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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才搬进了垦殖场的一栋二层小楼,住在二楼挨着楼梯口的一间房里。
大队干部属于有编制的国家干部,他们都有自己的办公室,但中队会计是没有的。队里给惠才配了一张书桌、一个算盘和一些账本,她就在自己屋里算账。此外,她每天还要给中队职工记工分,按工分发工资。
惠才隔壁住着罗篾匠一家,篾匠老婆姓陈,还有一个七岁的女儿球球。再过去一户是个四十多岁的单身汉,黑黑胖胖的,长着一对小眼睛,成天笑嘻嘻的。
由于要替全中队的人记工分,惠才屋里总是人来人往,晚上也有人来。吕回家时,只要看到房里有人,转身就走。
罗篾匠见过几次,就问惠才:“你的那位是家的还是野的,怎么见人就走?”
惠才说:“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怕见生人。熟了就好了。”
有一次吕回来,惠才便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来回也有十里路,你不要看到屋里有人就走,好像见不得人一样。别人都问我这老公是家的还是野的。晚上我要帮人家记工分,屋里总会有人的。你可以坐在旁边和人家讲讲话,慢慢不就熟悉了嘛,他们都是些非常好的人。”
这么说过之后,吕好些了,但依然木讷寡言,跟人没什么话说。
不久,惠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是个晴天霹雳,它砸碎了惠才残存的读书念想。求学梦虽然越来越渺茫,但小家伙的来临算是彻底宣告了终结。怎么可能拖着孩子去念书呢?有了孩子,她从此就算是捆在这个一点也不像家的家里了。
自从离开学校,惠才就觉得自己像水上的浮萍,漂来荡去,过着不牢靠的生活。但她没有绝望,她还有追求,还有信念,那就是读书和找工作。为了追求知识,为了追求一个立身之地,她愿意不顾一切地咬紧牙关苦干。
而现在孩子来了,念书、前程这些都与她无缘了。她还这么年轻,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三四岁,不久以后却要挺着个大肚子出现在人前了。
惠才觉得怀孕真是丢人不过的事,她不好意思跟任何人讲,连吕都没告诉。
一天傍晚,惠才去罗篾匠家串门,他们一家人正在吃晚饭。
饭桌上有一大钵豆腐汤,上面撒了些葱花,还有一碗辣椒炒小虾。小虾是自己在田里捞的,绿绿的青椒和红红的小虾配起来很是好看。两个菜都非常诱人,一家人吃得有滋有味:豆腐汤喝得哧溜哧溜响,辣椒吃得头上直冒热气,球球更是辣得龇牙咧嘴,舌头伸出来半天都缩不进去。
惠才对那钵豆腐情有独钟,双眼直勾勾看着,暗暗地咽着口水。那贪婪的眼神被老陈瞅见了,她连忙说:“你也尝尝我做的豆腐吧,味道不错。”惠才赶紧推辞:“不要不要,你们吃,我该回去了。”
惠才逃也似的跑回了家。到了晚上,她辗转难眠,肚里好似长了馋虫,特别想吃口豆腐。那碗放了葱花的豆腐在眼前晃来晃去,使她无法入睡。她想,为了吃到豆腐,这次非求吕不可了,等他回来,一定要他给她买几块豆腐。
盼啊,等啊,吕终于回来了。惠才迫不及待地对他说:“我想吃豆腐,下次请你帮我买四块豆腐回来。不要拖得太久,我实在太想吃了。”她特意讲四块,是怕他只买两块或三块,她真想一次吃个够。她突然变得这么馋,还以为吕会问一句“是不是怀孕了”之类的,但他没问,她也没讲。
过了一个星期,吕提着四块豆腐回来了。惠才欣喜地接过豆腐,一边表示感谢。这是结婚以来吕特意为她做的第一件事,她有种发自内心的感激。
随着时间推移,惠才的肚子慢慢地大起来。到外面摘菜、挑水、做饭,她都得腆着肚子走进走出。每当别人看着她的肚子,她就会忸怩不安,总是略略弯腰,把肚子一点一点地往后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