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揭开记忆的伤疤
日照落在清山宗时，绿油油又繁茂的枝叶粼粼发亮。
夏日炎炎，蝉鸣螽斯，一阵一阵的，极富有旋律，此起彼伏。
小纪宁斩剑挥舞，身姿轻盈如飞燕，剑气浩荡。
她仅仅七岁的年纪，剑意便已经超越这个年龄所能领悟的最好境界。
剑指成风，穿林破竹，剑意所及，发出簌簌的落叶之声。
可是母亲仍然不满意，在母亲的眼里，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今日她是被罚到这来的，她若是达不到母亲的要求，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练《罡剑一百零八试》里的剑招，虽然枯燥乏味，可是母亲不满意她就不能吃饭。
好在小纪宁已经接近学会了辟谷，尽管此时她腹中空空，并不感到饥饿。
阳光倾泻在她稚嫩的脸庞时，她宛如一颗宝珠，白得璀璨生光。
片刻后，门那边钻进来另一个小身影。
是一个小姑娘，梳着两股小辫子，圆润润的脸蛋还没褪去婴儿肥，五官秀丽能看出长大以后是个美人的轮廓，尤其那一对凤眸长得极具特色，见之难忘。
洛昀与纪宁对视了一眼，他们俩在树荫下头，继续看着。
小姑娘左张右望，手里捧着好大一个盘子。
那盘子里头的糕点呈现晶莹的紫色，糕点下方的纹路波澜如海岸线，正中央缀着一瓣鲜红的玫瑰，精美又能勾起人的食欲。
尽管小姑娘小心翼翼地走着，可是纪宁早在她刚踏进自己的院落就发现了她，并且主动过来找她了。
“阿瑶，你怎么来了？”
“阿姐，今日仙门聚会，就在我们清山宗聚集！”
纪宁当然知道，仙门聚会，各路英雄云集，切磋剑术，探究术法，正堂应该是很热闹的。
可是纪宁被母亲惩罚了，她昨日偷懒了半个时辰，去父亲的万经阁玩小泥人，被母亲逮个正着。
母亲说她偷懒不用功，罚她今日不许参与聚会。
不把《罡剑一百零八试》练得滚瓜烂熟，她便不能踏出自己的院子。
小纪宁身姿灵秀，站在那的时候，负剑在背，背影隐隐透露着股长大以后才有的清冷又孤傲的气息。
不过终归是年龄小一些，她的声音还带着点小奶音。
“母亲不是不让你们来我院子吗，你怎么还是来了，手上又是什么？”
阿瑶完全忽略纪宁的责备，满脸兴奋：“阿姐，我知道你出不去，我这不是给你带好吃的嘛！今日前堂满汉全席！好多好多好吃的，这是葡萄琉璃糕，甜滋滋的，你尝尝？”
纪瑶比纪宁矮了一个额头，但她和纪宁一样，都是漂亮的小姑娘。
小姑娘伸出白嫩的手，捏着一块糕点就往纪宁嘴边送，眼睛里盛满了期待。
纪宁扫着那块晶莹的糕点，鼻尖尽是糕点散发的香气，又甜又腻。
她顿了一会儿，猛地摇头拒绝：“不要了阿瑶，母亲不允许我吃东西，否则被母亲发现了，你我都要挨罚。”
纪瑶和纪宁不同，她的天赋没有纪宁高，林音似乎没有对她寄予重望，任由她四处乱跑。
纪宁的人生，从她出生开始，又或者是她测出天赋之后，便被母亲安排好了。
可是小孩子总是需要和小孩子玩的，清山宗前来求学的弟子比她们大好多，没有共同语言。
对纪瑶来说，她最好的玩伴便是比她大一些的姐姐。
据说她和纪宁是双生子，她却足足晚了一个月出生。
上一次林音发现纪瑶打扰纪宁练习时，二话不说就把纪瑶关进了黑森林，把她吓得不清。
可是这姑娘显然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纪宁觉得有必要提醒她。
“你忘记母亲是怎么罚你的了吗，还不快走？”
“没事的阿姐，母亲只要罚一顿就能消气。可是这块糕点是西域门呈上来的，据说是自东边的特色吃食，买不到的！你尝尝，母亲不会发现的，我来的很小心，她都没看到。”
纪瑶发出咯咯地笑声。
最后，纪宁耐不过妹妹的软磨硬泡，还是吃了糕点，入口即化，甜入心尖。
纪宁笑着点点头：“嗯，好吃。”
纪瑶听了后，她那双凤眸也沾染了点点笑意，好似得了莫大的满足。
纪宁吃完后，阿瑶拉住姐姐的手。
“阿姐，陪我玩吧。”
“阿姐要练剑。”
“阿姐不用练啦，阿姐已经很厉害了，为什么还要练剑呀，陪我玩嘛。”
小纪宁最怕人撒娇了，有点松口的迹象：“你想玩什么？”
“玩捉迷藏吧。”
玩捉迷藏，纪宁就没输过，只不过她一般有心让着纪瑶，没想到给这姑娘玩出成就感了。
不过对小纪宁来说，和妹妹一起玩就很快乐，不论所谓输赢。
最后两个人在院落里面你追我逃，与鸟儿欢歌共舞，童音清脆又快乐。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林音来了。
