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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理盐水冲洗,酒精消毒,止血,尼龙缝合线缝合……因为伤口较深,导致深部组织受损,所以陈少玲给周芸清创和包扎的全过程,周芸疼得差点儿把牙关咬碎。可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一声不吭,只是椅子的塑料扶手被她用手指抠出了一个小坑。
门开了,李德洋走了进来,看见周芸的样子,尤其是医用托盘里几张被血浸透了的纱布,顿时脸色惨白,仿佛失血过多的不是周芸,而是他。
他就这么怔怔地望着周芸,周芸知道他被医患纠纷严重刺激过,怕自己的伤势导致他再有什么不良反应,便心平气和地说:“小李,赶紧忙你的去。”
李德洋转身出门的一刹那,周芸看到他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那道光非常的异样,好像是被打碎在地的玻璃溅起的反光,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锋芒……她有些担心起来,可就在这个时候,陈少玲在她耳边说的一句话,让她瞬间就忘了李德洋的事情。
“主任,我得走。”陈少玲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周芸看了一眼门口,刚才以查看血有没有浸湿内衣为借口,陈少玲把雷磊和他的两个手下都赶到门外去了:“去哪儿?”
“我刚才接到大山的一条微信,他给我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拍的是什么?”
陈少玲犹豫了一下,但她还是选择相信周芸:“就是他下一个送餐的地点:海马儿童游泳馆。虽然他没有说别的话,但我知道,他的意思一定是让我去那里找他。”
周芸曾经建议雷磊沿着张大山的送餐路线展开追踪,但被雷磊否掉了,没想到他还真去那里了。她想了想说:“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陈少玲苦笑道:“孩子她爸,对我能有什么危险?”
“可万一发微信给你的不是张大山呢?”
“那我就更要去了解一下是怎么回事了。”
“用不用——”周芸抬手指了指门口。
陈少玲坚定地摇了摇头:“主任你怎么还不明白,那些都不是好人。”
周芸知道,眼下只有自己能帮助陈少玲离开,但一旦少玲真的走脱了,雷磊他们绝不会轻饶了自己。眼下医院的乱局她就已经应对乏力,如果再从其他方向来上几个压力,非把她彻底压垮不可。但也许是对陈少玲一家人的同情占据了上风,也许是存心报复雷磊一伙人在自己受袭时的袖手旁观,抑或干脆就是重压之下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情愫在作怪,她竟然点点头同意了。
于是,包扎完毕后,她打开门对雷磊说:“这里是急诊科办公室,你把少玲关在这里,医生和护士无论办公还是休息,进进出出的很不方便。”
“行啊,那就让她去警务室。”
“不行!”周芸的口吻斩钉截铁,“那个拿刀砍我的关在警务室里呢,我看那人精神不大稳定,少玲也进去,出了事儿你负得起责任吗?这样,把她带到女更衣室去吧!”
雷磊想了想,同意了。
鬣狗带着陈少玲走出房间,与周芸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两个女人的眼神看似不经意地碰撞了一下,彼此都心领神会。
陈少玲明明知道自己此一去前途叵测,但丈夫现在生死未卜,也真容不得她踟蹰,所以脚下生风一般,直往女更衣室去,但经过留观一病房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往“蓝房子”的方向张望。因为隔着医用屏风的缘故,她看不见躺在病床上的小玲,想到万一丈夫和自己出了什么事,本来就重病在身的女儿便成了孤儿,顿时心如刀绞。
