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北冥魔蛟（二）
洛昀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瞧着纪宁，瞳色漆黑如墨。
他盯了她许久，久到纪宁以为他还是不同意。
她急切地看着他，帮他逝去唇边的血迹，温声问：“相信我，好么？”
纪宁是个骄傲又有主见的姑娘，他不同意又有什么用呢？
再多说一句仿佛就是质疑她的能力。
况且魔蛟来势汹汹，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洛昀将瓷瓶的盖子用指尖挑开，倒了两粒出来，他们俩一人一粒。
糖豆大小的丹药入口即化。
在双方期待的视线下，预想的变化并没有到来。
“为何……”
话音刚落，突如其来的眩晕让二人同时垂下了头。
这种眩晕感前所未有，超出掌控，令人无端生起慌乱。
好在这反应只是片刻，当纪宁再抬眸时，一抹熟悉的冷白映入了眼帘。
面色如玉的男人脸上溅着斑斑血迹，竟有种破碎的美感。
回来了！
熟悉的灵力在体内游走，令她安心。
洛昀看着自己的手，喃喃：“终于换回来了……”
可纪宁根本来不及欣喜，胸腔一阵闷痛，她反复咳了几声，喉咙被一股浓郁的腥甜填满了。
洛昀眉色一紧，他拥紧了纪宁，下巴抵在了她的发顶，轻叹，声音又底又沉：“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先休息一会儿。”
“嗯。”
他以为他们在结界里很安全，可实际上危险已经悄然逼近。
魔蛟的赤眼内金光闪烁，它迟缓地低下了头，貌似朝着结界的方向吐了吐舌。
洛昀没想到纪宁骗了他，她其实根本没有办法。
在他眨眼的瞬间，她挣扎起身，抄起身旁的水玉剑，倏地就冲出了结界，徒留他一个人在结界里，没有一丝犹豫。
“纪宁！”
看着魔蛟沉沉怒吼，洛昀的脸也绷得铁青。
他来不及阻拦她，速度也没她快。
手触碰到结界时，洛昀指尖过分用力，直接把结界生生碾碎了。
纪宁所谓的办法，就是利用水玉剑飞升到至高空，煞血为引，以身祭剑。
凡人修为到了某种境界便能汇聚四方灵气为自己所用。
也许母亲会那一招，可是以她现在元婴期的修为，根本不可能。
她能做的，也只有以命相搏了。
翻涌滔天的海浪不断侵蚀着北冥边城，粼齐之城的城民们两年没有受到过海啸侵袭了。
可是他们对北冥海浪罡风的恐惧是刻入骨髓的。
纪宁临空看着满城百姓慌不择路地拼命逃跑，他们根本跑不过呼啸而来的浪潮，很快被卷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不好！天神发怒了！大家快跑到高地去！”
“这两日有外地人来我们粼齐，对天神大不敬啊！都怪他们！”
........
听到那群人无知又迷信的抱怨，纪宁心中泛冷。
千年魔蛟被她爹封印于海底，虽然不牢固但还不至于毫无预兆地苏醒。
原来是玉公子的安排，好手段！
不再犹豫，纪宁从筋骨中点火，指尖燃起了烈焰，透过她白皙的肌肤，熊熊燃烧，好似引火自焚。
就算魔蛟眼神再不好，也能看见前方绚丽华彩的烈火。
她好似一朵盛放在漫夜苍穹中的凤凰花，炽热明亮。
长剑起，剑光凛凛拔起，成锋状的剑气席卷着炽炽烈焰直取魔蛟的面门！
魔蛟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借身形优势，试图以神龙摆尾之势将纪宁甩下去。
可是剑光掠掠，所到之处火光四起，偏生又在赤焰中绽放出格格不入的霜花来，冰霜爬满她整个眼睫。
河水从天地四方奔涌而来，与滚滚海浪正面相碰，一较高下！
熟悉的千里冰封漫天袭来时，冰与火的交错，景象颇为壮观！
洛昀当然知道她想做什么，她想调度全身的灵力，以身祭剑，孤注一掷。
水火双灵，水上生冰，天地间恐怕只有她一人会操控。
“纪宁，你疯了！你就这么想死么？！”
耳边传来洛昀咬牙切齿的声音，让她偏于麻木的神经有了些松动。
她本想，倘若今日葬身此地，但能换取粼齐之城片刻的安宁，是不是也算仙门人口中的，有意义？
终日与剑相伴的日子里，母亲总是让她拿第一，但她从来不知道意义何在，只是不停地往前赶......
