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渡迷魂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18章

那天我们回到府中,公子又是没顾上见他爹妈,就先进了西花园。卢蕊正独自坐在亭中的栏杆椅上,望着湖面上的那棵并蒂莲发呆。

纳兰悄然走近她,轻声说:回去吧,亭上起风了,你也不怕着凉?

卢蕊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喃喃念道:是啊,“乍暖又寒,最难将息……”

纳兰坐在她身边:夫人,你也喜欢李清照的词?

卢蕊抬头望着他,不禁苦笑起来:她的词清婉凄绝,她的一生颠簸流离……可我觉得她是个幸福的女子,因为她曾有个吟诗唱和、知冷知暖的夫君!

纳兰握住她的手,深感歉意:容若明白,你希望自己也能像她那样,可我让你失望了……容若愚钝,又生性好强,自己做不来的事,勉强也不成,真是委曲你了!

卢蕊泪眼盈盈望着他:所以你才要离开我,离开京城……你、你什么时候走?

纳兰站起来,长叹一声:我、我又不走了……

卢蕊不解地皱起眉:不走了?这又是为何?

纳兰难以启齿的样子:这个,不提也罢……总之,与你无关!

卢蕊缓缓站起来,郑重其事地望着他:公子为何这样说?你的事都与我息息相关,我们是夫妻呀!自我进府,就盼着为你分担忧愁……可你,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纳兰长叹一声:只怕告诉了你,对你更是一种伤害。

这话有些隐晦,卢蕊却泪光闪烁,伤心而叹:既如此,我也什么都不想知道……

纳兰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却再也说不出来,只好走开。

卢蕊望着他的背影,又失神地坐下,喃喃自语: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在旁边看了,真想上前安慰她,但又怕说错了话,或者我说的话她根本就听不懂。卢蕊面对的是一个狭小的天地,丈夫就是她的一切,她的悲喜剧只能由纳兰一肩挑了!我也不能遣责纳兰什么,即使他的爱如此真实,而他的爱也在杀另一个爱他的人,但我却无法遣责他。面对如此痴情的男人和如此痴情的女子,什么话都是多余的。

但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卢蕊终于知道了一切。那天的开始本来还不错,我早晨送茶到公子的卧室,他们夫妻俩刚起床,都在穿衣。过了一阵,卢蕊又坐在镜前静静梳妆,纳兰也走到镜前注视着她,卢蕊不禁娇羞地低下头去……

纳兰笑道:卢郎,从这镜子里看去,你真象一朵刚出水的芙蓉!

卢蕊惊喜地问:卢郎?这是你对我的称呼?

纳兰点点头,又问:你喜欢吗?

卢蕊微笑着:喜欢……不过,这有什么讲究吗?

纳兰顺口吟诵着:“洛神风格丽娟肌,不见卢郎年少时……”

卢蕊起身笑道:公子把我比做洛神,真是过奖了!可惜相见恨晚,是吗?

纳兰又说:你还不知道吧?在成婚之前,我就听人说起过你!

卢蕊更加惊喜:说我什么?

纳兰微笑着:说你娴淑明慧,婉丽端庄,后来见到你,真是名不虚传!

卢蕊感动地说:不比公子诗名才华,早就传遍京城,我一见到你,就认定了……

纳兰看看她:认定了什么?

卢蕊走过去,轻轻倚在他怀里说:你就是那个,我能托付终生、朝暮相伴的人。

纳兰百感交集地搂住她,低声叫道:卢郎!

我连忙逃也似地冲出房间,心里又酸又甜,又妒又爱,滋味齐全。

唉,我早该明白只要回不了现代,我在明府的地位还比不上宁国府的丫头们!我当然比晴雯她们更聪明也更世故,但我的命运却比她们更凄惨,因为我甚至不愿暴露自己的女儿身!而爱上纳兰那样的贵公子,又比爱上贾宝玉更可悲,因为他根本就不敢与自己的富贵之家对抗。一个卢蕊已经弄得他很累了,经常违心地去做一个模范丈夫和简特曼绅士,有时候我都不知道究竟该爱他,还是该恨他了!

老天,可怜的红楼女儿和可怜的王孙公子,这一幕幕居然都在我眼前出现……

中午过后,我又送茶到公子的书房。路过满树繁花的西花园,再次无心地偷听到一场谈话。不远处,丫头青青捧着一个大花瓶,卢蕊正在摘花,她满脸笑意。

青青看着她说:夫人,我跟你进府好些日子了,就看你今天最高兴!