“快点儿走!”身后的鬣狗不耐烦地催促道。
这时,恰好保洁员老张拿着笤帚和簸箕从里面走了出来,陈少玲叫了他一声,老张站定了望着她,陈少玲说:“老张,我想拜托你个事儿,我不在小玲身边的时候,你一定帮我多多照顾她……”说到这里,她不禁泪眼婆娑。
老张点了点头。
望着陈少玲进了女更衣室,周芸轻轻叹了一口气,回到诊室,在诊台后面坐下。她本想替胡来顺和李德洋接诊一些患者,却见那些“患者”恰好都是刚才被大楠分诊过来的那一批不良少年,一个个歪着肩膀、扭着屁股,排成两溜欹里歪斜的长队,在医生面前诉说着一些杜撰出来的症状:你是鼻子痒,他是嗓子疼,这个胃不适,那个肛门肿,而且为了显示另类,每个人给自己找的“病”都跟前面的人不一样。渐渐地,排在后面的人实在想不出自己得了什么病,便开始往下三路招呼,什么手淫过度、阴部疱疹、白带增多、刮宫不净……让周芸没想到的是,一向混不吝的胡来顺面对这伙儿流氓,态度却显得十分平和,明知道他们是装病,却按部就班、慢条斯理地给他们“诊治”,摆明了不想跟他们置气,希望早点儿把他们打发走了了事;反倒是懦弱的李德洋,神色阴沉,目光阴冷,双颊浮动着可怕的青色,好像一只被激怒并随时准备爆发的公羊。老实人发起狠来,往往比平常人更显狞厉,所以排在他那队看病的不良少年竟比胡来顺那队要老实些……
今晚,这群家伙突然来到急诊大厅,占用医疗资源,寻衅制造混乱,很明显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但他们的目的究竟何在?周芸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她已经精疲力竭,实在不想横生枝节,便拿起保温杯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那里设有一个公共饮水池,她从傍晚忙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又因为失血的缘故,嗓子里干得火辣辣的疼。
她刚刚打了一杯水,转身差点儿与一个从男厕所出来的人撞上,那人鬼鬼祟祟地贴着墙走,胳肢窝里夹着个包,手还在裆部拉着裤子拉链,一见周芸吃了一惊:“周主任……你还在啊?”
周芸一看原来是赵跃利,想起下午临别时他的那句“反正也跟你没什么关系了”,大概那时他就已经得到自己将被罢官的风声,所以才有此一问,不禁冷笑一声:“看样子,你这是劫走了我们科的X光机,然后凯旋了?”
赵跃利尴尬地笑了笑:“哪里哪里,把X光机放到新院区,我就回来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说完慌慌张张地溜掉了。
周芸一面用保温杯焐着双手,一面啜着杯子里的水,慢慢地走到医疗综合楼的门口向外望去,远处的停车场上,下午“劫”走X光机的那辆轻型卡车上,现在已经不见X光机孤零零兀立的身影……
不对。
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胸片上一缕烟雾状的阴影,笼上了她的心头。就在刚刚,一个行为,一句话,一个景象,让她突生疑窦。她凝神静气地思索着,就在即将捕捉到那股在思绪中飘来荡去、若隐若现的线头时,脖子后面骤然袭来的一股寒气,让她中断了思考。
她扭过头,看到了雷磊那张在无比的愤怒之下强作镇定,因而僵硬得好像用刮皮器擦过的脸孔。
周芸知道他所为何事,因此静静地等着他说话。等了很久,等来了雷磊这么一句:“周主任,您好像忘了告诉我们一件事。”
“什么事?”
“那个女更衣室,其实还有一个后门。”
周芸故作轻松地说:“哦,为了防止医护人员下班后把病毒带回家,所以更衣室都有一个后门,让他们更换好衣服后可以直接离开诊区——怎么了?”
