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执念
2023年中秋节
黄言警官把京骏带到家里,买了许多熟食与炸鸡,还给自己准备了两瓶黄酒,给男孩儿买了一大瓶椰汁。
窗外,下着冰冷的雨。
京骏的脸越发成熟,眉毛也渐渐浓密,再过两年就发育成少年了。
有一次黄言特意带着男孩儿去了澡堂子,果然在他左侧后背心的位置。发现了那刀伤似的胎记,黄言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出来。京骏三天两头来这玩,每个角落都向他开放,除了有个神秘的小房间。房门永远紧锁,不知道藏了些什么,黄言自顾自的喝酒,吞云吐雾,直到房间乌烟瘴气,男孩儿大声咳嗽,他才赶紧把烟头掐灭
“今天是阿良的祭日”
“阿良是谁?”
黄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相框,是黄言与一个男孩儿的合影,背景是冒险王国的大门口,人来人往的场景,二人脸上洋溢着欢乐。男孩儿长得有几分像京骏。
“他是我儿子,只比你大一岁,四年前他被查出白血病,我找遍全国的医院,想给他做骨髓移植,却始终没找到合适对象。阿良在医院住了一年,化疗让他的头发都掉光了,最后死在我怀里,十岁。”
“你很想他吧?”
“那一年我几乎每天都会偷偷掉眼泪,直到遇见你,小子。”
这个中年男人把京骏抱在怀中,又粗又热的手掌摸摸他,就像儿子还活着。
“阿良的妈妈呢?”
“老早离婚了,她再婚了,移民到了泰国,儿子死后再没回来过。”
“好吧”
男孩儿摸摸警官头上的皱纹。
“以后你可以把我当成阿良。”
“傻小子,你是你,阿良是阿良,再说阿良死了,不会再回来的。”
黄言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平静,似乎已经接受了儿子死去的现实。
“生死如梦。”
“小子,你又来了,又在学大人说话,是吗?”
他喝下一整杯酒,京骏拉着他的胳膊说:
“你别再喝了,快喝醉了。”
“别管我!”
说完他又喝下了一大杯酒,确实是有些醉了,踉踉跄跄的准备起身。京骏赶紧将他扶到沙发上。他似乎睡了,嘴里自言自语着
“爸——好想你,阿良……”
许久后,他感觉难受,自己是睡了还是没睡?胃里突然泛起一阵恶心,黄言趴在地板上呕吐。今晚酒量怎会如此之差?他尴尬地收拾呕吐物,才发现小房间的门半开着,传出轻微的脚步声。
赶紧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屁股兜里的钥匙,果然已经被京骏这小子拿走了,他快速冲进小房间,一股霉烂腐烂的味道,男孩儿雕塑般的站着,注视着整面墙壁,贴满泛黄的纸张与照片,密密麻麻如同追悼会上的挽联,照片里有黄言最熟悉的画面,杂草丛生的荒野,坍塌的围墙,高耸的烟囱,破旧的厂房,锈迹斑斑的机器,通往地下的阶梯。
男孩儿的目光变得十分的奇怪。像是装满了火焰般盯着那画面——
图片上显示的时间是2014年6月。杀人现场打着灯光,背景是黑暗无边的地下室,积满肮脏的水,发出令人恶心的反光。
看到了朱明。
他穿着未婚妻买给的连帽卫衣,卫衣的绳子编着精致的结。衣服的颜色已经被血水和污水浸透,看不出来了。他的脸也埋在水中。
有一张照片尸体已经翻过来了。没有血色和生气的死人脸,瞪着的眼睛因为腐烂变得漆黑空洞。
京骏闭着眼睛不敢再往后看,泪水从眼角的缝隙里涌出。
黄言警官从背后抱住他,伸手挡住他的双眼。
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可以想象一个人被杀后,又在雨水中被浸泡了三天。死后三天的朱明倒在肮脏的水中渐渐腐烂。
接下来的几十张照片,每一张都足以让人毕生留下噩梦,京骏却用力推开警察的手,瞪大眼睛看着照片,死者背后的刀伤不到3cm的一道红线,却足以让心脏碎成两瓣儿。
他没有看到凶器,尸体运走以后,警察继续勘察现场,将地下的积水抽走,搜索可能的证据,并没传说中的墓与白骨。只有墙上刻着奇奇怪怪的文字与符号。
终于黄言从他手里夺回钥匙,看着小房间角落里的铁皮柜子说
“十年了,这个小房间从没改变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是你至今没有侦破的案子。”
