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回报我,但把爱传下去”
在做有关感恩和孩子教育方面的研究时,我听说了一位名叫亚罗·邓纳姆的研究者,他当时似乎在普林斯顿大学就职。不过,我致电他时,他正在耶鲁大学担任全职教授。
“我妻子研究的是中世纪音乐,十四世纪法国和意大利的音乐,我是一名心理学家。我们都获得了耶鲁大学的任命。说起来真的很值得感恩!”邓纳姆兴奋地说。
我对邓纳姆妻子的研究领域不太了解,一个问题也提不出。邓纳姆的研究对我更具吸引力。邓纳姆对社会群体(洋基队的“粉丝”、印度教的种姓制度)的形成进行了重要研究,还领导着一个名叫社会认知发展实验室的组织——这个组织主要研究孩子对群体的依赖程度。
在一项实验中,社会认知发展实验室的研究者随机指派一些孩子穿红色T恤,其他孩子穿蓝色T恤,然后发现孩子们会马上对这个两分钟前还压根不存在的群体表示绝对忠诚。
最近,邓纳姆又启动了一个研究项目,分析鼓励孩子心怀感恩的因素。与詹姆斯·阿瑟一样,邓纳姆也很想知道感恩对建成更大的“美德圈”的贡献度。
“成年人会区分感恩和义务,”邓纳姆告诉我,“义务是你需要偿还的一笔债务。感恩是当某些好事发生,你感到快乐的一种感觉。义务让人有欠债感,感恩则会让人想要将其传播出去。但孩子们可能还不太会区分这两种感觉。”
邓纳姆和波士顿大学的彼得·布莱克合作进行过一项实验。受试者是4~8岁的小孩。邓纳姆把这些小受试者带到实验室,分给他们每人一份礼物,像是一本贴纸书或一次性文身贴等。邓纳姆告诉一部分孩子(A组),给他们礼物是为了谢谢他们来到实验室——邓纳姆把这称为“直接交换关系”。另一些孩子(B组)则被告知,他们拿到的礼物来自另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分享了自己最喜欢的玩具。
接下来,邓纳姆组织孩子们玩了一个游戏:给他们每人10颗糖果,并且告诉他们,他们可以自己拿走全部糖果,也可以和其他人分享。
结果,相比A组的孩子,B组的孩子更愿意和他人分享糖果。邓纳姆很兴奋地发现,即便是年幼的孩子,一点点感恩之心也会让他们想要为他人做点什么。
互惠是进化生物学家的研究课题之一。所谓互惠就是,你为我做了一些什么,而我也为你做同样的事。人类就是如此这般才变成一个懂得合作的物种。互惠是最简单的感恩。
许多研究发现,动物之间也存在互惠行为,比如为帮助过它们的动物梳毛、与它们分享食物等。我看过一段关于动物感恩行为的动人视频。灵长类动物学家简·古多尔和同事救了一只濒临死亡的黑猩猩“翁达”,并悉心照顾她。翁达康复之后,古多尔和同事把她送到了她的“新家”,奎卢-尼阿里河附近一个草木茂盛的自然保护区。
爬出笼子的翁达四处张望着准备走进树林,但它停了下来,转过身,爬回笼子顶上,用长长的手臂抱住了古多尔的脖子。翁达和古多尔就这样拥抱了很久,周围的工作人员感动不已。在向救命恩人表达了感谢之后,翁达才最终消失在森林中。如果你亲眼看到整个过程,一定会不由自主地想:“真是只懂得感恩的黑猩猩啊!”
邓纳姆欣喜地指出,感恩之心会促使孩子(这里指的是人类的小孩)乐于分享,而非简单地互惠。实验也证实了这一点,那些对自己收到的礼物心怀感恩的孩子更愿意与其他孩子分享糖果。这不仅仅是回报或义务。这或许正是我们在进化链上处于比黑猩猩更高位置的原因?
“感恩不仅仅是你帮我抓背,我也帮你抓背,感恩创造了无限可能。”邓纳姆说。撇开学术身份,邓纳姆热情地补充说:“那非常酷!”