卢蕊笑了笑,随口问:青青,你来府中后,可能适应这里?

青青高兴地说:很好呀!老爷太太对我都挺好,就是那些下人……

卢蕊摘下一枝花,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那些下人怎么了?他们没有谈起公子?

青青明显迟疑了一下,才说:他们常谈起公子,说公子是府上的一棵、一棵什么树?可惜栽下了这棵树,却没有留下……金凤凰!

卢蕊注意起来,并有所领悟:梧桐树?金凤凰?

青青忙说:就是这个意思,他们还说,碧波湖里也白白盛开着一朵并蒂莲!我听了不服,说我们夫人跟公子还不是并蒂莲吗?可是他们、他们……

卢蕊变了脸色,连忙追问:他们、他们怎么说?

青青顿了顿,才吞吞吐吐地说:他们说,他们说,公子另有一个初恋情人,好像是他的表妹,公子一直为她魂绕梦牵……

卢蕊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我离她们不远,花枝遮住了我,听得青青又迟疑了一下才说:他们还说,公子是个痴情种,心中除了这表妹,再也容不下别的女人!

卢蕊听了如雷轰顶,她身子晃了晃,几乎摔倒。

青青发现了,连忙一手抱花瓶,一手扶住她:夫人,你怎么啦?

卢蕊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但却仍然强撑着说:没什么,突然有点儿不舒服,你赶快扶我回房去……记住,我们今天的谈话,不能告诉任何人!

青青吓坏了,忙说:我知道了!

我见卢蕊摇摇摆摆地走去,觉得她正如一朵风中的娇蕊,就要被吹落了。

晚上我又去公子的卧室送茶,纳兰不在,卢蕊正在桌前摆弄鲜花,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眼里仍然含着泪。我放下茶,要走开了,她还没发现我。她正想把花端到平柜上,突然看见柜顶上放着一个荷包,那是惠表姐的东东!卢蕊抓起荷包,翻来覆去地仔细察看,她肯定发现荷包已被剪破,而上面绣着的并蒂莲却仍然盛开……

卢蕊疑惑地抬起头来,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喃喃自语:并蒂莲?

我走出房门时,正遇上公子进来。我心想,又有好戏看了!

果不其然,我在窗洞里看到了这一幕:

纳兰走进去,诧异地望着卢蕊问:卢郎,你在发什么呆?

卢蕊想藏起荷包,却被纳兰发现了,便说:那不是我的荷包?你怎么……

卢蕊只好把荷包递给他:这、这是我在柜顶发现的。

纳兰接过荷包来,笑了笑:没什么,一个普通的荷包,正想扔了它。

卢蕊叹道:是啊,一个普通的荷包,而且剪破了……可你,却总是把它带在身边!

纳兰似有发觉,怀疑望着她:你……卢郎,你好象哭过了,这是为何?

卢蕊有些慌乱,连忙擦擦眼睛:可能是刚才在花园里,被沙子迷了眼……

纳兰走到平柜前,装着在观察那瓶花:哎,这花不错呀?是不是桃花?“去年今岁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他念到后面,也是若有所失,不禁喃喃地重复着:人面?桃花?

卢蕊走到他身边,试探地问:公子最喜欢什么花?

纳兰脱口而出:并蒂莲……

卢蕊也脱口而出:那荷包上,正绣着并蒂莲……

两人又不知说什么好了,都沉默着相望,接着又互相避开了目光……

以后的几天,两人都无限惆怅。纳兰常常在渌水亭上独自抚琴,那是一把名贵的旧琴,声音比萧声更清脆动听。卢蕊也常常走来,隐身在花树中听他弹琴,一面流着泪。

纳兰无意中回头,发现树丛中衣襟一闪。他失神地站起来,竟脱口叫道:惠儿!

花树丛中,卢蕊慢慢离开。纳兰望着她的背影,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观察到这一切,真是很着急。没人比我看得更清楚,公子和小姐一样单纯,他们都只希望着,能在一个爱的小天地中生存。他们都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编织悲喜剧,有时甚至活得像个小孩子,不断以反抗的方式来惹火烧身。诗人和词人都是永远长不大,他们和电视剧里的小丸子一样拒绝成长,但我却害怕在这里虚渡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