林音来的时候，眉眼沉得和墨一样。
纪宁下意识把纪瑶护在身后，纪瑶也乖乖躲着，她知道自己犯了错，不敢抬头看母亲。
“母亲别怪阿瑶，是我没自制力，和她一起玩，《罡剑一百零八试》宁儿已经全会的，母亲可以抽查。”
“阿姐……”
纪瑶听出她的维护，扯了扯纪宁的衣角，迫于林音的压力，不敢站出来。
林音冷冷一笑，一双和纪瑶生得一模一样的凤眸喷薄出的冷意，令人胆寒。
她这回没有看向纪宁，还是用眼睛锁着纪瑶，那眼神里没有任何一点母爱。
“母亲当然知道阿瑶顽皮又淘气，不像你一般听话，她还总是打扰你修炼。”
“阿瑶，过来。”
林音在唤纪瑶，可纪瑶却不敢过去。
纪宁也没有让步，依旧挡在纪瑶身前，她有一种预感，母亲会对阿瑶做些什么，她必须保护阿瑶。
“纪瑶，你还不过来吗。”
林音唤她的大名了，是风雨欲来的前奏。
纪瑶终于不情不愿地迈出步子，时不时回头看纪宁一眼。
纪宁紧紧盯着林音，生怕她做什么，林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的笑容愈发冷寒。
“纪瑶，你天赋不佳，秉性顽劣。母亲屡次教导你都不听，看来，是时候把你送走了。”
纪瑶脚步一顿，满脸惶恐，林音却在这时候动用了术法，把她“吸”到了身旁，她一点反抗之力也没有。
纪宁跑上去大声喊：“母亲，母亲你要罚她去哪里？母亲罚宁儿吧！”
“宁儿，你这个妹妹，屡次影响你的心神，是你成功道路上的阻碍。母亲觉得，你们不应该处在一块了，放心，从今往后，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母亲不要！求求你了母亲，宁儿会努力练习的！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你看，你看宁儿没有被影响，宁儿真的学会了！”
纪宁想要极力阻止，林音却油盐不进，她还被林音用术法定在了原地。
而纪瑶哭着喊着，林音觉得心烦，本来拖着她出了纪宁的院落，后来干脆把纪瑶推倒在地。
“够了，别哭了！”
小纪瑶终于意识是她这次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母亲再也不会原谅她了。
她可怜兮兮地抓住林音的衣角：“母亲不要赶走瑶儿，瑶儿再也不敢了。”
林音回头，淡漠地看着她：“你不用叫我母亲，你应该比纪宁更清楚，我根本不是你的母亲。可是你错就错在，不应该干扰纪宁的人生。说起来，谁让你天赋不够呢。”
她伸手狠狠捏住纪瑶的脸，而她哭得稀里哗啦，又怕林音不满意，硬憋回去，最后一抽一抽的，打着哭嗝。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告诉过你，只有强者才配活着，而你，注定没有纪宁的天赋，她不愧是我的女儿，而你，若有天赋，我定然也会好好栽培你呀。”
是了，她学仙术，也很笨。
纪瑶是木灵根，但她至今才筑基。
她知道母亲不喜欢她，没想到因为她的蠢笨，母亲连她这个女儿都不认了。
“纪瑶，要怪就怪你不争气，从今往后，我要让你消失在纪宁眼前，再也不出现了。忘了告诉了，上回抓竹子，你赢了，是因为纪宁她故意让着你的，你以为呢母亲看不出来？”
原来阿姐让着她，原来她一直比不过纪宁。
不重要，都不重要了。
纪瑶从小就觉得阿爹对她好，却不像对姐姐一样好，而成她和纪成长得一点都不像。
至于林音，她和林音长相相似，可是母亲很厌恶她的蠢笨。
可是为什么？是她不配吗？
天雷滚滚，磅礴大雨无情地下着，这一夜雨就没停过。
这一日，清山宗小少主被送走了，纪宁被关在母亲设下的结界里，无法出去。
同一刻，纪瑶想：为何阿姐阿爹都不来找她，是真的抛弃她了吗。
她不知道，纪宁努力了，却失败了。
纪宁用近乎自残的方式都博取不了母亲的同情，她哭着问母亲纪瑶去哪里，换来了却是母亲的不闻不问。
她不知道，今日纪成被林音叫去了别处，不在清山宗，纪宁只是很想念父亲。
她不知道，纪瑶被送去哪里了。
她总觉得，一切都是她的错，她好难过。
夜半，林音终于踏着雨水来到了纪宁的床边。
小纪宁把自己裹成一团，瑟瑟发抖，她满脸的血污。
林音用她那双冰凉的手抚摸上她的脸，没有温情，只令她恐惧。
“宁儿，为了一个外人，你把自己弄成这样？”
外人？阿瑶不是外人，她是妹妹，是亲人。
可是纪宁发不出声了，她的嗓子早就已经哭哑了，只是林音伸手过来时，她本能向后缩，她从未如此怕过自己的母亲。
