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话︱深夜对饮
回到御殿后,竹千代显得闷闷不乐,呆在外殿很久都不发一言。
夜晚的庭院很静、风微凉,坐在外殿会客厅外的儋廊上,能看到沉浸在夜色里的景象,他的心绪也复杂得交错成一团。
他刚返回御殿不久,正胜就赶了过来,对他俯身行了一礼,便在他身边坐下,两人一同望向庭院的景色。
樱子就跪坐在他们身后,颇为担心地注视着竹千代的背影,以这种形式静静地陪伴着他。
他不说话,正胜便也保持着这份安静氛围,时光就这样如水般在三人之间悄然流淌。
这种状态维持了很久,最后还是竹千代按捺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
“是阿福让你来的?”
“是,她很担心你。和我说了情况以后,我就马上赶来了。”
“也真是辛苦你了。摊上我这么个处于风口浪尖的少主,非但公务上要时常为我操心,连好不容易休息一下的个人时间也不得闲。”
“我并不这么觉得,因为……担心你的并不只是阿福大人一个人呀。”
正胜不是那种擅长表达感情的类型。
即使在友情领域里,他也是那种做得多、说得少的少年,现在能把心里的想法真挚表露出来,对他来说是件相当不容易的事。
“是吗?”
竹千代转头望向正胜。
对方迎着他的目光,下了很大决心地点了点头,这个憨直举动让他心里淌过一道暖流,复又将目光重新投向庭院。
“樱子,去拿酒来。”
“是。”
也许是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她迅速起身将清酒带回外殿,还一并连下酒的小菜都备好。
将一切都逐一摆放好后,她再默默地退回原位,继续跪坐着守望在他的身后。
酒是温好的,酒体底蕴可说是非常浓厚,由于被加热的关系,产生了细致柔滑的口感,尝起来相当好喝。
竹千代率先为正胜倒了一盏,随后拿起盏便肆意开喝,这次对方既没规劝也没推辞,和他一同敞怀畅饮起来。
【注·盏:日本采用的是唐代酒器的制型,所以酒杯是浅盘样的形状。】
喝了一轮之后,观察到他心情似乎有所回升,正胜才找准时机问出了搁在心底的话。
“少主心情一定很不好吧?”
“你看得出来?”
“你是在为阿福大人瞒着你,去追查星月中毒真相的这件事介怀吧?”
“这不废话吗?”
竹千代赌气一口喝完了刚倒入盏里的清酒,重重将盏搁到地板上,索性将礼仪等束缚抛开,大咧咧地盘腿而坐。
“我们是伙伴、是一个团队里的对吧?这么重大又危险的事,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阿福她是担心我派不上用场,所以才自己独力承担了这一切吗?我身为少主,就这样靠不住吗?你们知不知道御所奉行自尽后,我当时是什么心情?”
“这是与我切身相关的事,直到迷底揭晓以后,我才和国松丸或母亲他们一样,都是最后一批知道真相的人!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正胜安静聆听着他的渲泄,全程都没试图插话去打断他的委屈与愤懑。
专程为此而来的正胜,看来早就有所预备,忠实听众这个角色倒是扮演得格外称职。
对正胜倒完内心的苦恼,竹千代忽地转头看向身后的樱子。
既然已经选择了直面内心的情绪,他决定也趁这个机会,对她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
“樱子,阿福去追查星月中毒真相的这件事,你是知情的对吧?”
“是。”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呢?自从我苏醒后,你每天都跟在我身边,和我互动最多的就是你。可却连你都把消息瞒得滴水不漏,对你们来说,我就这么靠不住吗?”
面对他诘问的目光,她并没有闪避,超乎他预料的,她反而平静且温和地迎上他的视线。
“正胜,我可以先说吗?”
“没有关系,谁先开口都是一样的。”
“那好,那我就先说了。”
和正胜沟通完后,她首先伏下身子,对竹千代行了个大礼,这个突然举动吓了他一跳。
“你干嘛?”
“我觉得少主是个很让人尊重的人,苏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替直贞解围,你很在乎同伴、也很正直。这是我身为女中,发自内心为随侍在这样的主君身边而庆幸所行的礼。”
“你少用这些漂亮的场面话,试图岔开话题哈!”
“我没在说任何漂亮场面话,少主,就像你心里有自己在乎的事情,我们也是一样的。”
“一样?你这话什么意思?”