“2014年5月5日清晨。在沿河高中废弃宿舍楼顶发现被毒死的女生,她就读于高三二班,再过一个月就要高考了,死者的班主任叫朱明,他被当做杀人嫌疑犯,被我亲手抓进公安局,又亲手放出来。6月19日后半夜,南城区路边的荒地里有群野狗撕咬了一具尸体,引起下夜班的工人注意,那是沿河高中的化学老师——汪洋。他身上有数处刀伤。致命的凶器就插在身上。随后警方发现朱明失踪,学校门房老头也证明当晚看到汪洋与朱明前后脚走出学校,大家都怀疑他就是凶手,杀死汪洋后潜逃,警方全市通缉,三天都没抓到他,直到有个女生向学校报告说朱明失踪那天他提到学校附近的废弃厂房。
6月21日上午10点,警方才发现了他的尸体,当时连续几天下大雨,地下仓库积水严重,尸体浸泡在水中,凶器消失了。那么多年过去了,这些数字仍然牢记在我的脑海中。”
黄言一口气说完这些,酒差不多也醒了,小房间没有空调,只感到浑身冰凉。
房间的另一面墙一副巨大的人物关系图,用红色记号笔画着无数道线,触目惊心的标记,像是用人血写上去的。这幅图的核心是两个字——朱明。照着这两个字伸出了八条粗大的线条,每条线都只指向一个名字,分别是:青柳、汪洋、贺丰、路向阳秋琳、秋寓、张一鸣、周生小月。
每个名字上面都贴着大头照,其中青柳、汪洋,贺丰、秋琳,秋寓这五个人的名字上面分别打着红色大叉——代表他(她)已经死亡。
他如同死神,和谁相关,谁死。
活着的只剩下三人,路向阳也不知道潜逃在哪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通缉犯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京骏指了指墙上的名字说
“张一鸣和周生小月又是谁?”
“是案发时沿河高中的数学老师。”
黄言突然心里一惊,似乎被男孩儿提醒到了什么,很久没注意这两个人。
“周生小月就是案发三天后主动报告给我们说朱明可能在南城区的女生。”
“八个人都是与朱明有关的吗?”
“朱明死后一个月,我就画下了这幅关系图。最有嫌疑的是路向阳,他竟与死去好友的未婚妻结婚了。他是南城区钢铁厂的工程师,当晚他正在厂里值班,案发地距离值班室直线距离不超过两百米。当时路向阳的父亲在区政府工作,他坚称自己整晚都在睡觉,没有证据证明他与朱明的死有关,这些年来我一直盯着他,两年前发现贺丰的尸体,我还找过他几次,没想到他真的成了杀人犯,现在国每个公安局都有他的通缉令。”
“小房间算是你当警察的耻辱了吗?”
“找死!”
京骏被他赶出小房间,他又倒了杯冷水,浇在自己头顶。
“今晚让你看到的东西要是让你妈妈知道的话,她肯定不会再让你来我家了。”
“你好些了吗?”
“我没事,只是觉得你很可怕,有时候——你又不像是个小孩子。”
“每个人都这么说。”
“为什么你要关心2014年的案子,那时你还没出生呢?”
“为了你。”
这个回答让黄言警官颇感意外,他看着窗外黄橙橙的灯光说:
“你真是个可怕的孩子。”
忽然,门铃想起。什么人在这个时候来访。黄言赶紧重新锁紧了小房间,京骏却像主人似的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花白,身体不再像从前挺拔,明显佝偻了,皱纹增加了,整张脸都凹陷而憔悴,他的眉头紧锁,看了看门牌号说:
“小朋友,这是黄言警官的家吗?”
“是!”
“不好意思打扰了,你爸爸在家吗?”
居然把他当做黄言的儿子,京骏也没有否认,点头说
“他在家。”
黄言闻声快步过来把他拉到身后,还在用毛巾擦着自己淋湿的头发,语气粗暴的说:“老朱,我不是让你不要来我家吗?”
“对不起,黄警官打你电话一直在通话中,就直接找上门来,因为太重要了——我又有新的线索了。”
“说!”
“他昨晚去书店买了一本书,你知道那是一本什么书吗?《玫瑰的名字》我看过这本书,是由作者翁贝托·埃科所写。”
黄言被他的这一番话说的云里雾里的。挠着后脑勺说: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The Name of the Rose
by Umberto Eco。”
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激动的说出了小说的英文名。
“老朱,能不说英文吗?说中文!”
黄言有些无奈的抱怨。京骏深深看着这个男人,然后拉黄言的衣角说
“让他进来说吧。”
“闭嘴!”
