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尘埃落定
滋滋，是血肉翻搅的声响。
玉渊亲手穿透了她的心，将其搅碎。
他的手碰到到莹白色的仙丹时，也丝毫不手下留情，似乎打算亲手捏爆。
他这一番举动着实令纪宁和弥白感到惊诧。
弥白没预料到他会直接杀了秋茉；纪宁没想到他会以这么残忍的方式结束她的生命。
纪宁甚至捂了住嘴，其实，她替秋茉感到悲哀。
她在梦魂珠中看到了秋茉的过往，秋茉与另一个捕妖师进行过一番对话——
“秋茉，你还打算去找玉渊吗？你与他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他能放过你吗？”
“不知道，但我必须去找他，赎我的罪过。”
“其实，你应该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他，当年你是被天帝操纵了！我们捕妖师有选择吗！没有啊！”
都说哈士狼妖最擅精神控制。
其实世人不知，六界最厉害且最有手段的精神控制师，是天帝！
秋茉嘴角苦涩：“我也想告诉他，但是找不到机会，可是因为我骗他，害得他全族被灭，已成事实，哪怕那时我并不清醒。”
“那你至少把你救了她妹妹的事情告诉他吧？为了在天帝眼皮子低下救他妹妹，你受了天雷之刑，被了剔半根仙骨，生生折损一半的寿命！”
“我……”
“而且，这么些年你又一直在用心头血温养她妹妹的妖魂，帮助她重新化形。你做的这些，难道还不够抵罪吗！”
秋茉的脸颊划过一丝痛苦：“不！够了！求你别再说了！我会找到他的，他也许会报复我、推开我，只要我慢慢来，一定有机会和他道出真相！”
……
可惜她没机会了。
秋茉的仙丹出现裂痕的那一刻，灵匙的光芒骤然熄灭，如同她即将戛然而止的生命一般。
她苦苦作出最后的挣扎，却连说话都费力。
因为不甘心，她的双眼都快凸出来了，胸口艰难地喘息。
此时的玉渊和秋茉穿着同款喜袍。
两个人又挨得极近，仿佛都置身满天血河，衣服是被血侵染透了。
玉渊将手从她的胸口里抽出来时，利落干脆到没有一丝犹豫，连弥白看了都忍不住皱眉。
如果不是知道他们俩结有仇怨，弥白也觉得玉渊这么做，太过了。
而玉渊面颊阴暗、满眼恨意滔天，却又笑得疯狂。
仿佛在做一件极其爽快的事。
显然他是将所有的恨都怪到秋茉头上了，可纪宁清楚，他真正的敌人应该是天帝。
纪宁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爽快，为他们叹了口气。
此时的秋茉像一只断了翼的蝴蝶，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过命丧。
躺在地上时，她的喜袍与她的鲜血融为一体，慢慢地，变得血红无比。
她依旧在喘息，却越来越缓慢。
玉渊只是居高临下看着她，连蹲下与她说话都不愿意。
“茉茉，我们终于两清了。”
“为……为……为什么……”
“茉茉，这张脸是你自己的吗？还挺可爱的。可当年你用来骗我那张脸，怎么不用了，是幻形术不好玩了么？”
她只是想以自己的模样来赎罪。
“你当年把我骗得团团转，想过今日么？”
她没有刻意骗他，她也有苦衷。
玉渊嫌弃地抓了一把喜袍的衣角，咬牙切齿道：“你以为，在你联合仙界众仙杀我全族、灭我骨肉至亲以后，我还能与你继续一生一世一双人吗！太好笑了！”
“我……我………”
“每当我看到那群少女跟你长得相似时，我就恨！所以我把她们做成一张又一张美人皮，因为我忘不了你当年是怎么骗我的！”
“不……我……”
秋茉每试图用力说一个字，她的口中就喷出一股鲜血，堵住了她的话。
“当年我为你化为男形，满心满眼都是你，你不珍惜。如今又岂敢奢求与我在一起！”
双头蛇妖一生只能选择一次性别，之后再也不能改变了。
终究是，错付了。
秋茉最终也没能瞑目。
她仰着脖子努力想对玉渊说些什么，可惜她做不到。
鲜血从她的心口汩汩喷涌，她的辩解永远卡在了喉咙里，双眼瞪得老直。
她是仙身，一旦丧失生机便会灰飞烟灭。
秋茉倒在血泊中，身体也开始逐渐变得透明。
那是消散于世间的前兆。
“弥白殿下，让你见笑了。”
“多谢相救。”
玉渊掏出一块绢帕擦手，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每一根指头，最后再一把火烧了帕子。
仿佛沾染了她一滴血都觉得耻辱。
纪宁简直不知道怎么评价他们。
实在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终究是因为仙妖殊途，成为一对怨侣！
其实秋茉几次三番想离他远一点，只要她及时抽身，也许真相大白的那天就不会那么痛彻心扉。
可是当年玉渊没给她任何逃离的机会。
与其说她骗了玉渊，更不如说玉渊用他当年懵懂无知的表面博取了秋茉的怜惜，以至于她不舍得离开他。
始于误会，终于悲剧。