雷磊把脸凑近她,嘴角抽搐出一抹狞笑:“正如您说的那样,陈少玲从那个后门离开了诊区,我相信这是出于您的安排,不过没关系,她跑不了,就像张大山也跑不了一样,毕竟他们的女儿还在,只要鱼饵还挂在鱼钩上,我就不愁钓不上大鱼来。不过,如果我是您,从现在这一刻起,就要开始担心自己的命运了,因为您用您的实际行动向我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您已经下定决心与我为敌。”
说完,他转身回急诊大厅去了。
从雷磊的口吻中,周芸听出了气急败坏和无奈,也知道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但这一切,早在她答应帮陈少玲离开时就预计到了,所以心中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作为一位儿科急诊医生,几十年来日日夜夜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高强度压力,她早已经习惯了惊涛骇浪,并做好了随时随地落水翻船的准备。至于落水翻船的原因到底是风浪太大还是同船操戈,那就由不得她了——世上但凡“不由人”的事情,都不必怕,说周芸此时此刻的心境“无所畏惧”固然过分,但“泰然自若”却很接近。
她默默祈祷着陈少玲成功脱逃后,接下来的行动能一切顺利。就在这时,她发现越来越多的家长带着患儿涌进了急诊大厅,而大厅里面传来一阵令人不安的嗡嗡声,她知道就在自己喝口水的工夫,新一波就诊高峰转瞬即至,而那些不良少年刚才占了太多的号,使得本来应该就诊的患儿都没有“消化”掉,现在呼啦啦又新来了这么多,好像两个排山倒海的潮头接踵打来,势必使孙菲儿、胡来顺和李德洋的压力倍增,搞不好患儿家长们会与那些不良少年爆发更加严重的冲突。
她怀着不祥的预感快步往回折返,迎面撞上神色匆匆的大楠:“主任,我正找您呢,有个重病的女孩刚才被送到咱们这儿来,情况不是特别好,您赶紧去看看吧!”
周芸看了她一眼,想着要不是你刚才胡乱分诊,何至于让那些不良少年鸠占鹊巢,但现在不是深究这件事的时候,赶紧跟着她往留观一病房冲去。
途经分诊台的时候,她看见密密麻麻的患儿家长像冲稠了的黑芝麻糊一样堵在那里,声嘶力竭地催问到底什么时候能挂上号看上病,而站在台子后面的孙菲儿脸色惨白、双目无神,嘴里念念叨叨地不知在说些什么,或者她根本就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机械地张着嘴而已……
这样子下去可不行!周芸心想,孙菲儿这根弦眼看就要绷断了。她看了一眼大楠,想让她代替孙菲儿分诊,可是一来还没有搞清楚她刚才为什么“失手”放了那么多不良少年的号,二来不知她说的那个“重病的女孩”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果真的需要急救,必须有护士在身边协助自己——相比孙菲儿,大楠可要靠谱多了。
于是周芸打消了这个念头。
走进留观一病房,周芸看到了大楠说的女孩,正是刚才在急诊大厅见过的那个躺在移动病床上、嘴巴里插着留置气管的患儿,看到这个女孩第一眼的时候,她就觉得必须抓紧展开救治,可是当时打了个趔趄的工夫,竟忘在脑后了。
女孩的父母,一看就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因为长期看护孩子缺眠少休,乱蓬蓬的头发脏得打了绺,见到周芸,他们不停地哀求着:“大夫您行行好,救救俺家的娃儿吧!”
周芸知道孩子是从别的医院转诊过来的,径直问:“转诊大夫呢?”
旁边一个身穿白大褂,外套着红色羽绒背心的短发女子赶紧自我介绍,说自己名叫蔡文欣,是县医院的护士,患儿名叫王竹,今年九岁,因持续高热、频繁抽搐,意识障碍进行性加重,入院前十八天行气管插管机械通气,在县医院予以抗感染、止惊和降颅压等对症治疗,因效果不佳,所以气管插管下转院——本来他们是预备去新院区的,但大凌河大桥封闭了,只好来这里了。
王竹闭着眼睛,消瘦的黄脸没有表情,好像一颗被抽干了水分的鸭梨,只有鼻翼一下一下扇动得很重。周芸轻轻拍了拍她的面颊,叫着她的名字,但她毫无反应。周芸摘下别在白大褂口袋里的瞳孔笔,扒开她的眼皮照了照,双瞳孔虽然等圆等大,但光反射迟钝。周芸抬起头,看了看连接在孩子身上的多参数监护仪显示的数据:体温37.9℃,心率117/分,血压108/76mmHg,然后解开她的衣服仔细检查,发现她全身略微浮肿,出现了令人担忧的三凹征,又摘下听诊器,顾不得焐热听诊头,就压在女孩的身上听诊:心音律齐有力,但双肺呼吸音很粗,可以闻见清晰的痰鸣音。
“胸片、彩超、CT和其他检查单。”周芸朝蔡文欣一伸手,蔡文欣立刻将一摞片单递了过去。
周芸“啪”的一声摁亮了旁边墙上悬挂着的LED观片灯的开关,然后一张一张地查看片单,长方形的、透视出骨骼图案的光斑投射在女孩盖着白布单的身上,仿佛正在将她切割透视一般。
两肺实质性病变,双侧少量肺腔积液,心包少量积液……从血常规、痰培养、生化、脑电图和脑脊液的检查结果来看,孩子中枢神经系统感染,持续癫痫状态,并有肺炎的症状。
“是否调整过抗癫痫用药?”
