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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又过了两年。罗老师39岁时,在外人眼中无疑是一个成功者。
在校内,他的教学和科研水平没的说,承担着大量本科生和研究生的课程,还有一个接着一个的课题项目,名字常年出现在学校优秀教师公告栏上。
在校外,他时常受邀开办讲座,名片上除了“××大学副教授”外,还有一连串的头衔——“××大学客座教授”“××公司顾问”“××协会理事长”,这些头衔给他带来了丰厚的收益。据说他外出一次两小时的讲座,就能拿到5000块以上的酬劳。
一次,我为考博去找他,拿着一本书问他应该着重看哪些内容。他看了一眼参考书封面,就告诉我:“这本不用看,写得不好。”我问他为啥不好,他说,这本书就是他写的,书里的观点都是四处摘抄的。我说这书封面上的作者名字不是你呀。他说这是他受人所托“代笔”的,那人出书是为了评职称,他则只是为了赚一笔稿酬。
我问他写这么一本书能赚多少钱,他说没多少,一万多点。
我说您也不像缺这点钱的人啊,怎么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儿?他只是笑笑,没再说话。
那时候,罗老师的身体状况已经眼见着每况愈下了:以前一头浓密的黑发成了“地中海”;时常咳嗽,他说是因为平时太累、吸烟太多的缘故;走几步就喘,满头大汗,大伙坐车去饭店的路上他都会睡着,醒来后又说不好意思,自己昨晚忙到凌晨4点多。
但在饭局上,他却很亢奋。两杯酒下肚,说还是刘老师眼光毒辣,第二套房买了之后,武汉房价真的又暴涨了一轮。2015年买的那套房子现在已经翻了番,按照现在的房价,他至少能赚100多万。
有人劝他趁房价高赶紧卖一套,这样不但能少些压力,还能把以前的贷款清了。罗老师却摇摇头,说卖了住哪儿?买了新房后,妻子把岳父岳母接到武汉来养老了,就住在以前那套二手房里。
硕导借机问罗老师他自己的父母怎么样了,他说父亲前些年已经离世,母亲现在在武汉治病,一个弟弟帮忙照顾着,但以后估计还是自己的事。
他叹了口气又说,两个弟弟都不成器,一直在外打工,小弟连婚都没结,根本无力照顾母亲。他是家中长子,又是学历最高、最有出息的,以前为了读书,没能给家人做什么贡献,现在有能力了,得负担起来。
我说你这边的房子够大,把老太太接过来不就行了?罗老师却苦笑着摇摇头:“你是还没结婚,不知道家里的事情有时比外面更复杂。”
那天,罗老师没给我解释“更复杂”的意思,后来还是在陈校长的口中,我才大概知道了罗老师说那句话的原因。
2017年初,罗老师找到了陈校长,想“走后门”申请学校家属院的“指标房”。
陈校长很生气,因为按照政策规定,罗老师在武汉已经购有两套住房,根本没有资格再申请学校专门给无房教师的“指标房”。陈校长埋怨罗老师说,当初买房时劝过你再等等,也说了学校对新进教师有住房待遇,房子已经空出来了,只是政策暂时没有出来,短则几个月,长则一年就会有“指标房”,但你偏沉不住气,非要自己买。
罗老师则苦着脸说,当时实在是不买不行,刘老师一直在催他,两人几乎天天为了房子的事情吵架。而这次他来“走后门”的原因,是刘老师不让患病的婆婆跟自己一家同住,让他“有本事再去搞套房子”。于是他就想到了学校的“指标房”——虽然没有产权,但2000块钱一平,只有校外房价的1/10。
陈校长很生气,拒绝给自己的弟子“开后门”,并直接告诉罗老师管好自己的老婆,“人的欲求是没有尽头的”。
后来我才知道,这并非是罗老师第一次找陈校长“开后门”,就在跑“指标房”不久之前,他还找过陈校长,求他给刘老师办一个“正式编制”。刘老师当年以大专学历进入学校工作,本来就是陈校长帮忙的。随着学校竞聘上岗政策的日渐严格,她越发感觉到自己“人事代理事业编制”的岗位不稳,于是要求罗老师帮她上下打点,想办法去掉“人事代理”4个字。
但无论是“转正”还是“要房”,陈校长都没有满足自己的得意弟子。罗老师没办法,只能暂时租房,将出院后的母亲安置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