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裳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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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离府

待走回洛府,已近未时。幽生谷远远望见苏剑云,迎上前去问道:“宴席都已经散了,你去哪了?老爷问你都问半天了。”

苏剑云道:“嗯…朋友送来些物事。”幽生谷道:“对了,府里来了些点子,说是要问昨晚府宅受袭一事。你不必理会,直接回房便好。”苏剑云问道:“哪儿的点子?”幽生谷道:“锦衣卫。洛府祖上怎么着也是个侯爷...不过他们也就是碍于情面过来问问,如今洛府没落,朝廷也差不多了。”

说话间已进了府内,只见数十名身着飞鱼服,头戴乌纱帽,腰挂阔刀的锦衣卫正分布院落,各自忙活。

幽生谷道:“不用看他们,我送你回去。”说着走进中院,迎面撞上了洛天驹。洛天驹见是苏剑云,喜道:“你可算回来了,家父说要找你,你若没事便去练武厅吧。幽生谷,你随我来。”叫上幽生谷一起走了出去。

苏剑云此时心乱如麻,本想好好想想应该如何应对忆鸢交给自己的事情,但一听是洛天正找自己,也只好问明方向,向练武厅走去。

走至厅内,只见洛天正正负手而立,双目望空,似是在想些什么。洛天正一回头,见苏剑云正站在厅口,挥手示意他过来,问道:“剑云啊,你打算何时离府?”

苏剑云被他问的一愣,他本来打算今晚就与忆鸢安排的线人搭上线,随后决定何时动身离府,还在苦恼如何与洛天正解释原因,但万想不到洛天正居然先行问了出来。张了张嘴,不知应当说些什么,支支吾吾的道:“我…我何时...”

洛天正笑道:“你这一路走来,总是风餐露宿,没个安稳地方吧?一看你的脸便知道了,哪里是个过安稳日子的脸。”苏剑云闻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前几日北风大作,自己脸上也被风沙磨破了皮。

洛天正拍了拍他肩膀道:“你想去哪,洛伯伯也不拦你。你师父当年也是如此,整日浪迹江湖,行踪不定,总是不能在一个地方闲下来片刻。不过洛伯伯这里,有几句话要给你。”

苏剑云抬头道:“您说。”

洛天正道:“近日以来天教活动日渐繁琐,你应该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说是天教拥护了个新教主,要报十八年前五泉峰之仇。”

苏剑云心想:“五泉峰?十八年前震动江湖的不应只有玉皇顶问剑吗?”

洛天正似是明白苏剑云心中所想,道:“关于十八年前那场大战,你们这些小辈恐怕只知道玉皇顶问剑,你见识的多,尚且明白天教一事,如今许多小辈们连天教是如何戮没的都不知道。

“十八年前,天教势力渐大,隐有称霸江湖之势。各门各派与天教势如水火,明面上互不来往,暗地里确是争斗不休。那场玉皇顶问剑,本来是各大门派相约比剑问道,切磋武艺的好事。谁知天教从中挑拨,最后竟演变成一场千百人的血斗,持续数日不能停休。玉皇顶噩耗传来之后,各门各派间隙愈深,牵连众多,江湖规矩:杀人偿命。青城派杀了荡雁派一个弟子,荡雁派也要杀还一个。五龙门杀了昆仑派一个弟子,昆仑派就要他十倍偿还。到了最后,俨然成了一场大劫。”

说到此处,洛天正微微叹了口气:“我们兄弟阋墙,也正是这时。”

“便在此时,有一人上了玉皇顶,向诸门诸派下帖宣战,称若是有人胜了自己,便立时拔剑自刎,可若是教他胜了,那便立时下山,不再参与这场腥斗。那人便是青云观观主白召松

“届时受白召松所托,上山调停者共有六人,这六人与白召松便是日后的‘七剑’。七剑用了整整九日才将山上共两千四百余人一一战胜,这才平息了这场腥风血雨。随后白召松又开办英雄宴,邀集群雄共上五泉峰,邀战天教教主,最终天教教主重伤落逃,教众大多戮没,从此一蹶不振。

“唉,那段日子人人提心吊胆,害怕会被天教找上门来,自己难以抵抗。各门派之间本来就略有间隙,受天教那一场挑拨之后,更是一盘散沙。若非白观主挺身而出,调停争斗,只怕天教一统江湖的野心便要得逞了。

“经此一役,青云观观主白召松受了极重内伤,不久之后便因病仙逝。各门派二三代弟子也都伤亡惨重,人才凋零。有些门派的武学甚至几近失传。这也正是天教的可怕之处,它不会向掌门人直接叫嚣,反而会在暗中对年轻小辈出手,直接断其传承。昨晚天教众人袭击府中,目的也是要劫走澐儿...”说到此处拍了拍苏剑云肩膀,笑道:“多谢你了,孩子。”苏剑云笑了笑,并未答话。

