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生不相见（二）
蓝月将诗作一展，众人都看得清楚。笔力遒劲，大气磅礴。连北塞王若羽身边擅长书画的翰林学士都出声赞叹：“公主之笔果有龙吟虎啸之势，不愧是万军上将！”
那字不是重点，重点在那首诗，诗的意思很明白——由熊族，或者说是蓝柯挑起的蚩鹿叛乱，在龙虎关遇到那时初出茅庐的明月公主，之后却是连战连败，直到凤凰山之役，明月公主生擒蓝柯，彻底打败蚩鹿，平定叛乱。夺回了被蓝柯窃去的南塞国宝四海珠。如今的南塞山河依旧，关山太平。
若琼将诗反复细看了数遍后，重新将目光落回蓝月的身上。能文能武，随机应变，若寒当年直言非奇女子不娶，蓝月果真如其所言，是这世间一等一的女子。
只是为什么偏偏是若寒更早遇上她，与这样如十五之明月般完美的女子相知相恋？
“公主说是，那便是，小侯哪敢有异议。”
蓝月和若琼的对话把众人均是一头雾水，细问之下才明白了原由，对蓝月更是赞叹不绝。
章王后对杨普道：“南塞明月公主，武能安邦定国，文能即兴赋诗，实乃王室荣耀，可惜不生于我北塞王室。杨普，去把公主那字装裱起来，本宫想收藏在本宫里，让来请安的王孙公子们都看看，好好学习学习才是。”这话说完了，章王后才转向蓝月：“公主看，这字不如就给了本宫可好？”
“王后娘娘不嫌弃本宫笔墨粗陋，行文粗鄙，明月甚感荣幸。”
杨普接到了指令，马上让人将蓝月的笔墨收好。
奉华侯淡定的饮着酒，轻描淡写地瞟了一眼朱唇被咬得没有血色的若蝶。那眼神看在若蝶眼里就是明目张胆的质问——“可知道自己差在哪里吗？”
若是寻常官宦家的小姐，若蝶必然嗤之以鼻，此刻还会上去拆那人的台。可这是南塞明月公主，是身份地位，相貌才华均在她之上的明月公主，远远观之，不凑热闹，已经是此时的她能为自己求的最大的尊严和体面。
“杨普，这谜猜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还有什么？”杨普刚招呼完，就听到了长公主清理冷的声音。刚才明月公主挥墨作诗，连大王王后都忍不住凑过来看，身为明月公主生母的若西长公主殿下却是一直坐在座位上喝茶，只远远地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整场宫宴下来，长公主似是一直都面如冰霜，杨普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对，惹得长公主殿下不高兴。
“今年承英侯出面，请来了北塞最好的戏班云水班。”杨普忙递上戏折子：“主子看看点什么，奴才马上吩咐下去。”
云水班云游塞洲，居无定所，形迹难寻，云水班班主不为钱财名利所动，不为强权所迫，极其难请。
“能请到云水班，承英侯有心了！”若羽笑道，“这云水班的戏唱得极好，王姐快看看，想听什么，云水班随便点一出都是好戏！”
若西接过若羽递来的戏折子，翻了翻，道：“那就点一出《云水别》吧。”
若西的话一出，若羽面上的笑却僵住了。却见杨普扇了自己一巴掌道：“是奴才的错，忘了在今夜的戏折子里去掉这出戏了。奴该死，奴该死。”又接连着打了自己几巴掌。
《云水别》——云水班唱得最好的戏，却是悲绝哀戚之至，能令听者肝肠寸断，绝不适合在今夜上元佳节演出。
“本宫就是想听听云水班唱他们的戏，有什么问题吗？”若西淡淡看了一眼还在扇自己巴掌的杨普。若西的眼神吓得杨普的后背直冒冷汗。
“王姐还是换一出吧，这出今夜不太合适。”若羽道：“杨普，去点出《相见欢》。”
杨普听到若羽发话如蒙大赦，刚想离开。又被若西叫住：“本宫今夜就是想听《云水别》，大王因何不答应？”
若西几乎没有这么和若羽说过话，连若羽都是一怔。旁人只当若西是今夜心情不好，若羽却是知道自从阿姐回来之后，她没有一天好过。他知道若西点《云水别》是要做什么。若羽深吸几口气，最终是对杨普道：“就依长公主的话，就点一出《云水别》。”
长公主执意要听《云水别》，大王也发话了，其余人纵然有异议哽在喉头，都只能咽下作罢。
蓝月听戏听得少，听说过名动塞洲内外的《云水别》之名，却不知道《云水别》唱的是什么。
她能看见的，只有其他人古怪道德深情，和若寒越抿越紧的唇，和越发肃然的脸色。
“这《云水别》有什么问题吗？”蓝月附在若寒耳侧轻声道。
“还记得你我在南塞看的《武烈史》吗？”上元的灯火投在若寒的如刀削的脸侧面，剪出晦暗沉重的影，“蓝宛云，若澄，若琉瑾……《云水别》唱的，就是他们。”
蓝宛云，若澄，若琉瑾……蓝林和若西并未正式婚嫁，一百多年前宛云公主和质子若澄的联姻，是距今为止最后一次南北联姻。
蓝月只觉得全身上下冷热交织，如岩浆炙烤，又如寒冰沁骨，只激得她浑身战栗。
锣鼓笙箫声起，角儿出场——
那年南塞宫中初相遇，若澄宛云两倾心，一朝南北战火起，武烈杀若澄，宛云肝肠断痴心，郡主琉瑾流离四处，却无人知，身在何地……
台上的角儿投入非常，唱得寸断肝肠，看戏的也不少湿了眼眶。相比史书上翰墨丹青的几笔，一场戏，一支曲，教人再难忘记。
不少人一边看着戏，一边却是不住地拿眼神瞄长公主若西，还有太子若寒和明月公主蓝月。
蓝月手中的酒盏被越扭越紧，待到看到戏快结束，蓝宛云形容枯槁，离开王城，前往封底之时，她也起身，端着两个酒盏，直接走到若西面前。
蓝月高举起酒杯，一字一句，对若西道：“如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儿，敬母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