“加服过咪达唑伦,但效果不佳。”
“对肺部感染,除了用药,做过其他处理吗?”
“做过纤维支气管镜冲洗。”
“气管插管的情况怎样?”
“最近几次鼻饲后,从气管插管内反流出了很多胃内容物。”这说明胃管内气体较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不正常的情况?
周芸沉思了片刻,看着留置气管插管前头的那个球囊——这样的气管插管在前端和后端各有一个球囊,张力应该是一样的,医护人员可以通过外面指示球囊的特征来推断插入体内的球囊的情况。现在外面的球囊是瘪的,那么体内的球囊也应该是瘪的,可是观察患儿的颈部,有着一个明显的不规则隆起……
难道是?
她猛地想起在医学院读书时老师讲过的一句话:“越是复杂的诊断,越要先排除最低级的错误。”
眼前这个病例,最低级的错误是——
外面的那个指示球囊坏了。
她弯下腰,仔细看了一下指示球囊,并用手捏了两下。
果不其然!
“指示球囊坏了!”她站起身,对蔡文欣说,“外面的是瘪的,里面的那个一直在胀气,压迫气管黏膜,压久了造成气管出血,漏了,跟食管相通,形成了食管气管瘘。需要立刻拔管,重新插管。”
蔡文欣一听,不禁“啊”了一声,满脸通红,刚刚说了一句“我们是县医院——”想到当着患儿家长不好承认自己医疗水平低导致错误,赶紧咽了回去。她刚要上前拔管,又站住了,因为按照医疗责任的归属,转院后出现任何新的医疗事故都是被转医院的,自己动手的话,万一出现问题就分不清责任了。
这时周芸已经将原来的插管拔了出来,拔的时候用了很大力气,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位于插管前端的那个球囊胀得老大,上面混合着红色的血液和黄色的痰液。她一边用医用纸巾擦拭孩子嘴角流出的唾液,一边对大楠说:“喉镜、6.0号管,快!”
大楠赶紧从旁边装有各种药械的移动急救车里拿出了这两样东西,递给周芸。
周芸接过导管,双手只轻轻一弯,便将其塑形成曲棍球杆状,然后一手探入王竹的头颈下面将其抬高,一手将一个小枕头垫在底下,形成所谓嗅花位,接着把喉镜插入她的口中,往左侧轻轻拨开她的舌头,继续探入喉镜,直到将喉镜片放入会厌之下,用其挑起和暴露出声门,获得理想的视野后,才从右口角插入气管导管,考虑到胸片提示原管段在T1水平,她一直将导管插入二十厘米左右才停下,并加入五毫升的空气使气管球囊充盈起来,以堵住那个食管气管瘘。
做完这一切,她缓缓地将喉镜片移出口腔,为了防止喉镜片碰伤牙齿和嘴唇,她目不斜视,却仿佛长了后眼一般,伸手将医疗器材放置架最下层的一个比色法监测仪拿了过来,连接至气管导管末端,看着监测仪上的颜色从紫色变成黄色,并在小屏幕上出现了二氧化碳波形图,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说明插管成功了。
抬起头,她看到蔡文欣惊奇而敬佩的眼神。
“周主任,真没想到你插管这么流畅,喉镜片探入探出的,连牙齿和嘴唇都没有磕碰一下,我们县医院好多当到你这个级别的,技术都生疏了。”
要是巩绒还在,何至于我亲自上手。想起老友,周芸内心泛起一丝苦涩,她用听诊器听了一下王竹的双肺呼吸音,没有听到上腹部有气过水声(有则提示可能插入食管),才彻底放心,把被子给王竹盖好,对蔡文欣说:“今晚我们这里人手不够,你能不能留下来帮帮忙?”蔡文欣犹豫了一下,周芸连忙解释说“只是做一些简单的护理工作”,她才点了点头。
虽然只增加了一个人手,虽然完全不知道蔡文欣的护理技术究竟怎样,但对于周芸而言,这已经是今晚工作以来最大的一个意外之喜了。她感到沉甸甸的肩头轻松了一些,旋即解决那个她早就准备解决的问题:“大楠,你去把孙菲儿换下来。”
大楠一愣,接着流露出羞愧的神情。
周芸叮嘱道:“分诊不是小事,你要把好关,别再出错了——”
话音未落,一声尖利的嘶叫,像长矛一般,穿透了病房那扇关闭着的房门,猛地刺入她的耳鼓!