一错再错，越陷越深，误会越来越多，最终酿成这个结局。
若两个人殊途不同道，真的不能在一起么？
纪宁正想着出神，忽然听到有人喊她。
“那个躲在角落里的仙修，还不出来？难道还需要我请你出来。”
刚杀完人的玉渊，嗓音颇有几分阴狠。
弥白一怔，看向了纪宁的位置。
纪宁知道避无可避，只能走了出来，却镇定自若。
而玉渊看到纪宁的那一瞬间，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呵，你也是为了灵匙来的吧？你们这群仙门人还真是锲而不舍！弥白殿下，你说咱们该不该把灵匙给仙门人啊？”
他这话说得刻意。
眼前这两头千年修为的妖实力不容小觑，纪宁无剑在手，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她还有张底牌没用。
弥白赶紧伸手试图抢先将灵匙摘下来，却忽然发现越靠近灵匙，温度越高。
他没法摘下它，也没法吸下来！
玉渊也看到了这一幕，有点意外。
他本也不在乎灵匙，若是被妖族同类拿到了，他毫无意见。
“我不只为灵匙而来。我来，是告诉你一个真相，免得你余生都蒙在鼓中，杀错了人却丝毫不愧疚。”
闻言，玉渊的眼里划过一丝错愕，可片刻后又被阴狠取代。
他眼尖，留意到纪宁手上的镯子，质问道：“玉灵镯怎么会在你手里？你究竟是什么人！”
原来泠泠如玉的男声也可以让人听起来遍体生寒！
“哦你说这镯子？说来话长。”
纪宁故意举起手在他面前晃一晃。
“但我想，你更想知道当年秋茉有没有杀你全族？答案是没有，她没参与那场灭族。”
“你怎么知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玉渊皱起了眉，将她上下打量：“你是仙界捕妖师余孽？”
“当然不是。”
“也对，看你那点修为，不至于。”
“秋茉没有参与灭双头蛇一族，她虽然被天帝精神控制了，却为了你，无时无刻不在与控制作斗争，如此换来的就是夜夜头疼到发疯，心智逐渐崩溃。”
玉渊直勾勾地盯着纪宁，似乎生怕她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纪宁气定神闲地看着他，甚至慢慢踱步起来。
“秋茉被天帝精神控制，她所做的一切都不受她自己操控。但我猜，连喜欢上你这件事，她都控制不了。”
“一派胡言！你从哪里冒出来的，是她安排的吗！”
纪宁不理睬他的恼羞成怒。
“你说她骗你，没错，作为天帝操纵的棋子，她确实骗了你。你问她有没有过真心，她应该有。”
“她为了弥补对你的罪过，提前赶去了双头蛇一族通风报信，可惜一切都是天帝的圈套。”
“天帝知道秋茉早已有反叛之心。你问她为何没去赴约，很简单，她被抓了。”
玉渊开始情绪激动起来：“你骗我！满口胡言！都是假的！”
“别着急否认。你们一族被灭后，秋茉赶去了你的家乡，发现你那幼小的妹妹还有一口气。”
“秋茉冒死将你妹妹带回了仙界，日日以心血供养，坚持了一百年，终于唤回了她的生机。可同时，她帮助双头蛇一族的事情暴露，得到了仙界的惩罚。”
“天帝曾言，所有背叛仙界者，以天雷论处。加上她包庇妖孽，罪上加罪，被处于剔仙骨之刑。”
玉渊双眸生血，看起来更加疯狂和偏执。
“不可能！你一定在骗我！茉茉！你都死了为何还要折磨我！”
纪宁很看不起他这种懦夫行径，接受不了事实的真相就大呼小叫！
她冷冷道：“骗没骗你，你自己不清楚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知晓这些。”
他指着死去的秋茉：“是茉茉告诉你的？她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
“你可知梦魂珠。”
“梦魂珠？”
“对，秋茉对我用了梦魂珠，你问我为何知道你们的事，因为她让我看了她的过往。”
玉渊大受刺激，一时之间盯着地上的秋茉，面目狰狞。
其实，死去的秋茉身子已经变的半透明，她在一点点地消逝，直到这世间再也无她的痕迹。
***
弥白还在研究灵匙。
纪宁知道是时候出手了！
她不再管崩溃的玉渊，直接飞升到与弥白同高的位置，踏上了石阶。
弥白瞅了她一眼，叹笑：“纪宁小姐，我们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废话少说。”
纪宁对他翻手一掌，他侧身一避，与此同时她伸手去拿灵匙。
好烫！烫得她手快融化了。
指尖成冰，她尽可能让灵匙的温度降下来。
弥白立刻上前阻拦，纪宁手腕一转，将灵力输入到玉灵镯当中。
玉灵镯立即光晕一闪，弥白被那道光击中了胸口，闷哼一声，停住了脚步，。
纪宁迅速双手结印，点地飞起，双手捏水球，抛向灵匙。
忽然，灵匙的中央升腾起了一股青烟，和弥白的灵力本源相同。
她疑惑不解，弥白也惊了一瞬，两个人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
