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粼齐玉公子
“月亮弯弯，娃娃一转，耳朵动动，扭扭脑袋……脑浆一开，血花飞溅，骨头落地……阿瑶怕怕……还有阿姐……”
耳边是孩子发出的声音，哼着阴森森的童谣，不断攻击着纪宁的心弦。
纪宁脚下那个阴森可怖的人偶跟着童谣的旋律扭着脖子转了一整圈，发出桀桀的声响笑个不停。
他在纪宁的注视下，一点点地扭动着浑身被折断的筋骨，仿佛重新拼接一般，碎骨重塑，咔咔作响，诡异至极。
等人偶完全爬起来时，歪扭着的身子宛如一具行走的丧尸。
“桀桀桀，纪宁，你以为自己很强吗？”
纪宁迷茫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她小幅度皱起了眉，口中喃喃重复着：“阿瑶……阿瑶………”
人偶不停地三百六十度转动着自己的脖子，一圈又一圈不停歇，他还试图伸手想要摸上纪宁的脸颊。
而此时的纪宁，双眼迷蒙，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她面前的人偶。
因为，人偶的后方是排山倒海的人偶！
地面上所有静止的人偶都挣扎起身，动了起来！
他们无一不转动着诡异的脖子，跟一个个阴间生产的风车似的。
傀儡人偶从四面八方朝纪宁涌去，有的双眼鲜血淋漓，有的邪拧地笑着，还有的一边走一边落下本就残缺不全的骨节，正是应了那首童谣。
“纪宁，你以为自己永远都是对的吗？”
“这世上有黑有白，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呢？”
“你想毁灭，对么？”
……
不知道具体是谁发出的声音，时而从西边传来，时而从东边，辨不出具体方位。
纪宁被傀儡包围了。
她并不怕，只是感到前所未有的难过。
傀儡却不给她怔神的机会，离她最近的傀儡忽然伸出只剩下枯骨的利爪掐住了她的脖子。
纪宁一阵惊恐，她骤然睁大了双眼，本能捶打着脖子上的手，却没有用，她直接被人偶提了起来。
使不出灵力抵抗，脖子上的力道却越来越紧，勒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那些原本离她好几尺远的傀儡也忽然加快了速度，张牙舞爪地朝她扑来，席卷着滔天的怨气，仿佛是来向她索命的。
“堕落吧！纪宁……”
“阿姐，人偶恐怖么？可还满意啊……桀桀桀……”
是纪瑶的声音，纪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因为喉咙的桎梏，纪宁发不出声，她痛苦地挣扎着，被一群人偶包围了。
就在纪宁几近窒息要闭上眼睛时，一只掌心温热的手拉住了纪宁手，传递着温度与力量，同时脖子上的窒息感跟着消失了，仿佛将她从无边地狱拉回了阳间，脚下再度有了实感。
她再抬眸时，先前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所谓的人偶不过是早就被抽干了灵气的人，残垣断壁的城池中，的确尸横遍野，但还不至于死得面目狰狞、凄惨无比。
“纪小仙女，你怎么了？”
纪宁忍耐着脑中巨痛，勉强转过了脸来，唇色有些苍白。
洛昀正神色担忧地看着她，拉着她的手腕，没敢松开。
纪宁用右手拂过眼睛，低声叹道：“没什么，又是幻境罢了。”
“幻境？”
“嗯，是阿瑶弄的，代表着魔族。”
“你妹妹么？什么意思，她不是被你母亲……”
洛昀并没有梦到菩提果，不清楚纪瑶的事。
“说来话长，阿瑶不是我亲妹妹，母亲送走她后，她成了行魔宫右使。”
这句话让洛昀猝然一惊，他很快将行魔宫与纪瑶联系起来，眼神渐暗。
“你是说，行魔宫灭了整座城？”
“应当是。”
这太可怕了，虽说蒲城不归他们仙门管，是独立的地界。
但这些尸体毕竟是曾是活生生的人啊！
