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送我离开（1）

【15】

晚霞让天空换了种颜色，却终于消失在了黑暗中，也许，它变成了万家灯火吧，或是藏进了夜晚的美梦中，等待有心之人拾起。

7点40，晚上的第一节课开始了，生物老师是一位很年轻的女老师，也不知道这样的资历是如何混上来交创新班的，难道是因为极高的教学水平吗？应该不是，至少徐香凝觉得不是，她讲课中规中矩，也没有很高的激情。

“一中很缺老师吗？”她本来想问冯志康，可想起他们还在冷战，于是没有开口。我怎么可以先看口呢？这样不是显得我需要他吗？我怎么可能需要他呢？

女老师还挺讲道理，检查作业时，听说徐香凝是新来的，就没有过问，只说暑假的时候要加把劲，不然会落后很多。

要是没有摸底考试，确实可以等到暑假再努力。徐香凝想。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自己的手机忽然响了，让站在讲台上的女老师皱起了眉，全班都看向了后门。

这是第几次被注视了？不知道，不过，这一次最为尴尬，因为老师还在讲台上啊。

迅速地挂掉电话，低着头，准备挨骂，可老师只说了一句“以后记得调静音”，然后继续回到课堂。

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好的老师！徐香凝抬起头，脸红红的；老师也没有再往这个方向看，而是专注于自己的课堂。那一刻，她总感觉自己的眼中含着泪水，直到一转头，看见了冯志康，那张幸灾乐祸的脸。

总有一天，我要……

狠话还没有想完，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

全班再一次回头，老师再一次停止了讲课。

挂了电话，徐香凝趴在桌子上，这一次，她彻底绝望了。

“你出去。”老师冷冷的声音传到了耳边。

看来，再好的老师也会有忍无可忍的时候。徐香凝站起身，冯志康自觉地将凳子前移，依然强忍笑意。

“打完电话再回来。”

女老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徐香凝打了个冷颤，这一刻，她心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我一定要学好生物。

这也许就是这位年轻老师可以胜任创新班的原因吧。

走出教室，打开手机，电话是爸爸打的，瞬间觉得窝火。回电话，准备强硬地指责他，却因为他的一句“你快出来，我就在门口”而咽了回去。

夜晚的一中，灯很少，走出了6号楼，便显得格外黑暗。大门，在眼前恍恍惚惚，徐香凝已经预料到了会发生什么，不过，早就已经习惯了。

她看见了爸爸，爸爸穿着衬衫，只扣上了下面两个扣子，于是胸脯露了出来。他看见了徐香凝，便破口大骂：“不回来都不和我说一声，是不是不想活了？”其间已经隐去了很多让人不舒服的方言脏话。

徐香凝走到了爸爸面前，她希望爸爸小声点儿，这样她很没面子。

“我想住校，这里的生活环境很好……”

“好个屁哦！”虽然徐香凝把声音压到了最低，可爸爸的一句话硬是将夜晚的所有安宁全部打破了。

“你晚上不回家，我的店怎么办？你的弟弟谁来养活？这么大了，也不想想这些问题。当初都说了，叫你别来一中，去四中……”

“我跟你回去。”徐香凝不想再听，她不知道自己的爸爸会将话题扯到哪里去。虽然周围只有一个昨天让她进入一中的很和气的保安，可她依然觉得丢脸。

“我现在就去拿书。”说完她回过头，向着教学楼的方向走，眼睛里却含着泪水。

这只是缓兵之计。她这样安慰自己。明天我还会来的，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住校生的，逃离这个让人恶心的家庭。

算了，这根本不能叫做家庭。自从妈妈离开，这就不能被称为家了。

至少，那不是我的家。

一中的夜晚，果然让人恐惧，怪不得林梦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对了，我今晚不住宿舍，是不是应该和她说一句呢？她看着楼上，她不知道2班被藏在了哪里，不过听说是在5栋的同一层，两间教室间隔着一道天桥。她走上了5号楼，来到了第三层，很快找到了唯一没有穿校服的班级，而且，林梦坐在倒数第三排靠窗的座位上。

应该怎么通知呢？徐香凝摸出了口袋中的手机，想到了办法。她艰难地打出“我晚上回家”几个字，却不敢敲玻璃，害怕被讲台上的老师听见。

幸运的是，林梦后面的胖男生看到了她，于是帮忙拍了拍林梦。

林梦看着手机上的字迹，点了点头，可眼神中明显带着忧伤。

对不起。徐香凝心想。可我一定会回来的。

走进了教室，和老师说明了原因，老师波澜不惊，只是说了句“好”，然后继续讲课。

徐香凝背起了书包，冯志康惊讶地看着她，说：“别回去吧，下一节还有课。”

我也不想啊，可是没办法。

台上的老师却忽然讲起了题外话：“我的办公室在行政楼415，你们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来问我。”

徐香凝看着讲台，老师也正看着她，这句题外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

于是，眼泪又开始打转了。

爸爸没有赶上末班车，便开始骂骂咧咧，说都是徐香凝害的。而徐香凝一直低着头，每次和爸爸同屏出现，她都这样，怕别人看见自己的脸。

最终，他们打了8块钱的出租车回家，这座小城，物价本就不高，8块钱，足够到达城市的边缘。

【16】

夜晚，徐香凝坐在小卖部里，其实，一个晚上也卖不了多少钱，这个偏僻的小角落，本就没有什么人。可爸爸依然要她每天坐在这里，也许是为了让在外赌博的自己稍微得到一点安慰吧。

在爸爸去赌博之前，徐香凝和爸爸说了住校的事情，得到的回应是：“不可能，住宿费那么贵，我哪里有那么多钱给你读书？”

这可怎么办？

她拿出数学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因为夜深却并不人静。弟弟坐在客厅里，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手机也跟着一块儿响，嘴里还时不时爆出一两句脏话：“我靠，这个鲁班是个傻呗吧，这他妈都打不中？”

初中时，她也叫过弟弟小点声，得到的往往是鬼脸和更大的声响；她也尝试过打服弟弟，可最终被爸爸打的都是她自己；她也和爸爸说过，弟弟应该少玩点手机，多读点书，不然以后没出息。

没想到爸爸的回答竟然是：“你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到现在还不是没有给我赚一分钱？”

后来，她便没有再在爸爸面前说过弟弟的不好，毕竟，爸爸愿意花2000块给弟弟买手机，却不愿意给自己的买一本练习册。

“我的儿子，必须是所有孩子中最幸福的。”这是爸爸给弟弟买手机时说的话。

都是胡说，不就是自己忙着赌博没时间管，想要用手机代替自己陪伴弟弟吗？

可是，他宁愿夸赞每天玩游戏的弟弟，却不愿意多看一眼我考出来的年级第一。徐香凝不理解这是为什么。她发着呆，慢慢地想着。

爸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读书人的呢？

也许是从妈妈抛弃他的时候开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