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故人成双
就在夜露心事重重的一天晚上,贝娜居然拄着拐杖来敲门。
要说贝娜也是命途多舛,刚入九重碧就重伤难愈,原本稳操的出场机会成了奢望。小姑娘又很傲气,从不诉苦,夜露看得怜惜,也忘了之前的怀疑,时常陪她说话。但对方主动来找夜露,还是头一回:“我,我找不到别人了。能不能陪我去场宴会?”
对方极少与人交道的样子,居然要出席宴会?见贝娜怯怯模样,夜露心头一软先答应下来:“行啊,什么宴会?”
贝娜双手无意识地摩擦膝盖,眼神游离:“柏林思的婚宴……他邀请我,但我不敢自己去……”
“我跟柏林思不熟。”夜露有些犹豫,“为何不自己去?听说你与他是亲戚!”
小女孩越发窘迫,踌躇答不上来,手足无措的样子跟场上的干练简直判若两人。夜露见此,不便追问:“没事,我陪你去!”
婚礼位于传说中神明所辖的泑山。这里气象浑圆,整座山被红色烟霞所笼罩,漫山遍野鲜艳的鸡血石和美玉。会场布置奢华,规模浩大,宾客如云,大都是碧落宫上流人士,礼服加身,仪态翩翩。
众人笑着跟夜露招呼,虽然场上宿敌,场下还是礼节周到。然而看到贝娜的时候,八重碧羽人都面露不自在——毕竟是反水的“叛将”,教人难以释怀,这大概是贝娜不敢只身赴宴的原因吧。夜露拍了拍贝娜示慰,想不通既然她如此尴尬,又何必要来?
忽听一片惊叹声骤起,西南边霞光万丈,天空中传来阵阵嘹亮的鸣叫,原来是新人乘着五彩凤凰神鸟所拉之车飞来。五只凤凰头首花纹是“德”字形状,翅翼花纹是“義”字形状,背上花纹是“礼”字形状,胸膺花纹是“仁”字形状,腹部花纹是“信”字形状,实属难得一见的纯种。只见它们且歌且舞,环绕偌大的婚礼现场转了几圈,才在山头缓缓而落。婚礼正式开始。
柏林思携新婚妻子从凤凰背上徐徐走下,仪态端庄地踏过红毯。虽然都是领翼,柏林思与索里达利的身世截然相反。索里达利和希奈一样出生郊野,而柏林思则生于八重碧,贵族出身,自幼接受良好教育,新婚妻子也是门当户对的名流之女。不同于索里达利混乱的私生活,柏林思从未出现过负面消息,与妻子更是青梅竹马,相敬如宾,堪称一对璧人,令人称羡。
宏大的羽翔展翼曲中,新郎拥住喜极而泣的新娘,与众人分享幸福,许下永久的誓言。
仪式结束后是自由餐饮,夜露疲于应酬,正随性观察地上的鸡血石,忽听身后有人叫她,回头,居然是新郎。
大概饮了不少酒,柏林思略显醺态,但神志还算清醒:“夜露小姐,感谢今日前来捧场。”
夜露从未跟柏林思打过交道,只好别扭地客套:“婚礼非常完美,祝福!”
柏林思躬身致谢,见四旁无人,压低声音问道:“贝娜在贵团一切安好?”
没想到他这个领翼不把贝娜当叛将,还倍加关心,夜露举杯致意:“受了伤,但相信很快能恢复。”
柏林思再度揖礼拜了拜:“表妹性格内向,还望多多关照。对了,这次索里达利是否出席?”