“阿瑶应该是在提醒我，行魔宫已经动手了，既是在报复我，同时也是在向整个仙门挑衅。”
倘若阿瑶没有恨的话，也不至于将他们童年那么温暖的回忆弄成这样。
纪宁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不过一个童年时一个妹妹与伴随她长大的余婉儿。
她不敢随意付出真心，是因为怕受到伤害，不敢奢求完全同等的回报，是因为她从不相信所谓完全的对等。
只是她唯二付出过真心的人，其中一个已经和她背道而驰了。
纪宁表面上清淡无波，心底却是极其酸涩的。
“阿瑶她应该很恨我，但其实，我当初真的……”
她尽过力了，阿瑶那件事并不是她的错。
洛昀并不想打断她的话，只是觉得她很疲惫。
他惯性般用拇指划过她的手背，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轻声道：“纪宁，别想太多，这地方邪气，我们先离开。”
“好。”
洛昀一刻都不想多待了，他面色惨淡不仅因为身上的伤，还有这附近的味道着实搅得他的胃内翻汤倒海。
这便是仙体对魔气和妖气天生的排斥。
翻涌的恶心感已经堵塞到他的喉咙眼来了，再多待一秒恐怕他就克制不住了。
想了想，纪宁又道：“洛昀，你会传信的阵法么？”
“会，怎么了？”
“以我的名义给姑姑传个信吧，交代蒲城的事。”
仙门需要知道。
“没问题，走吧。”
*
蒲城往后便是粼齐，两城相隔并不算不远，气氛却截然不同。
蒲城有多阴森寒凉，粼齐就有多热闹繁华，两城居然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貌。
纪宁和洛昀一进入粼齐就感受到周围的人那股子热情洋溢，个个眉开眼笑，甚至在路边欢歌起舞，看得人心情不自觉就明媚了起来。
路边的男女老少闲庭信步，把手言欢，甚至有年轻男女在路中间跳舞，整个氛围热闹欢腾，街边店铺小摊也是琳琅满目的。
夕阳西下，流霞溢彩，绛红色的云霞宛如鱼鳞一般层层泛金。
鎏金的落日躺在暮云之上，晕染出一片霞光，又仿佛拉丝的七彩棉花糖。
纪宁被洛昀牵着，仍然有些魂不守舍，她都没察觉洛昀牵了她一路。
当地人极为好客，见他们俩的衣着与当地的款式不同便知他们是外地来的，反而更加热情了。
捧着花环的小孩子见洛昀顶着那张天仙的脸庞，喜欢的不得了，立刻跑上去给“她”戴了一圈的丁香花。
活泼开朗的小姑娘甜甜地笑着，用奶音祝福洛昀：“仙女姐姐，愿天神保佑你哦。”
“多谢。”
小姑娘手中还有花环，洛昀静静地等她下一步动作，结果小姑娘也瞪着一双纯净的大眼睛看着他，不明所以。
这小姑娘五官秀丽灵气，和纪宁的长相居然有几分相似。
“她没有吗？”洛昀指了指身边的纪宁。
“仙女姐姐，花环都是女孩子戴的啦。”
原来是这样。
小姑娘又是甜美一笑，很用力地朝她挥了挥手。
奶甜的小姑娘太可爱了，看得洛昀心都要化了。
他一时间浮想联翩，想着以后娶妻生子……不，一定要生个女儿才好，女儿最好长得像纪宁。
洛昀被自己不要脸的想法给震惊到了，藏在头发下的耳廓很快红了半边。
他假意将目光转向别处，实则余光不断观察着纪宁的反应，如果她看到了他，他就会立刻别开眼。
结果这姑娘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连小朋友送他花环都没留意到。
“喂，纪小仙女，想什么呢？”
无奈，洛昀只能纪宁面前打了个响指，吸引她的注意。
他将脖子上的花环取下来戴到了纪宁的脖子上，完全忽略了周围人异常兴奋的目光。
他并不知道，在当地独特的风俗里，女孩子把自己的花环赠给男孩子，是定亲的意思。
如果男孩子接受了，这门亲事也算成了，不过花环一般都会被好好保存，留作纪念。
当然，如果他知道可能更会这么做。
他只是觉得纪宁应该会喜欢。
果然纪宁垂眸瞧了一眼，手指轻轻捏着花环的花瓣，揉搓了几下，并没有摘下来。
