 2 3 /1 2亮相（见图5-5）。就像在十六世纪那样，十七世纪早期三拍子的加亚尔德经常与一个二拍子的帕凡或者帕西梅塞成对出现，其中加亚尔德是音乐的变奏形式。《谱例集》33a和33b就是这样类型的舞蹈组合。虽然加亚尔德的六拍舞步模式总是呈现出（两小节）六拍的音乐单位，但在谱面上却记作比例符号3或者，但从不记作。像库朗特一样，不论是二分音符还是四分音符，一首加亚尔德通常体现出在3＋3和2＋2＋2节奏组之间的转换。

梅尔塞内将加沃特舞曲［Gavotte］归于一种二拍子的法国布朗莱舞曲［branle］的类型，它在节奏音步上以U U U U——为特点。据阿博称，加沃特舞蹈是站成一排或围成一圈，并且用交叉脚和一个慢跳造成一个斜向的动作。其舞步倾向以四分音符为一对来划分，并且每四个小节乐句由一个腾跃开始。

布列［Bourrée］是一种快速的二拍子舞蹈，并由一个四分音符弱起。典型的布列的编舞与其音乐的节奏和乐句密切相关，见谱例5-8所示，“布列舞步”［pas de bourrée］是为很多不同舞蹈编舞的基本材料之一。

谱例5-8：马祖埃尔的第一布列舞曲的旋律，带有编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