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黎秋心的秘密
好在秦慕轩暂时没再掀起什么风浪。
黎秋心发现，章小雨在那次发言后，似乎有了变化。黎秋心每次叫学生回答问题时，章小雨都会主动举手，变得不再胆小害羞。在她的带动下，班里学生回答问题也逐渐踊跃了起来。
一日午休时，章小雨轻轻叫住了黎秋心：“黎老师。”
“怎么了章同学？”
“我……我有一道题不太明白，想问问黎老师。”
黎秋心耐心给她解答后，问道：“对了，现在同学们都去食堂吃饭了，你怎么没去？”
“我……”章小雨脸颊有些泛红：“我自己带了饭。”
黎秋心瞥见她包中有一只馒头，还有些许咸菜，刚要说什么，章小雨却一溜烟跑远了。
晚饭时黎秋心与吴老师闲谈时忽然问：“为什么有些同学要带饭却不去食堂吃呀？”吴老师笑了：“在食堂吃饭要交伙食费的呀。有些同学家庭条件不好，交不起伙食费，就自己带饭，学校也是允许的。”
黎秋心诧异道：“咱们学校的伙食费不贵吧，这都交不起吗？”吴老师面上笑容更甚：“高中不属于义务教育，光学费就让有些贫困家庭不堪重负了。”
黎秋心皱皱眉道：“虽说不是义务教育，但咱们学校的学费已经很便宜了。”
吴老师看向她：“你说的那个有些同学，指的是章小雨吧？”
黎秋心点点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很担心她。她正在长身体的年纪，我看她中午只吃馒头就咸菜，怕是对身体不好。”
吴老师笑笑：“她家的情况很特殊。”
“哦？”
“她家在县城原本条件不算差，算不上我们县里的富人，但收入至少也能达到平均水平。她爸很早就在县城里打工，母亲在农村种地，收入十分稳定。”
“这样的条件怎么会连伙食费都交不起？”
“你听我说完啊，她上头有三个姐姐。”
“三个姐姐！”黎秋心倒吸一口冷气：“就算是农村也不能生这么多吧。”
“这还没完，底下还有两个弟弟呢。”
黎秋心听后令人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强压下自己内心的不快。
吴老师继续道：“她大姐早早就嫁了人，听说嫁得人家还不错，给了她家一大笔彩礼。就是丈夫似乎有些残疾。二姐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补贴家用了。老三……老三生出来的时候一看是个女孩，她爸妈觉得实在养不起，就送给亲戚了。生她时候，她妈实在舍不得再送人，便留下了。本想给她取个招弟、念弟、盼弟之类的名字，可是听说邻村一户人家，连生了七个闺女，个个都叫什么想弟、盼弟的，最终也没生出儿子来，她爸妈就没给她取那名字。谁想这一下反倒把弟弟给招来了。她妈生了她弟之后，原本就不想再生了，可没想没过多久又怀上了。她妈想去做了，但那时候家里头养着四个娃娃，她妈又没时间下地干活，家里日子过得很紧巴，连手术费都凑不上。好不容易把手术费凑齐时，月份已经大了，医生说手术危险太大，她妈自己也舍不得。最关键的是，他们偷偷找人看过了，说又是个男孩。就这么着，她妈一共生了六个，养了五个，据说她妈生孩子生得不到四十岁牙都掉没了。”
吴老师说起章小雨的家事，也觉无奈：“如今她大姐二姐虽已成年，但两个弟弟还小。更何况她爸妈还要给两个儿子准备婚房，经济压力不是一般地大。”
“章小雨上初三的时候，她家里原本不想教她继续读书。但她坚决要上高中。我们老师去家访的时候也跟她父母说，小雨同学学习非常刻苦，脑子也聪明，如果上了高中，将来考上本科的可能性非常大。她父母一听说能考上大学，心思便有些松动。毕竟能培养出一个大学生来那是父母脸上极有光的事，而且毕业后收入高出不少。但她爸却又说；‘就算真考上大学，我们也供不起呀。’我们一个老师说：‘大学都有助学贷款，可以帮助家庭贫困的学生解决学费和生活费，等学生工作后自己偿还就可以。’她爸又说：‘可是你们高中也要收学费的，还有伙食费。’这时候章小雨忽然说：‘你们帮我交学费就可以，伙食费可以不用交，我每天从家里带饭就行。至于你们帮我交的学费，我上大学以后打工还给你们。’她爸妈这才同意让她上高中。”
黎秋心将头转向一旁，努力吸了一口气，抑制住自己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翌日，黎秋心主动找到章小雨，对她道：“从今天起，每天中午、晚上，我都来帮你补习。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我，我会帮你重点学习高考的要点。”
章小雨闻言一愣：“帮我补习？可我……交不起补课费呀。”
“我不要钱。而且我只给你一个人补。章小雨同学，你……一定要考上大学。等你上大学的时候，我就大四了，到时候我会想办法帮助你凑学费。”