结果路人看见这一幕简直既兴奋又羡慕，尤其是爱凑热闹的活泼女子，忍不住小声议论。
“啊，那个男子，长得好像谪仙呀！”
“人家……人家恐怕和旁边那女的是一对吧。”
“应该是吧，一对璧人，都赠花环了……他居然在大庭广众下戴花环了！救命，我人没了呀，怎么可以这么宠啊………”
舆论中心的两人浑然未知，纪宁虽然眼睛看着那花环，心却在飘，而洛昀在等她主动开口。
“洛昀，我还是觉得，这事不太对劲。偌大一个蒲镇，全城被灭，怎么仙门会一点消息也没收到呢，魔族的目的又是什么，难不成要开战么？”
“嗯，这事确实蹊跷。极寒之地归属于仙门，按理来说，周围的城池也应该在仙门的管辖之内，仙门不仅不管不顾，还视而不见。”
“是的，魔族竟然真能将这事做的悄无声息么。”
纪宁咬着下唇陷入了神思。
洛昀眨了几下眼睛，见她没领会他话里的深意，只好旁敲侧击道：“纪宁，说句你不爱听的。倘若是这种情况，也有可能是得了你们仙门的默许，会不会是仙门本就知道，而故意坐视不理……”
这话说得这么直白，纪宁不可能听不懂。
“你什么意思，你怀疑仙门有叛徒。”
“呃，也不算叛徒。而是有的时候各自为利……你有没有想过，世事并非非黑即白，你以为的仙门不一定是你想象的，你以为的魔族也未必有你想象的黑。”
这话像是洛昀在替自己的身份辩白。
纪宁以一直极其认真而探究的眼神打量着他，长久地凝视，久到他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
其实如今的纪宁何尝不明白这个理，她甚至怀疑过母亲是否……
“啊，玉公子来了！天神要降临了！”
“玉公子吗？在哪！我要去看！”
……
周围忽然吵闹了起来，喧嚣不止，纪宁和洛昀的思绪都被打断了，他们不由自主地跟着望了过去。
两个人站在路中央，被一群人推推搡搡的，差点摔倒了。
而这其中扯着嗓子兴奋大喊的，大多为女子。
“玉公子！玉公子！我要见玉公子啊！”
满城年轻的女子提着花裙向前方奔跑，而那些嫁为人妇的女子也并没有停留在原地，甚至一把甩开了丈夫的手，和那些领头跑的一起往前赶着，场面热闹至极。
那些被妻子“抛弃”的男人们无奈地相视一笑，彼此会意，并没有表现出过分不悦，似乎早已习惯。
“玉公子！”
洛昀见纪宁被挤得一脸不适，也尴尬地笑了笑：“什么玉公子，顶流明星么？”
纪宁和洛昀被一群人推挤着，也不知不觉走到了人流中心。
河岸边人头攒动，欢呼声此起彼伏。
一只四角翘如飞龙的凉亭立在河岸中央，上有蜡烛作缀，灯火明亮，仿佛意外坠落人间湖泊的一颗星。
远处，五彩祥凤环绕飞舞，围着亭子转了几圈。
同时，唢呐声起，天边飞来一座花轿，越来越近。
花轿帘幕垂垂，能看出里面坐着个人，但只是一个虚影。
轿口处坐着的女子手执花扇，半遮面，朦朦胧胧的，露在外头的却是一对魅眼。
女子身披薄纱，身影曼妙，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中，从轿子上跳了下去，精准地落在了人群当中。
“魅女！是魅女啊！”
魅女只引来了部分的关注，大家的注意力主要在玉公子身上。
有的女子大声尖叫，似乎要把嗓子都喊破了。
“玉公子！你看看我啊！玉公子！我在这！啊啊啊啊啊——”
好不热闹。
只见花轿中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是一只很漂亮的男人的手。
就这么一个动作，纪宁身旁的女子直接晕过去了，还好被她的同伴及时接住了，但还是吓了纪宁一跳。
洛昀赶忙把纪宁往身边扯了扯，看着纪宁一脸呆滞，他尬笑道：“人之常情，呃……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玉公子究竟何许人也？其实他们也看不太清，毕竟距离有些远，只能凭身形看出是个修长如玉的男子。
洛昀侧头瞧了一眼纪宁，见她盯着玉公子的方向却没有表现出周围那群女子般的痴狂，于是他暗自松了口气。