洛天正看着苏剑云,道:“你与你师父不同,你师父武功高强,当世之中少有可及,便是遇上了天教也不必担心。你则不然,孩子,别怪伯伯话直。你的功夫可不比你师父吧?”苏剑云点了点头。

洛天正叹道:“这也正是我不放心你的原因。不过老谷既然放心你出来,自然有他的打算。何时要走,路上少什么就跟伯伯说。”拍了拍苏剑云后背,道:“没吃饱吧?去积香厨看看,想吃什么让人做点。”苏剑云谢过,向洛天正行过一礼,走出练武厅,并未去积香厨,而是向后院走去。

走出两步,一人在身后道:“客人请留步,二小姐有请。”

苏剑云回身,见那人是个白白胖胖的老翁,是今日与洛天正一同回来的管家,姓房。苏剑云道:“找我?”

房管家点头微笑道:“是,请跟我来。”

房管家引着苏剑云左拐右拐,昨晚进府时天色黑暗,此时才能看清府中布置,无一不透露着富贵之气。只是年岁已久,并未修复,倒也显得落魄。便开口问道:“老先生,我听人说,洛家祖上是个侯爷?”

房管家道:“嗯,苏先生闯荡江湖,少问世事,不知道也是正常。洛家先祖洛宣当年随宣德皇帝出征时护驾于水火,皇上喜而降福,册封侯爵,号定国宣侯,统关外军事。后来宣德皇帝驾崩,正统皇帝即位。土木堡一役,宣侯与长子洛章,次子洛献遇害。洛家人因此上书请求还乡,景泰皇帝应允,封号不变,在洛家祖籍洛阳建侯爷府,食二百户。只是事到如今,洛府也只留下了一个侯爷的名号,名存而实亡了。”

苏剑云心想:“洛家经营这片土地百余年,根深蒂固,黑白通吃,虽然远离朝廷过的倒也滋润。”

房管家走到一间屋门前立住了脚步“就是这里了,请进吧,老朽失陪。”说罢行礼退开。

苏剑云在门前敲了两下。屋内传来洛澐的声音:“进来。”

苏剑云推门而入,见洛澐正低头摆弄着什么东西,抬头一看,绽放笑颜:“你来了,快看。”把手里的东西展示出来,苏剑云见那物事小巧精致,但是自己从未见过,便问:“这是何物?”

洛澐笑道:“是西洋来的,叫什么燧发枪,你看,只要塞进火药跟铁弹,然后...”说罢递给苏剑云,指了指一旁的盆景道:“你试试看。”

苏剑云接了过来,来回摆弄,但见那东西手柄刻有花纹与几句洋文,通体铁银,被保养的很好。他虽然见过神机营的火枪,却没见过这么短的。抬手对着盆景,想着以前见过的场景,手指扣下了扳机。

“碰”一声巨响,那盆景消失了一半,浓浓的火药味弥漫在屋内,苏剑云未曾想到这玩意的声音居然如此之大,被震的一愣。

洛澐松开了捂着的耳朵:“怎么样,威力很大吧?这是两年前爹爹带回来的,我和兄长一人一把,只是兄长他不喜欢这类火铳,从未用过。我喜欢,但是没什么机会用它。你行走江湖,世事难料,不如把它带上,以防万一。”

苏剑云渐渐回神:“啊...这个...给我?不,这东西稀罕的很,是洛伯伯送你的...”洛澐打断了他:“爹爹送给了我,我就不能送你了吗?你把它带上,就当带着我,去看看外面的山河。”说罢鼻子一酸,低下了头:“爹爹跟兄长总是想让我在府里待着,说外面危险。他们见过了人心险恶,见过了世事无常,可是...我还没有啊。”

苏剑云本想拒绝,见洛澐垂弦欲泣,摸了摸枪柄,心里一软:“好,我带着。”

洛澐一笑,好似乌云破晓:“嗯,你带着它,总会有用的。就是得防着下雨,受了湿就用不了了。”

不知过了多久,苏剑云好不容易在洛澐的问东问西中脱了身,这位洛家的二小姐从塞北的大漠问道江南的水桥,不知疲倦的索问着一切,若非洛天驹以苏剑云有伤在身需要休息,且尚未果腹为由频频催促阻止,只怕是要点灯熬油,问到天亮了。

走进后院,只见昨晚被烧坏的棚子已经修好,棚内又堆满了柴。经昨晚一事之后,洛澐搬到了中院暂时与母亲同住。苏剑云走了几步,忽然看见自己的小屋旁几步处有一个大大的树桩,树桩切口异常平稳,竟似被人一下砍断一般。苏剑云好奇心起,走到树桩旁,树桩饱经风霜,已看不出年轮。但就粗细看来,少说也有百年之久。树桩旁的土地微微发黑,那是血迹溅上之后留下的痕迹,也已有些岁月。

苏剑云不禁心奇:“这是棵百年老树,在这里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砍了它?”抬起头,想象着这棵树当年的树荫。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小屋,那棵树若是没砍,倒是能用树荫遮住小屋屋顶。