“哎，罢了，既然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不如忘了吧宁儿。”
母亲的声音仿佛有魔力，让纪宁眼皮打架。
这一夜，纪宁始终不知阿瑶去了哪里。
林音罕见地替纪宁疗了伤再离开，她看着纪宁睡下。
“宁儿，睡吧，这夜过后，你什么都不会记得了。”
这一夜，林音开启了阵法，将纪瑶这个人从清山宗所有人的脑海中抹去了，抹去了她的一切痕迹。
纪瑶此人，从没存在过。
她做得悄无声息，连纪成都没发现。
此刻洛昀心情沉重，握着伞柄的手越发用力，手背青筋浮现。
他有近乎同样的经历，小时候他喜欢的机械玩具会被他父亲没收，因为父亲觉得会影响他学习。
他和好兄弟一起搭建的机器人，被父亲丟在地上摔得稀烂，因为父亲觉得是浪费时间。
父亲暴跳如雷：“你和老王的儿子在一起，就是堕落！他那个儿子，不学无术，脑子里一天天就是玩游戏，成天瞎跑！你们小孩子打什么游戏，给我滚去好好学习！”
他据理力争：“爸爸，我做建模不会影响我学习！我们不是玩游戏！我们会参加比赛的，会拿奖！”
“游戏就是游戏！游戏拿奖能当饭吃吗！不能！老子是为你好懂不懂！洛昀，我看你就是想逆你老子，皮痒了是吧，看老子今天不抽死你！”
那一天，父亲居然冲到老王家去告诉他父亲管教好自己的儿子，不要来带坏洛昀。
洛昀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干涉他的喜好，从小就干涉。
可是每次他忤逆父亲，母亲就会来保护他，最后母亲哭得稀里哗啦的，因为父亲会连着母亲一起打。
洛昀不想母亲因此受伤，只能妥协。
可是时至今日，他仍然不觉得自己有错，分明是父亲错了，做什么事都讲究适度，而不是钻牛角尖。
他不知道纪宁是怎么想的，只是他很早就余光瞥见她脸边滑下了一行清泪。
他头一回见纪宁哭，他感觉那眼泪就像滴在了他的心上，格外酸涩。
可是纪宁有她的傲骨，她滑了下去，蹲下去，一直捂着嘴，坚持把回忆看完，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有瘦弱的背在微微颤抖。
看着纪宁这样，洛昀心里不是滋味，他很想伸出手，却悬在空中，进退两难，他如今，还没有立场。
罢了，洛昀最终选择为她遮雨。
可是姑娘却站起身来，转过头，面颊清冷地看着他问：“洛昀，阵法只能看回忆么？能改变吗？”
“改变？”
纪宁的面容看不出有眼泪流淌过的痕迹。
“不是改变，我能去看看我自己么？”
洛昀大抵能猜到她想做什么了，他欲言又止，最终吐不出一句拒绝。
他吐了一口浊气，最后朝着纪宁安抚一笑：“去吧。”
纪宁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没看出他笑容间的苦涩。
她进了自己的屋子，看着床上熟睡的小女孩，神色格外清冷。
只能洛昀能看出她眼底的晦涩。
小女孩莫名醒了，她看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你是？”
“我是你。”
纪宁如实告诉她。
“你是我？”
小纪宁眼睛睁得老大，原来自己以后变成这般模样了，真的么？
小纪宁坐了起来，今日她总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忘了什么又想不起来。
身穿水蓝碧纱裙的女子忽然抱住了她，小纪宁觉得很惊讶，却又不想推开她。
她能感觉到这个和她长得很像、并且称是她自己的大姐姐，好难过。
小纪宁也伸手抱住她，抱住了自己。
“纪宁，你记着，很多事情，你没有错，不要怨恨，以后都没事的，没事的。”
小纪宁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说这种话，她满心疑惑，只是喃喃地应道：“好。”
倘若你有一个机会去见曾经受伤的自己，不如给自己一个温暖的拥抱，然后告诉自己，没事。
时至今日，洛昀明白一个道理，两个遍体鳞伤的人会本能地相互吸引。
洛昀喉头腥甜，其实纪宁这样会破坏阵法的规律。
他没有告诉纪宁不能改变过去，哪怕只是和自己说一句话。
她已经够难过了，没必要让她知道，不如让他来承担。
与此同时，身为施法人的洛昀，身体遭受到了阵法的反噬。
阵法之外，余婉儿看见洛昀猛地吐了好大一口血，他虽然闭着眼睛，可是面色苍白，眉头紧锁，婉儿也意识到不对劲了。
“洛昀，阿宁，快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