“对阿福大人来说,少主的安全和健康是全天下最重要的大事,没有任何事情能比得上这个重要。在你才刚苏醒的这个阶段,她不能让任何事情去影响你的康复。”
“唔,你这道理说得……”
“这不是道理,我说的是事实。”
换作寻常的女中,面对主君发火想必会吓得不知所措、至少会察颜观色说些安抚主君的话,但樱子却没这么做。
她似乎心里在想什么,都在回答里全部表露了出来,不带半点修饰和考量,用现代世界的话来说就是“带感”、“够胆”!
“身为随侍少主身边的女中,我的工作就是一切都以你的安全和健康为考量,虽说我的上司是阿福大人,但我并不是只会一昧盲从的人。”
“你才刚苏醒,而且状态似乎还没完全恢复,在这时候如果阿福大人能以一己之力去处理好这件事,我也认为不能让它影响到你的康复。”
“这是我们选择瞒着你的理由,不知道这个回答,少主还满意么?”
她回应的时候,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迎着竹千代的目光,反而看得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那认真磊落的表情,以及连续出口的话语,不知不觉间就冲缓了他的委屈和愤懑。
看着这样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觉得还带了那么几分可爱的味道。
身边的正胜会心地观望着局面的变化,似乎逐渐放下心来,竟主动重新添了清酒,捧盏就接连浅啜了好几口。
这个平时总为竹千代操心和打理各项事务的少年,其实也不过是个才18岁的年轻人。
难得在这样一个闲逸的星夜,他总算多少能流露出符合这个年龄阶段的举动来。
即使竹千代已经抛开繁文缛节来盘腿而坐,但正胜仍然采取着严谨的跪坐姿势,如同他一板一眼的个性,不过至少从表情来看,他此刻的心情应该也很轻快。
“喂,正胜。”
“嗯?”
“我说,明明是母子,你却总是叫阿福为‘阿福大人’,从来没能好好喊过她一声‘母亲’。你有过不甘心、或者难过的时候吗?”
“这个啊……”
也许是没料到话题的忽然转向,正胜显得有些讶异,不过从反应来看,他并没打算回避这个询问,又捧盏喝了好几口酒,似乎要籍此让心情更放松一些。
然后这个向来循规蹈矩的少年,居然也学着竹千代盘腿而坐,这不仅让他大为意外,连身后的樱子也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正胜,这样才对嘛!你总算也开窍了哈!”
“是吗?即使是我这样平时看起来总是一本正经的人,偶尔也会有想要放纵自己的时候。”
很少违背规则的正胜,对在少主面前采用这样的坐姿很不适应,还紧张地拿手反复上下摩挲着大腿,这个举动逗得竹千代忍俊不禁。
慢慢放松下来以后,他也得以敞开心扉,向竹千代分享了这一路来的心路历程。
“我还记得,母亲离家那一刻的神情,坚毅、果敢,像是笃定抛弃了一切的样子。而这么多孩子当中,她只带了我一起前往江户。”
“她嘱咐过我,正式迈出这个家门以后,我们就不再是母子了。她的身份只会是少主的乳母,她会将自己的一生都全心全意地奉献给你。”
“我的身份也只是纯粹的小姓,我们的一切都要围绕少主的需求进行,并根据情况的不同随时作出调整。”
“从这个意义来说,我和她今后就只是共同为少主效忠的臣子而已。”
“在决定跟她一起去江户、抛下家里的其它兄弟开始,我就接受了这样的宿命,这是我的选择,也是她的期待。既然这样,那我就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不辜负她的托付。”
这一次,换成竹千代来倾听、换成他来理解和安慰,他也没有丝毫打断正胜的话,让难得畅所欲言的对方,将心声全都吐露了出来。
“对我来说,她已经不只是我的母亲,更是为少主和幕府尽忠的阿福大人。所以能不能唤她一声‘母亲’,真的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可以陪在她的身边啊,还有什么能比起这些更珍贵吗?”
在渗着凉意的晚风里,两个少年相互对望。
这一刻,他们不再局限于少主和小姓的身份,而只纯粹是两名一同长大的伙伴而已。
正胜的眼神清亮,很难得地和竹千代促膝对饮了很长时间。
通过对原主记忆的检索后,竹千代明白这样的机会有多珍贵:能够让正胜这家伙抛开责任与束缚做回自己的时光,大概也就只有这短暂的当下而已。
或许明天以后,对方又会恢复到那个总是语重心长、时常提醒他这样那样的小姓。
然而又有什么关系呢?
至少在这个当下,他们的心意是相互连接到一起的,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竹千代又喝下一盏清酒,嘴里发出了安逸的一声“啊呀”,对着星光洒落的庭院,更进一步自我放开般地伸直了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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