但洛昀是无辜的，他们如今结了血契，她死他也得死。
就这么夺走他的生命，不公平。
纪宁心中飞快地盘算如何在魔蛟眼皮子低下与洛昀解开血契，放他自由。
可就这么片刻的分神让魔蛟钻了空子。
肉眼可见魔蛟周身的妖气正在以摧枯拉朽之势高涨，妖气磅礴外放！
它对着纪宁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吼，一道巨大冲击力迎着她的脑门劈来。
纪宁翻手掐着剑诀，迅速以剑抵挡，姑且接住了这第一道气力。
然而，魔蛟又不依不饶地嘶吼了好几声，声波浩大。
纪宁打算再一次调度周身的灵力，将其全部凝于水玉剑上，再斩剑向前劈去。
她要利用水玉剑，殊死一搏。
只是如此一来，她若是败了，便会因灵力溃散而身死。
她宁肯赌一把。
纪宁指尖凝聚灵力，慢慢地划过剑身蓄力。
这在这时一道黑影迅速闪到她身前，她看到洛昀满身黑气环绕，手中掐诀，以一道阵法替她接住魔蛟的攻击。
受到冲击的洛昀嘴角开始渗血。
她怔住了：“你怎么上来了？”
洛昀侧过半边脸来，眉中戾气环绕，偏于阴狠，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肤色冷白，唇红妖异，在月光的映衬下更显靡丽，语气前所未有的冷淡：“我不能上来么？”
“不是......”
两个人的力量自然比一个人壮大，只是魔蛟危险，她本能地想让他待在结界里。
可是纪宁忘了那结界是她在他身体里、用他的灵力塑造的，他轻轻松松就能破开。
“纪宁，我不像你，我凡俗未了，不想英年早逝。”
纪宁听出洛昀在嘲讽她，他甚至都不想扭头看她一眼。
洛昀来到这个世界后不常动用灵力，因为魔道霸道，容易不受控制。
就像结血契那次，纪宁都差点迷失了自我。
可他现在不得不动用全身灵力，和纪宁一起共进退。
海风吹得他月袍猎猎，连带着发丝飞扬。
洛昀的眼里紫中透红，魔气四溢，他嘴角的弧度也彰显出他的兴奋感。
他现在只想亲手撕裂魔蛟，一片片地碾成血沫。
这是魔道在操控他的心智，嗜血残忍。
妖物对魔有天生的臣服，但是面对比自己低等的魔修却不会惧怕。
只是这魔蛟不知魔修为何会帮它的仇家，它百思不得其解。
是它沉睡多年不够与时俱进了？
难道魔修和仙修已经握手言和了？
洛昀迅速翻身跳上了魔蛟的身上，魔蛟大怒，开始摇头摆尾，试图将他摔下去。
可洛昀掰着它的龙角狞笑着，飞快地掐诀只攻击它的眼睛，让它倍感厌烦。
与此同时，自西北方一阵乌云飘来，遮天蔽日，乌中泛紫。
纪宁心中开始生出了不详的预感。
当紫云中泛起了雷电的光泽时，纪宁的心也沉到了海底。
是雷劫。
但魔修晋升不用渡劫，不是洛昀，只能是她的雷劫。
仙修晋升渡劫，天雷滚滚，她不是没经历过。
可在这个时候渡劫，实在令她心力憔悴，以往在清山宗还有长老们的法器护她渡劫。
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
浓云越来越厚，霹雳的白光也愈发频繁。
纪宁心上一计。
既然我斩不死你，让雷电劈死你吧。
战损美人杀气凛凛，柔白的衣裳沾满了血污，可纪宁踏空循月，身姿依旧轻盈。
她手持水玉剑，对准了天空的雷云，从未如此迫切地期待过雷云的降临。
洛昀还在寻找魔蛟的破绽，魔蛟的右眼被他扎得鲜血淋漓，暴怒的氛围更加浓烈。
它暂时看不清纪宁，只想将骑在它脑袋上的魔修除掉。
洛昀被魔蛟震得左右颠簸，他稍微没控制坐姿，向前一跌，尖锐的龙角猝然插入了他的心脏！
他张大了嘴，口中鲜血奔涌，时间也在这几秒中被拉得老长。
洛昀费力地抬眼，最后瞧了一眼月色下的身影淡薄的美人。