章小雨更为惊讶了：“黎老师，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因为……我也有弟弟。”
黎秋心第一次向一个陌生人道出了自己的秘密，事实上，中学六年，即便是她身边朝夕相处的同窗，她也从不曾和他们说起过自己的身世。和他们说有什么用呢？无忧无虑的他们自然不会懂。但是和章小雨，黎秋心却愿意敞开自己的心扉。
“我爸妈原来都是公职人员，收入不高却很稳定。我家当时在江兴的收入水平呢，大概就和你家最初在清西的收入水平差不多，不算高也不算低，处于平均水平。但当时我觉得很幸福，爸妈对我很好，每个周末都会带我去公园玩。”
“但在我十岁那年，就是我上五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我忽然发觉我妈的肚子有些大，我还跟她开玩笑说妈妈你是不是吃太多变胖了？结果我妈特别紧张，把手放在手中间做了噤声的手势，神神秘秘地跟我说：‘妈妈怀孕了，这是咱们家的秘密，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任何人都不许说。’那时候我还很懵懂：‘怀孕？’‘对，就是你要有个小弟弟了，你高兴吗？’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法理解家里多了个弟弟对我意味着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我妈。我回想起几个月前我妈就常说身体不舒服，需要呆在家里，周末有时候是我爸一个人带我出去玩，有时候干脆就不带我出去了。随着我妈的肚子越来越大，我妈向单位请了几个月的病假，在家休息。三个月后，她果然生了个男孩。按照她和我爸的说法，是给我生了个小弟弟，好像孩子是为我生得一样。”黎秋心说到这里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他们给他取名黎世恒，好像世界存在他们的香火就会永远存在一样。”黎秋心又冷哼了一声，继续道：“我爸妈都是公职人员，当时不允许生二胎，他们又想生儿子，又舍不得手里的铁饭碗，这个孩子如何上户口便成了问题。终于，纸里包不住火，他们生二胎的事被发现，我爸妈双双被单位开除。”
章小雨听到这里不由得“啊”了一声，因为生子致使家境破落，使她顿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但听黎秋心又道：“他们一下子便成了无业人员，家里吃饭都成了问题，更别提还有个刚出世的孩子要养。兴许身处绝境真能激发人的潜能吧，我爸刚开始出去给人打工，后来他积累到了一定的经验后，决定自己单干。他也是挺有魄力的，找亲戚借了钱当启动资金，干起了家具生意。这些年房地产大热，大伙都忙着买房、卖房、换房，家具需求量大增，他的生意就越做越好，越做越大，所以他到处跟人说，这都是儿子给他带来的福气，有了儿子，才有赚钱的动力，不然将来赚到的钱给谁去？”
章小雨听到这里似乎有些不解：“所以黎老师，你家里现在很有钱？那你为什么还会……”
“还会感到痛苦，对吗？如果钱能买来快乐的话，那这快乐也太廉价了。当然了，我似乎并不该和你说这话。但是你知道吗，我倒宁愿回到过去，家里没有钱，但我却有一个幸福完整的家庭。自打他们的儿子降生，我的生活便全乱了套。不仅没人再带我去公园玩了，连基本的生活都成了问题。我晚上回家后根本没有安静的地方学习、写作业，晚上睡觉时还时常会被婴儿的哭声吵醒。我的学习成绩在那段时间一落千丈。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假，我却根本没法像其他同学一样，尽情地休息、放松。我每天都要在家里帮我妈洗尿布，洗衣服、倒屎倒尿。同学约我出去玩，我也不敢去，毕竟当时我连一块钱零花钱都拿不出。”
“下个学期开学后，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主动向我爸要求报名课后托管班，让我能安心写作业。我爸妈虽说重男轻女，但对我的学习还是很支持。只不过那个时候的我并没有像你一样意识到学习是改变自身命运的唯一途径，我上托管班只是为了能够逃离那个家。我每天都学习到很晚才回家，学习成绩也得以恢复。那段时间我除了学习之外，偷偷看了很多课外书，我从历史的角度分析了重男轻女的本源。在体力劳动时代，男性占据着生产力优势，逐渐便享有了霸权。而在知识经济时代，谁握有知识，谁便占据着生产力优势。所以女性要想提升社会地位，拥有更多的知识，是唯一的途径。所以我开始拼命学习。我考上了全区最好的初中，全市最好的高中，现在又考上了咱们全省最好的大学，清门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