推门进了自己的屋内,将包袱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摊在床上:两套衣服,一口剑,还有十两银子,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苏剑云将那十两银子放入钱袋,银票折好塞进怀里。推门出去,从柴房崴了根小木棒插在自己房门前。随后回入房内,仔细端倪着那口长剑。

夕阳渐沉,夜色渐攀。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洛府除了前中两院部分屋中仍闪着灯火以外,其余屋中都已熄灯。

又不知过了几时,远远传来打更声,当当当当连打十二声,原来子时已深。

明月皓洁,洒落于地。洛府后院中,忽见一黑影倏地一闪,出现在苏剑云房前。那黑影动作干净利落行动之时甚是快捷,身姿之中另有几分优美。

那黑影左右顾盼一番,此时此刻,整个后院中,除了苏剑云再无一人。

那黑影举起右手放在门上轻敲数下,停顿片刻,听房内并无回应,便又轻敲数下,只听房内一男声道:“进。”

那黑影道:“请大人先点亮火烛。”屋里那人道:“你进是不进?”那黑影道:“若是大人点亮火烛,自然从命。”

屋中先是沉寂片刻,只听“嚓”的一声响,隔着纸窗亮起朦胧的火光。屋里那人道:“可以了?”那黑影道:“劳请大人再打开房门。”

屋中又是一片沉寂,跟着听一阵脚步声响,房门“嘎吱”一声打开。

苏剑云打开房门,只见门前那人黑衣黑服,以黑布蒙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人比苏剑云矮上一头,身形纤细。

苏剑云道:“小家伙心思倒是挺缜密。”那人道:“还未明白大人的意思,请见谅。”苏剑云道:“进来吧。”转身进屋,坐在椅上。那人跟着走进屋中,顺手把门带上。

苏剑云道:“长话短说,你是忆鸢姐派来的?”

那人道:“是。”

苏剑云道:“好,咱们今晚就出发。”

那人明显一愣,道:“今晚就走吗?你的伤...”苏剑云道:“不碍事,再说我也待不住。忆鸢姐只跟我说要走一趟,可也没说去哪,你知道吗?”

那人道:“去寻唤天败。”

苏剑云问道:“刺探情报还是直接动手?”

那人慌忙道:“情报自然有人会去刺探,不用的。此番是为了摸清楚天教如今总舵何处。”

苏剑云道:“哦。唤天败是神木堂堂主,先要弄明白他身在何处,随后顺藤摸瓜,把天教的老巢给找出来,方便以后动手,对吧?也是,如今敌暗我明...”叹了口气,道:“唤天败手下部署如何?”

那人摇头道:“不知”

苏剑云一怔,道:“啊?”

那人道:“如今与天教相关事务,我们几乎一无所知。”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昨晚袭府那伙人都是唤天败的手下,其中左刃之和那个使弓的孙一都是唤天败手下‘十一常刃卫’之一。”

苏剑云喃喃道:“‘十一常刃卫’,这名起的够没品的。”又道:“那到了地方之后可有接应?”

那人点头道:“多半是有的。”

苏剑云道:“多半啊...”瞄了一眼那人,笑道:“既然如此,阁下不妨让在下见识一下庐山真面目?还是说你这一路就这样打扮了?”

那人一怔,片刻后道:“好。”伸手将脸上黑布摘下。

一张秀丽绝伦的面孔出现在苏剑云面前,肌映烛光,眼含春波,唇若涂丹,齿若编贝。原来是一十八九岁的女子。

苏剑云一愣,道:“你...你是凌霜?”

那女子正是凌霜。

当忆鸢言道她在洛府中安插的有人之外,苏剑云最先想到的是府内的家丁仆从,毕竟以下人的身份最好隐瞒。再怎么着也不过是幽生谷、莫辞、秦音这等门客,可他怎么着也想不到那人竟会是凌霜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子。

凌霜微微一笑,苏剑云的反应,正是自己潜伏的好的证明。

苏剑云回过神来,道:“那之后如何?”凌霜道:“先从西门出城,走出一里有个马棚。大人先骑马向南,一晚应该就能到伊川,小人明日便至。”苏剑云道:“好,另外什么大人不大人的,路上避人耳目,也不必说。”凌霜道:“嗯,小...先行告退了。”开门出去。

苏剑云将包袱整好,心想:“给天驹留个信好了。”从房内翻出纸笔,待要动笔时却犯了难:他虽然认得字,写却写不出来几个。琢磨了半天,最后在纸上画了一个小人,又画了一个门,在小人和门之间画了一道直线,示意小人离开了门。心满意足的将纸放在桌上,把屋里整理干净,将包袱背在背上,走出小房。

苏剑云翻过墙头,又向西走去,洛府临近城郊,巡军甚少。苏剑云悄悄避开巡军,依凌霜所言行至一马棚前,在棚中两匹马中挑了一匹,趁夜疾驰,天将破晓时到了伊川。将马栓在路旁,坐在马旁静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