玉公子落轿之后直接进入了凉亭，凉亭上的帘子一并落下，仿佛与周围的喧嚣隔开一道朦胧的墙，里头看不真切。
唢呐的吹奏之声达到顶峰时，戛然一收，场面瞬间寂静下来，仿佛提前训练过一样，连那群欢呼的女子都立刻闭上了嘴。
吹唢呐的汉子们大喊：“天神降临——”
万人跪拜了下去，齐齐整整地喊：“愿天神佑我粼齐！愿玉公子百岁无忧！”
纪宁和洛昀根本来不及反应，他们瞠目结舌地看着当地人整齐有致的跪拜。
由于他们僵立着不动，很快成为这万人间最为突兀的存在，连玉公子都隐隐约约向他们投来一道视线。
不过很快，人们的目光就被点燃的天火吸引了。
因为河岸边上立着一个倒圆锥状的石炬，石壁上雕刻着衣裙飘飞的女子，大多都仰着头，捧着双手，样子极为虔诚。
那石炬中央点燃了簇簇焰火，随着乐声起伏，焰影晃动。
从右边一条小道上一群身披白纱、面若芙蓉的少女手持花圈，低着头，排着队，十分有序地走上了石炬。
“看，是圣女！”
被点名的圣女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在众人的欢呼声里，赤足踏进了烈焰！
听不到哀嚎和呻吟，众人却能清晰地看到她们被灼烧的细节。
她们仿佛在烈焰中沉睡，慢慢地化为灰烬，没有一丝痛苦地消失在这人世间。
这一幕看得洛昀眼角抽搐。
他揪住身边一个老伯问：“老伯，请问这群圣女什么来头？”
“姑娘你是外地来的吧？我们这儿几乎每个女子毕生的梦想就是成为圣女啊，只有成为圣女才能接受天神的洗礼和祝愿！”
“天神？”
“是啊！天神佑我粼齐！给我们带来气运，还能帮粼齐抵御海浪侵袭！你们是不知道，我们粼齐靠近北冥，北冥凶恶，海浪不断，近几年莫非天神护佑，我们粼齐早就被水淹没了啊！”
纪宁和洛昀对视了一眼，她立刻会意，悄悄隐退出了人群。
她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利用水玉剑飞身至空，探察情况。
洛昀继续问：“那这玉公子又是何方神圣啊？”
“玉公子是我们粼齐的福泽啊！就是玉公子带来了天神，从此以后我们有了天神护佑才能安宁祥和。”
“那群圣女是被烧死了么？”
这句话让老伯听了后一脸不悦，他“呸”了好几声：“姑娘，话不能乱讲！她们能通过考验成为圣女，都是天神的旨意，以后会去往极乐世界的！那里没有担忧、苦痛，对她们来说是莫大的机缘啊！”
往火坑里跳不是催命么，这也叫机缘啊？
一会儿天神、玉公子，一会儿极乐世界。
洛昀是不信这些的，况且他知道真正的神灵随着神界的陨落而覆灭了，这世上哪里还有神的存在啊？
总之，洛昀听得一头雾水，那群圣女分明看着就知道修为低微，甚至好像连筑基都不算，她们又怎么可能不怕火。
所谓极乐世界也莫不就是天堂吧！
就在洛昀思索之时，纪宁回来了。
她的脸色出奇的凝重：“洛昀，粼齐上空和附近的北冥海域，果然被一道结界封住了，我试过了，出不去。”
*
在凉亭中央，眉目清秀、仪表堂堂的玉公子正饮着茶，姿态优雅。
有人掀开了帘帐的一角：“玉公子，那两人果然不是粼齐中人，他们方才还打听了粼齐的事，他们一是个仙修一个是魔修，且修为都不低。”
玉公子挑眉，神色间竟有一丝女子的媚，但是张口的声音却是男子的声线。
“哦？仙修和魔修一起来的么？有意思。”
“公子，近来粼齐不止来了一位外地的修士，修为至少都在筑基以上。”
玉公子转动着手中茶杯，仔细观察着上面的纹路，半响才道：“好，那便招呼城主说都好生招待着。”
“是。”
“哦，说起来，那只千年魔蛟睡得也够久了吧，你觉得呢？”
“是，小的明白了。”
“退下吧。”
没人看见的是，帘帐内红光一闪，玉公子手中的瓷杯立刻化作一只恶宠——哈士狼。
传说中凶猛无比的恶狼此刻正眯着狼目，一脸乖顺地趴在玉公子的腿上，任他摆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