“哥！”
一声清脆的叫喊声从洞口处传来，吸引了纪宁和弥白的注意。
从外头钻进来的白皮小蛇立刻化为娇嫩的少女。
她喘息粗气，急忙想跑到玉渊身边，却因看到躺在地上的秋茉，不敢多上前一分。
“哥！你怎么把秋茉姐姐给杀啦！你居然杀了她！”
玉渊迟缓地转过头来，一双眸子死气沉沉的。
“你是……”
“我是你妹妹呀哥！我是灵儿！”
难怪玉渊不认得，他印象里的妹妹还是一条没化形的小蛇。
“妹妹……你不是……”
“我没死！其实阿娘也没死，是秋茉姐姐救了我们。”
“你说什么？”
“真的，是秋茉姐姐这些年一直在温养我们的灵魂，所以她的修为早就不如当年了。”
“她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让我们先好生休养，等你们大婚这日再来。”
玉灵儿一张小脸变得煞白：“可惜我还是来晚了！我以为你们要成婚了哎……对了，她留给过你一个梦魂珠。”
“什么梦魂珠？”
玉渊顶着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说出来的话僵硬无比。
只有他自己知道要费多大气力才能开口。
玉灵儿从袖口流出一颗柔光环绕的珠子，她双手捧着它，递给玉渊。
“就是这个，她说她有话对你说。”
玉渊还未接过，那颗珠子就开始银辉闪烁，一张虚幻的美人脸从中浮现——
“玉渊，我没有勇气亲手把梦魂珠交给你，只能让灵儿代劳了哦。我在梦魂珠注入了我们最快乐的回忆！你若是想念，就看看吧～”
秋茉大约会没料到玉渊对她恨到能亲手杀了她的地步。
“我一半的修为都用来救你母亲和灵儿了，另一半用来开启灵匙，所以我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凡人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嫌弃我呀？
“我也好想早一点与你说当年的真相，但我没有勇气。”
“倘若灵匙开始变得发烫，那是我决意毁了它。最近总有人想夺走灵匙，可人界的结界，不能破，这是我作为神仙最后的责任………”
……
纪宁恍然大悟，原来是秋茉对灵匙做了手脚！
为何人界结界不可破？破了又会怎么样！
自古以来，人间属于六界的一部分，如今却与外界隔绝起来，究竟是因为什么？
纪宁看着滚滚发烫的灵匙，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持续动用了玉灵镯的力量，这一次，让玉灵镯去吸收灵匙的热息！
同时，她手掌结冰，一路蔓延，打算把灵匙取下来。
***
被真相刺激到的玉渊一头黑发迅速染白，花白苍苍，整个人瞬间老了百岁。
“啊——”
玉渊缓缓抱住秋茉几乎透明的身体，慢慢地，开始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哥！你要干什么！”
“他要自爆，快走！”
一个千年蛇妖若是选择玉石俱焚，威力不容小觑。
“哥！不要啊！我们才见面呀！你还有我和娘亲呢！”
可惜玉渊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双眼流着血泪，含糊不清地哭诉：“茉茉……为什么……到死……到死你还骗我……”
弥白知道玉渊死意已决，只好抱着灵儿跑了。
见纪宁还在原地，他边跑边大声道：“纪宁！为了灵匙，你不要命了！”
不，她虽然不算特别惜命，但绝对不允许他人剥夺她生的权利。
她只是想知道，仙界到底为何要给凡间设下结界？
这是一个妖和仙都想得到的仙器。
她不能放弃！只要她够快！
“茉茉！啊——”
茉茉，我来陪你了。
玉渊此生认识的第一个仙子是秋茉，最后一个也是她。
他七窍流血，内丹暴裂，发出巨大的能量。
砰！
炽裂的火焰宛如开在幽黑山洞中最明亮的火鸟，仿佛能瞬间吞噬掉万物！
纪宁终于拿到灵匙了！
可巨大的火浪也在向她袭来！火光映照出她眼底的惊慌。
千钧一发之际，纪宁高举玉灵镯，手腕发出万丈光芒，借助玉灵镯的仙力，她给自己塑造了一道结界。
轰隆——
结界果然挡住了冲击，玉灵镯被彻底粉碎。
但她依旧受了点伤，最终晕了过去。
睡梦中，纪宁忽然意识到，秋茉和玉渊的悲剧大多源于误会。
并不是仙妖殊途，实在是他们俩之间，有太多外力阻拦！
但心之所向，行之所往。
两个人若是真的相爱彼此，又怎么会在别人的阻挠下心生猜忌，走到互相误会、仇恨的地步呢？
误会越来越深，最后相爱相杀。
一切尘埃落定。
他杀了她，却也为她殉情而死。
在一片虚无中：
“茉茉，是我，当年那条三生石畔的懵懂小蛇，回来了。”
“好呀，玉渊，这一次再也没有人阻拦我们在一起啦，我们永远也不要分开好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