然后是溃坝般的号啕大哭,伴随着哭声还有含混的话语:“我受不了啦!我再也受不了啦!今天晚上就我们这么几个医生,没有更多的人了,我们急诊科其他的医生都出车祸死了,总院不会再派人过来了,你们不要逼我啦!你们不要再逼我啦!!”
周芸脑袋“嗡”的一下子,知道大事不妙,听这哭声和话语,分明是分诊的孙菲儿情绪崩溃后发出来的,没想到千叮咛万嘱咐要保守秘密,这个脆弱的女孩还是没有扛住压力,把最不该外泄的事情吐露了出去!
她拉开房门走了出去,没走出几步,却发现整个急诊大厅里一片死寂,连一声咳嗽、一声啼哭都没有,拥挤在分诊台前的人群宛如定格般一动不动,仿佛是悬停在头顶即将雷霆大作的一片积雨云。孙菲儿也被这死寂唬得停止了呜咽,变成了一只噤口的寒蝉。
不知是谁首先看到了周芸,一声呐喊,分诊台前的人潮猛地倒灌向她,刹那间将她包围在了中间,人们戳点她推搡她撞击她撕扯她,臭烘烘的口水像雨点一般唾在她的脸上,她想擦一下却被挤得抽不出手来。人们指责她不该只给急诊留下这么几个人,还隐瞒凶讯打肿脸充胖子,谩骂她和整个急诊科都是置旧区孩子们的生命健康于不顾,一心只想到新区大发横财的“白狼”,嘲笑她的同事们的惨死是恶有恶报,威胁要向有关部门投诉撤掉她的主任一职,还有人怂恿着“狠狠揍她一顿”,全不管她额头上那块纱布显示她刚刚受过伤……混乱中,不知是谁狠狠捣了她的鼻子一下,鼻腔里顿时涌出血来。
就在这时,丰奇和王喜两个人冲了过来,将人潮撕开了一个豁口,簇拥着她往留观一病房里撤。
终于撤进了病房,丰奇和王喜关上门,人潮涌不进来,只能在门外骂骂咧咧。
周芸惊魂未定,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一看,却看见蔡文欣那张比她还要惊慌失措的脸孔。
“周主任,王竹不知咋了,频繁抽搐!”
周芸三步并作两步,跨到王竹的病床边,只见女孩插着气管的嘴巴里发出痛苦的呜呜声,整张面孔以及面部皮肤下绽开的每一条血管,一下一下,狠狠地向左边抽搐着,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抠住了面皮拼命撕扯着,非要将它们一把撕离了头骨才肯罢休!起伏并挣扎的躯体带动整张病床中邪一样哐啷哐啷地响着,这诡异的景象把病房里其他留观的孩子和家长都吓得目瞪口呆。
周芸集中精力思考对策,却不知道为什么,视线里总有一片异样的红色干扰她,直到站在对面的大楠提示了她一句“主任你的口罩”,她才意识到是刚才流出的鼻血把口罩染红了,而双眼因为过于疲惫放慢了扫视速度,垂直视野反而关注到了这一盲区。
她气愤地扯下了口罩,顺手在鼻子下面擦了一把,顿时抹得满嘴一片血红,好像个疯婆子一样。她顾不上这许多,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个新口罩戴上,然后对着目瞪口呆的大楠和蔡文欣说:“还愣着干什么,马上准备气管切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