他摸了摸男孩的脑袋
“到厨房去待着,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情。”
但他毕竟是个警察,京骏乖乖的躲进厨房,但不知有没有偷听。
“”坐吧。”
还给这位中秋节深夜来访的不速之客沏了一杯茶。
“警官,我悄悄跟踪了那个人,他坐在地铁上读的就是这本《玫瑰花的名字》。他不仅看书,还坐着详细的笔记,在书上画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嘴里不知道在念些什么东西。虽然这部作品本身就是一部神秘的谋杀小说,但更准确地被看作是从神学、哲学、学术和历史的角度对“真实”的意义的质疑。”
“你没有被人家发现吧。”
“放心,我隐藏的很小心,戴着口罩与帽子,他看不到我的脸。”
黄言挠了挠脑袋,点上一根烟。
“该死的,我是怕他再打110报警或者直接找我们局长投诉,局长女儿明年就要高考了,最近在跟着他补习呢。”“太危险了,赶快告诉你们局长绝对不能让他接触孩子,我怀疑他是宗教的人。你是警察,我是检察官,以你我多年工作经验,心里有鬼的人无论他表面伪装得多好,都逃不过我俩的眼睛。我敢肯定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数学老师。”
“人家本来就不是普通的老师,是全市有名的特级教师。”
这位检察官越说越激动
“我感觉他眼睛里藏着邪恶,你要相信我的直觉,虽然所有人都认为他很友善。朱明被杀后,警方迟迟无法破案,我常去图书馆查阅侦查学和法医学资料。有一次,遇到了那个家伙,我直接表明自己的身份以及和朱明的关系。我问他在看什么书,他竟然含糊其辞,遮遮掩掩,不让我看。我还问及朱明死后,学校怎么样了。他说校长被撤职,很多学生也因此转学,与朱明往日交好的同事,也唯恐避之不及。他说话间都有些刻意回避什么。若非心中有鬼,何须遮遮掩掩?后来回去,我利用检察院的关系,查出他的借书记录。你不知道,他借阅的图书都是谋杀小说,如《漫长的告别》、《达芬奇密码》,还有侦查类的,甚至人体解剖学这些专业书。”
“老朱,你听我一句劝——”
“你别打断我,让我说完。我儿子朱明被杀死那年他已经三十来岁了,到现在四十多岁了,却始终都没有结婚,他的条件那么优越,找个老婆还不容易吗?因此极有可能心理变态。”
“简直是捕风捉影!”
“还有我调查过的,那个变态的祖宗三代查下来什么结果啊,他的曾祖父曾经因为虐待妇女儿童,被罚没家产。他的亲伯父涉嫌杀人埋尸,十年才被发现,人却在东窗事发前一年就病逝了,这不就是逃脱法律制裁一辈子吗?还有……”
“朱朝!你是一个老检察官,应该知道凡事要讲求证据,很感谢你向警方提供线索,但这十年了,我已经听你说过无数遍了。我都快能够背出来了,我为此调查核实过好几次,每次都证明你在胡说八道!你每个礼拜都要给我打电话,跑到公安局我的办公室里,今天你既然直接上门来了。”
“因为昨天晚上的发现很重要啊,证明了他与某些神秘宗教组织是有关联的,那那我——”
“建议你回家好好休息,不要再做这些危险举动了,人家早就发现你在跟踪他了,不知道打幺幺零报警了过多少次,我可不想亲手把你抓进看守所里。”
朱朝着急的补充了一句
“还有一条理由,最后一条听我说,他虽然是特级教师,但是他……
“够了!十年前当你第一次跑到我面前说那个人有重大嫌疑时,我即刻进行了调查,但是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2014年6月19日他参加教育系统的学术会议,在一座孤岛上宾馆,至少有40个人可以作证。当晚下着由于台风天气大家都被困在岛上,他与局长睡同一个房间,怎么能回到学校来杀人?难道他会分身吗?”
“你肯定是被他骗了,即使再完美的不在场证明都有可能是伪造或者虚假的。你这么资深的警官,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呢?”
“我们再说青柳遇害的那晚,他是因为肾结石在医院住院的,有不在场证明。虽然他一直没有结婚,但从来没有缺乏过追求的异性,他的家庭出身良好,又是清华毕业的高材生,眼光高,没找到合适的对象,这不是很正常嘛。”
朱朝的声音颤抖:
“我跟踪这个杀人犯整整十年,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有人更了解他了。黄警官,我不怪你,十年来你也一直在寻找凶手,我非常感激你。但我是朱明的爸爸,我能感觉到他的灵魂一直没有去投胎转世,而是飘荡在我身边。你知道吗?昨晚我梦到朱明了——我看到他站在一条河边,还是25岁时的样子。手里捧着一碗浓稠的汤,他让我给他报仇,他说凶手就是那个人。”
梦?!!
黄言彻底无语了。
“回去吧,老朱,你回去好好休息,我保证一定会抓到凶手的,除非我死了。”
黄言打开房门把朱朝请了出去,老检察官在电梯门口哆嗦着说:
“记得,记得一定,一定要去去他家搜查,你知道他家地址的,他住在底楼,有个小院子,把地面挖开来,肯定会有所发现!”
目送对方进电梯,黄言才回到家里。发现京骏已经在门口了。
“你小子又在偷听?!!”
他暴怒的把男孩推到墙角,京骏一脸无辜的看着他,像是被吓坏了。
“他是谁呀?”
“你——”
他把后面的脏话吞回肚子,轻描淡写的说到
“我的一个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