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总要出上海
丰子恺的家乡有句老话,那就是:“总要出上海。”此话意味深长。放眼古今,从江南水乡小镇走出去,到京、沪等大都市发展而成为大家的例子太多了,如从海宁盐官走出去的王国维,从桐乡乌镇走出去的茅盾,从桐乡屠甸走出去的钱君匋,等等,不胜枚举。
而对出生在桐乡石门镇上的丰子恺而言,进入上海这个国际大都市,对他一生的影响及意义也非同寻常。丰子恺一生中,在上海住的时间最长,前后有三十多年,可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从1919年至1929年,十年时间,他在上海办学、教书育人,是他在上海创业的时期。第二阶段,从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他回到上海开始,至1975年他去世为止,前后有二十六年时间,他一直生活在上海。他在上海居住的时间比在故乡石门、第二故乡杭州都要长,可以说,他大半生的时光都是在上海度过的。
对丰子恺来说,上海是他人生历程中最重要的舞台。正是在上海,他创作了家喻户晓的“缘缘堂随笔”和“子恺漫画”。这也诠释了“总要出上海”的内涵。
其一,丰子恺正是在青年时期从江南小镇走出去,到了大上海,在这个大舞台、大世界里,成就其艺术人生。在上海,他与朋友们一起创办学校,以实践艺术兴学的宗旨,并卓有成效。除了参与办学,他还在上海其他许多学校兼课。前后有十多年时间,他在上海从事艺术教育,培养了一大批文学、美术、音乐、出版装帧等方面的专门人才,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
其二,在群星璀璨的上海文坛,丰子恺与许多大家结交,与他们一起办学校、办杂志,一起做出版、做音乐,一起创造成就,一起书写人生,一起刷新历史。在上海,丰子恺实现了人生中数个“第一次”:第一次在上海创业;第一次以“子恺漫画”成名,成为中国现代漫画事业的先驱;第一次以“缘缘堂随笔”打响了散文创作的个人品牌;第一次出版了《音乐入门》,之后再版数十次;第一次创作《护生画集》,护生护心,深入人心……太多的第一次,都是在上海这个艺术天地里造就的。
其三,在上海,丰子恺的非凡才华和艺术成就得到全面的开发与展示。他在漫画、随笔、音乐理论、教育理论、翻译等各方面的代表作品,几乎都是在上海相继问世,并成为家喻户晓的经典。纵观其一生的创作,儿童相、都市相、社会相、学生相、自然相,都在他的笔下一一呈现。漫画家、散文家、音乐美术教育家、翻译家……他的一顶顶桂冠,都是在上海这所社会大学里获得的。有人说,当你选择了一条路时,那么另一条路上的风景便与你无关。确实如此。试想,如果当年丰子恺不去上海,在家乡小镇上做一个小学教员,那么,他的人生之路就会是另一番模样。
其四,人生苦乐,祸福相依。在上海,丰子恺接受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洗礼,也目睹了旧上海的黑暗与腐朽。在上海,他亲身体验了建设新中国的激情与喜悦,在文艺界获得了许多荣誉,也在“文革”中经历了痛苦。最后,他病逝于上海。
这样曲折起伏的人生经历,使丰子恺对上海的情感更加复杂。从当年的出上海、离上海,再重回上海,最后又告别上海,他以一支笔,书写自己与上海这座城市之间聚散离合的心路历程。“星河界里星河转,日月楼中日月长。”聚散皆是缘,在丰子恺的人生字典里,一个“缘”字,尽在不言中。当年出上海,既是他与上海的缘分,也是他的人生使命。
其五,丰子恺一生崇尚自由,富贵于他如浮云。陶渊明那种世外桃源式的生活,是他的理想和追求。客观上,他在上海住得最久,这当然是为了工作,为了谋生;而在他的内心,却无数次想要逃离上海这个大都市,回到属于他自己的世外桃源中去。但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最终不能尽如人意。故乡的缘缘堂被毁,家园没了,他回不去了。他只能把这些愿望向远在他乡的儿子倾诉,向远在海外的友人倾诉,而更多的则有意无意地写在文字里,画在画里。他的那些看似漫不经心的文与画,引起了无数人的共鸣。许多时候,挥不去的乡愁、回不去的童年、回不去的从前,或多或少都深藏于我们每个人的内心,不过是不自知罢了。
或许,走出去是为了更好地回来。而今,我们早已进入互联网时代,全世界都是一个“地球村”了,与丰子恺的青年时代相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然而,“总要出上海”,走出去才能海阔天空,这样的观念依然没有过时,还在支配着人们的思想。丰子恺与上海的人生经历,能引发我们无限的深思和遐想。而写作《日月楼中——丰子恺与上海》一书,也就有了现实的意义。
徐玲芬
2021年元月于浙江桐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