接下来,邓纳姆研究了感恩是如何在孩子和成年人中创造“一种善行的永动循环”的。心怀感恩的孩子会为下一个孩子做点什么,这个孩子又会进一步为下一个孩子做点什么,依次循环下去……最终(至少理论上),也会有人为第一个孩子做点什么。
所谓的亲社会行为(pro-social behavior,又叫利社会行为,指符合社会希望但对行为者本身无明显好处,而行为者却自觉自愿为行为的受体带来利益的一类行为。——译者注)似乎具有感染性。邓纳姆还发现,那些认为自己应该获得礼物(作为参与研究的回报)的孩子并不觉得应该感恩。这也正是我感兴趣的问题。我问邓纳姆,那种态度是不是可以解释某些青少年行为。
“好问题!”邓纳姆振奋人心的回答让我觉得非常荣幸,“青少年拥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意识,这种意识和感恩相抵触。如果他们认为家长、社会或世界有义务提供他们想要的东西,那么家长所做的一切就是在履行义务。那不是一种容易令人觉得感恩的心态。”
我喜欢邓纳姆的研究,于是和他约定要保持联系。之后,有一次,当我心烦意乱时,突然想到,“不懂感恩”的孩子、青少年和“千禧一代”身上出现的问题,可能实际就是“义务与感恩”的问题。
没有哪位家长会把送孩子去夏令营、给他们买羊绒衫看成自己的义务。但如果孩子把这当成交换关系,对于那些希望孩子心怀感恩的家长来说,是时候想一想要不要继续履行这些“义务”了。
在成长过程中,有谁真的认识到父母为自己付出了多少?我的父亲出身贫寒,他非常努力地打工才勉强供自己读完波士顿大学。他很骄傲自己能接受良好的教育,但令人辛酸的是,他没钱参加毕业舞会。
举行毕业舞会的那天晚上,父亲接了一份服务台的工作:负责向更富有的同班同学售卖舞会门票。父亲永远也忘不了,当身着华服的同学一个个从身边经过时,心头泛起的苦涩。30年后,父亲还不忘当日。
在我的毕业舞会一周前,父亲告诉了我这个故事。这时我才想到,我和兄弟们应该多么感恩,是父亲一力承担了我们的大学费用。我非常感动地问父亲,我们是否可以制订一个计划,等我赚到足够多钱的时候,就把大学的学费还给他。
“你可以回报我,但不要用钱,”性格温和的父亲说,“最好的回报就是也这样为你自己的孩子付出。”
我当时并不真正明白父亲的意思,直到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会对我的孩子说:“不要回报给我,但把爱传下去。”那才是最美好的表达感恩的方式。那样做也有助于实现詹姆斯·阿瑟和亚罗·邓纳姆的善意目标:我们可以通过传递感恩之心,创造更美好的世界。
家长可以做的最好的事情可能就是树立一个感恩的榜样,在计划未来和享受当下之间找到平衡。但事实上,我们并不擅长此事。我的大儿子扎克总想快点长大,所以,最适合他的教育方式可能就是退后一步,欣赏他做的事情即可。
读高中时,扎克发现每个成年人都会问他将要申请哪所大学。“就好像我现在做的事情完全不重要似的。”当时扎克这样抱怨。
扎克的脑瓜很聪明,很会转移话题,但进入大学之后,这些成年人又开始问他对将来的事业有什么规划。“嘿,你们难道对我上的课、遇到的教授,还有我在物理实验室里做过的那些很酷的实验一点也不感兴趣?”扎克忍不住在心中咆哮。
不知怎么的,扎克好像天生就知道要对人生道路上的每一刻心怀感恩。在耶鲁大学读大一时,扎克和另外3位学生合租一个套间。房间很小,扎克每次都要翻过一张双人床才能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但这个套间位于耶鲁大学老校区的宿舍楼里,一栋在19世纪末模仿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的风格修建起来的宿舍楼。
一天,我去扎克的宿舍找他,我俩走到房间门口时,教堂的钟声响起,这栋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建筑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我心中怀疑,18岁的孩子能够欣赏此刻的美景吗?我还没开口,扎克就示意我看周围的环境,提醒我应该就这么静静地站着感受一会儿。
“每天早上我走出宿舍之后,都会停下来看看周围的一切。感谢我能够生活在这里。等毕业之后,我就再也没机会住这样的地方了。这一切可都不是‘理所当然’。”扎克说。
我很惊讶,扎克竟能做到忽略宿舍的逼仄而感受这里的神奇。作为家长,我们也可以心怀感恩和教授感恩,帮助他们用全新的眼光解读经历,带领他们看见更大的世界。在理解孩子不愿意表达感恩的心理原因之后,双方才能顺利度过一切坎坷。
我也很想把扎克拥有这份感恩之心的功劳据为己有,然后讲述我为了培养他付出的种种努力,但实际上,扎克都是靠自己领悟。相反,一想到孩子们,我的心中总会涌起无穷无尽的感恩。很感恩我也可以向他们学习。
总而言之,如果你想培养懂得感恩的孩子,就对你能够拥有如此美好的他/她而心怀感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