夜露没料到此问,愣了一下:“他没来。”
“是啊,他最近应该很不易吧。”柏林思倚靠着餐桌,若有所思地说。
夜露以为他在讽刺索里达利近来低谷,顿时火上心头:“那还真让您失望了,他挺好的。”
柏林思忙直身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出于关心。”
多年夙敌竟在对方陷入窘境时表示关心,量谁也不信。夜露哼了声就想离开。柏林思叹口气,也不阻拦,只淡淡说了句:“你不用介意,我没有看笑话的意思。我很怀念他在场上的时候,即使被他打败。”
夜露怔在原地。
对方眼神涣散,继续说下去:“你认为这是一场完美的婚礼,这也是所有人说过最多的话:我拥有一场圆满的人生。但我自己却不这么认为。”
晚宴时分,霞光遍野,花团锦簇,歌舞升平,人们面带喜色,相谈甚欢。一切完美而得体,为他的人生而造,但他竟觉不圆满。夜露好奇听下去。
“八重碧每每败给九重碧,我与索里达利数次交战也不占上风。这一生我想要的尽能如愿,唯独从来斗不过他。”柏林思蹙起眉,又饮下一杯酒。
夜露忍不住劝道:“自小到大,你什么都有,而索里达利什么都没有。也许天意怜悯,唯独赐予他天赋,是另一种公平吧。”
“你说得不错,我什么都有,他什么都没有,但我……竟羡慕他的人生!”大概是酒意上头,柏林思越说越多。
“羡慕?”夜露难掩讶异,“难道只因天赋?”
“人人说我温文有礼,他狂放不羁。但我的生活平静得惊不起波澜,从始至终都高高在上,符合规范;而他起起伏伏,历经百态,若要我选,倒更羡慕他的自由自在,不被束缚,只对自己负责……”
夜露不禁追问:“你被谁束缚了?”
暮霭披撒在身着华服的贵公子身上,他自嘲地笑,手夹琉璃酒杯,神情失落,倒好像身处困境的是他。谁能想到,这就是今天众人瞩目的新郎?或许每个人都羡慕他人的人生,向往自己得不到的?
直到有人来找,柏林思才从倾诉的状态里挣脱,临去前还向夜露致歉——果然礼节周全。夜露有些茫然,找到角落里独自喝闷酒的贝娜,带她先行离开了。
“新郎今天好怪,难道不满意新娘吗……”回去路上,夜露跟贝娜随口聊着。见她没吭声,夜露忽然意识到整场宴会最尴尬的人其实莫过于贝娜,忙收声。
“他们说我是叛徒,为了自己背叛队伍,受伤是报应。”贝娜忽然发话,言语间是平时没有的流畅。
“你不要在乎他们说的,你是……”
“他们说的没错。”贝娜截断夜露的安慰,“我就是为了自己。”
“啊?”
“八重碧永远敌不过索里达利麾下的九重碧,我们心中自知。我想成功,想体会胜利的滋味,有什么错吗?”贝娜咬牙切齿,脸上是难得一见的锋利。这种时候,她才像赛场上那个无人可敌的天才少女。夜露此时也明白了,贝娜心里始终当八重碧是“我们”,而九重碧是“你们”。
“说到底,人生没有什么路径应该被抨击。”虽然已经来到羽人世界一段时日,夜露还是不能理解这里极强的竞争意识,“不过,成功真有那么重要吗?”
“我生长在大家族,从记事起,族人永远在传扬表哥的才华和表姐的美貌。”贝娜所说的表哥表姐就是今天的新郎新娘,“我长得不好看,不会说话,个子小,永远被忽视。除了这么点天赋,还剩下什么?”
她付出这么多,却因过于拼命而失去应得的机会。夜露感慨万千,学着索里达利安慰自己的样子拍了拍贝娜。
“只有这一点的存在感……”女孩的声音小下去。
像贝娜这种小个子,以快过常人的速度取胜,但因过多使用急转急停,易造成羽翼折伤。长久以往伤病累积,甚至会导致飞行生涯提早结束。其实希奈也是这样,以生命为代价发光。夜露不禁担忧,却也无力相助。
“今天我想来归还手链。”贝娜忽然怯怯地说。
“手链?”
“离开八重碧时,表哥把祖传的手链送我,说独自去到陌生地方会有好运。而今表哥结婚,手链理应给新娘,我想还他,所以才来婚礼。”
夜露了然地点点头,心里一跳,忽然想到索里达利的吊坠。
“但表哥没有拿,他说,就送给我了。”最后一句话带着哭腔。这时候,贝娜又像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了,甚至看起来分外瘦弱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