他的姑娘还在奋力拼搏，而他是不是没法继续陪她走下去了？
可他不甘心……
然而，预想的结局并没有到来。
他的心血沿着乳黄色的龙角蜿蜒向下，释放着浓郁的魔气，仿佛要将龙角烤化。
滋啦——
龙角被他滴落下来的心血融成了水！
在他震惊的目光下，心口的血窟窿瞬间恢复如初，身上其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唯独这致命之伤居然痊愈了？
不等他思考，魔蛟失了一只龙角，力量大减，在空中哀嚎。
洛昀第一时间从魔蛟身上跳下，只见正上方青紫色的流云翻滚，裹着道道凛冽的闪电。
纪宁握紧了剑，剑身沾满了雷电，向下狠狠一挥，大喊：“去死吧！”
数十道闪电一齐降落！
嘭——
雷电降临，为祸百年的魔蛟瞬间炸成了碎片，一时间竟成了夜里最绚烂的烟花。
一切都结束了吗？
其实这样也好，只是母亲恐怕要失望了，她还没达到母亲要求的高度，便要身死异地了。
高处坠落的姑娘恰似那被折断双翼的孤鸟，毫无挣扎的迹象。
她自我放弃了，却不知道这世上总有人不会放弃她。
纪宁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鼻尖是熟悉的气息，令她安心。
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受伤后被人接住。
她看见洛昀接住她落地时，猩红的双眼立刻恢复成了清明的紫，他周身涌动的魔息也瞬间平复了下来。
终于战胜千年魔蛟，海浪重新归于平静，夜色却更加深沉。
洛昀搂着她，慌忙地将所有能用上的丹药都往她嘴边送，声色微颤：“不知道能不能痊愈，赶紧吃下去。”
可疗伤的丹药真的好苦啊，她只想躺一会儿。
纪宁刚伸手想拒绝，洛昀不由分说地就将丹药往她嘴里一送。
胃内疼得像火烧，纪宁吞咽进去的丹药立刻被翻涌的血腥味给送了出来。
她捂住手坐起身子，呕了一声。
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流了下来，大红的颜色与她瓷白的肌肤对比强烈。
纪宁脱力地往他怀里跌去，有点呼吸不畅，软声道：“洛昀......我好困啊。”
洛昀唇色苍白，脸色比她还难看，一只手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却不敢弄疼她。
他幽紫的眸子小心翼翼地凝着她的脸庞，怀里的琉璃美人有着蝴蝶一般的美貌，他生怕自己太用力会折碎他的蝴蝶。
“纪宁，不许睡。”
“听到没有，我不准你睡！”
好凶哦。
她好困，眼皮直打架，轻声问：“我是不是快死了？”
她好像一直不怕死。
倘若无人在乎她，那么她对这世界也没有眷恋，不会怕死。
为何洛昀表现得这么急切，他是怕自己再也醒不来了？
纪宁还在自欺欺人地想，她若死了，他也不必太难过，毕竟他们是名义上的死对头。
“给我闭嘴，你怎么可能死，不会的。”
他都没死，她凭什么死。
“你要是敢死，我就去把魔神放出来，对外说是你干的，我让你做鬼都不安生。”
纪宁听了也想笑，却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洛昀眉眼沉沉地将数十粒丹药一次性倒了出来，这次没有逼迫她。
“听话，纪小仙女，把药吃下去。”
他一直知道纪宁怕苦，像个孩子一样不喜欢吃丹药。
但哪怕吃下去一粒，也能让他安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