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弦之歌者
独秀山的礁石群纵横密集,里面藏有许多秘密,这些夜露年纪小不清楚,陵舟却最了解。他张望着坡度陡急的深渊和哗哗倒灌的海水,原本冷漠的眸中终于流露出担忧,挽起衣袖打算跳下相救,却被人一把拽住,回头一看,居然是藏浪!
“她坠了血珠!”陵舟焦急喊道,“师傅留下遗志,不愿这孩子重蹈覆辙,难道她还是踏上不归路?”
藏浪垂首长叹:“正因师傅遗愿,如今她身上不受鲛人宿命的限制,可以爱上其他人了。”
“所以你希望夜露离开,去寻新的爱人?”陵舟犹疑片刻,指了指黑深的海沟,“可是这里下去通往哪条路,你我清楚不过,当年她就这样离开……”
藏浪竭力让泪水流回眼眶:“万事皆有代价,磨难不可避免,只希望到来的时候夜露能挺住……”忽而,她转了神色,言语坚毅起来,“师弟你知道吗,曾经逃脱的血色幽灵重现人间,蔓延极快,恐怕不日便要沾染海洋了!”
陵舟念起旧事亦面露悲痛:“终于还是来了吗?都怪我当年没本事,救不了师傅也灭不绝祸害!这一次,绝不会让它们有半点生机!”
深渊之下的夜露无法听到这些争论,没想到陵舟眼见自己遇险却毫无救护,捧丹心又剧烈地痛了几下。
这大壑如此之深,仿佛无底之谷,天地间的水都不断流向这里,竟然都没有被填满。夜露极力想去抓住两壁陡峭的沟槽,让身体停止下坠。
然而此时控制她的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血泪之珠混合而成的一股强光。只见那强光一会儿幻化成比目鱼和小红虾,跃然游动;一会儿幻化成凶猛的巨型齿鲸,作势要来攻击,但又没有真正伤她;一会儿又变成眼睛像两个大圆圈般长在头的背部、身体像狮子一样的怪鱼,是在海底从未见过的模样——与此同时,庞大的牵引力连带着夜露不断下落,似乎永无尽头。
时间一久,当她习惯了这种失重感,背后的小翅膀蠢蠢欲动,思绪也重新开始运转,突然记起自己曾用吟诵控制海洋生物。虽然不知道遇到的鬼怪是不是生物,但总可以试试!
夜露轻轻哼起熟悉的旋律,海水仿佛听懂了她的意志开始倒流,想要托着她升上去,但那股强光却不听话,依旧竭力往下拉扯。
伴随着夜露颤颤巍巍的唱诵,那道光亮居然靠近过来,钻进她的身体!夜露浑身打了个激灵,这时,她听到许多个声音重叠在一起:
“你是否心内焠着一团火,灼灼欲要发声?”
夜露睁开眼想要挣扎,却被无形的力量牵制。
“你是否感觉有夜难眠,有言难诉,千根针刺,根根在心?”
那声音再度响起,语调平稳却蕴含力量,仿佛平静水下激烈的涌动,又似隐秘暴风将要刮起:“你是否愿意以血为歌,成为弦之歌者?”
夜露以为幻听,吓得战战兢兢:“谁?谁在说话?”
那声音低低以吟唱、似叹息:“世界本原是一张琴弦,是琴弦奏出的乐曲,曲调幻化时空,万事万物由此而来。”
这段吟唱隐约与梦中旋律相合,引诱夜露安静下来,被乐声的魔力吸引,竟忘了身处危险:“你……在唱歌吗?”
“我在跟你解释世界来源。你是否愿意成为奏乐者在世间散播光华的传道士,游走异域的吟游诗人?”
夜露想起心事,不觉又低垂眼帘:“为什么是我?……”
“你天赋甚高,又正值血泪之痛,因而有此机缘。余下要看自己意愿了。”
“我有天赋?那陵舟先生为什么不爱我?”
那声音滞了片刻:“爱或不爱,并非为此。”
夜露打起精神再问:“那是因为什么?”
声音又滞了须臾:“这并非现下所言,你以后自会知道。”
夜露泄了气,兴味索然:“好吧,什么是现下所言?”
对方清清嗓子,重新找回肃然:“弦之歌者须历经世事沉浮,呕心沥血,方能唱出近神的灵歌。你内心郁结澎湃,坠下极为珍贵的血珠,绽放光华,正是弦之歌者诞生的最佳契机。”
“可你究竟是谁?你没有实体,是造物主吗?还是神明——啊,你是海神?”
“海神只是鲛人一族的神明,而且已逝多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你只需明白,我是奏琴者。”对方似乎不愿透露太多,转而升了半个调,“想知道你的翅膀由来吗?”
“啊!”夜露的眼神瞬间发光,“母亲不愿告诉我,你知道吗?”
奏琴者恢复了无喜无悲的语气:“身世要靠自己发掘。弦之歌者可在不同曲调——即不同时空之间穿梭,然而,安稳是最大的敌人,你将遍尝情爱纠葛,却无法靠近爱人,更难有善终。”
夜露握拳捶向黑暗,自嘲道:“呵,这不跟我现在一样吗?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成为那个什么歌者,就能唱出最好听的曲子,弄懂所有谜题?”
“可以。”对方语调温和,仿佛碧波熨烫在心,让人不由得信任,“不过你以后就会懂得,好听并非乐曲的唯一准则。”
鲛人一族本就心思单纯,夜露那时更加年幼天真,做了这样的重大决定,其实并没有认真思量。想来若是与魔鬼交易,恐怕万念俱灰之下也会答允:
“管它呢,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那么好,且带我去寻找真相……”
还未说完,只听曲调急转,数道强光掠过,席卷着夜露的身躯往更深处跌落:“新的弦之歌者,现下送你去碧落宫的羽民神乡。”
海沟的黑色岩石逐渐幻化为白色的轻飘烟雾。
奏琴者的声音远去,光线亮起,夜露环顾四周,自己确已悬浮于天空之上——然而待到细看,才发觉所踏的并不是云朵,竟是无数雪白尸骨!
她身子一虚,差点从云端高处直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