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不演义(全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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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当有大兵,两宫流血

夕阳西下,暮色徐徐笼罩长乐宫。

张让带上几十个刀斧手,埋伏在了嘉德殿旁。

稍后,何进出了太后寝殿,没走多远,便有小黄门追了上来,说太后有旨,请大将军再到嘉德殿议事。

按理说,何进刚刚从太后那儿出来,太后马上又召他移步嘉德殿,这事怎么看都有些蹊跷,何进如果足够警觉的话,这会儿就该赶紧往宫外跑了。

可是,他居然毫无疑心地跟着小黄门走了,就这么无知无觉地走向了自己的终点。

脑子是个好东西,出门忘带就没办法了。饶是何大将军的朋友圈再强大,这时候也鞭长莫及救不了他了。

嘉德殿前,秋风呜咽,暮色渐浓。当何进慢慢走过来,张让的脸也从黑暗中缓缓浮现。

何进浑身一震,猛地刹住了脚步。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张让的声音鬼魅般飘了过来:“大将军,天下大乱,难道只是我等的罪过?想当初,皇上险些废黜皇后,是我等苦苦求情,每人拿出千万资财献给皇上,才消了皇上的气。我们这么做图什么?还不是为了把身家性命托付给大将军?而今你居然想屠灭我等,是不是欺人太甚!”

话音刚落,还没等何进做出反应,埋伏在暗处的宦官们便一拥而上,几十把刀剑同时砍了下来……

何进入宫时,其副将吴匡、张璋带着一队卫兵等在宫外,一直等到入夜,才听宫中传出何进已死的消息。两人又惊又怒,带兵要杀进去,但宦官早已关闭宫门,严阵以待。两人只好去搬救兵。

片刻后,时任虎贲中郎将的袁术率大队人马赶到,与吴匡一起火烧青琐门,准备攻进去诛杀张让。袁术是袁绍的异母弟,虽然这哥儿俩后来各自拥兵,割据一方,成了不共戴天的死对头,但目前还是一致对外的。

外面杀声震天,张让知道宫门迟早会被攻破,便挟持太后、少帝刘辩、陈留王刘协及部分官员,从复道逃往北宫。当时的洛阳有两座皇宫,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中间以凌空飞架的双层长廊相连,类似于现在的过街天桥,当时称为“复道”。

风闻南宫生变,时任尚书的卢植立刻持戈前来救驾,恰好看见张让一行在复道上仓皇北窜,遂仰面怒斥。张让顾着逃命,觉得手里有少帝和刘协就够了,带着太后反倒累赘,便不再管她。何太后连忙从窗口跳下,被卢植等人接住,这才逃过一劫。

就在袁术进攻南宫的同时,袁绍与何苗也正率兵攻打北宫。

赵忠身在北宫,事变一起,慌忙从朱雀门出逃,恰好在此撞上袁绍,遂被乱刀砍死。稍后,吴匡赶来与袁绍会合,一看到何苗,顿时怒火中烧。他知道,这小子跟宦官一直勾勾搭搭,现在何进被宦官害死,这小子八成也有份,于是不由分说,顺手把何苗也给砍了。

何苗之前不知收了宦官多少贿赂,可惜钱都还没捂热,人头就先落地了。

钱在银行,人在天堂,人生的荒谬与悲哀莫过于此。然而,假如有机会从头来过,他就会收手吗?恐怕很难。西谚有云:财富就像海水,喝得越多就越渴。其实何止是财富,权力、地位、名望、美色,凡是这个世界上稀缺的东西,都具有让人欲罢不能的上瘾特征。拥有再多,你都不会嫌够。试问世间芸芸众生,又有几人能够看透?

袁绍占领皇宫后,下令关闭所有宫门,开始了一场地毯式搜捕,对象当然是所有人都切齿痛恨的宦官。

这场大搜捕整整持续了两天,实际变成了一场大屠杀。

士兵都杀红了眼,见到面白无须的劈头就砍,可怜许多没留胡子的年轻官员就这么成了冤死鬼。估计有些脑子比较灵光的,这种时候就只能脱下裤子“验明正身”,才能自证清白了。羞耻心固然重要,但和性命相比,还是可以退居其次的。

两天时间,袁绍一共杀了两千多人。其中虽有误杀,但绝大部分应该都是宦官。

张让一行从南宫逃出后,四处东躲西藏,到了次日黄昏,眼见大势已去,只好劫持着小皇帝和陈留王从洛阳东北的谷门出逃,朝黄河渡口的方向奔窜。

京师一片混乱,公卿百官自顾不暇,只有卢植和一个叫闵贡的官员到处寻找小皇帝。他们循着蛛丝马迹一路追踪,终于在这一天深夜时分,于黄河渡口追上了张让一行。闵贡拔剑怒斥张让,命他自我了断,否则就宰了他,然后还杀了旁边的几个宦官给他看。

张让绝望了。他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小皇帝面前,磕了几个头,说:“臣这就去死了,陛下保重。”说完,就领着剩下的几个宦官一起跳进了黄河。

宦官这个可恨又可悲的“物种”,在东汉王朝跋扈了将近一百年,至此终于灭绝。不过,这只是他们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集体“秀下限”,也是第一次大规模地祸乱朝政。后来的许多朝代,宦官这个特殊群体还将一次又一次卷土重来,不仅深入地干预朝政,骑在文武百官头上作威作福,而且掌握了生杀废立的大权,把许多皇帝玩弄于股掌。最典型的就是中晚唐,其次是明代的中后期。

有人说,宦官是由于生理残缺,才导致了心理变态。其实,这只是表面原因。“宦官乱政”这种现象在中国历史上之所以绵延不绝、阴魂不散,归根结底还是制度惹的祸。在皇帝制度下,宦官作为内朝、后宫的行政和服务人员就不可或缺。既如此,这个群体就最有机会接近、染指,乃至窃取中枢大权。要防范或斩断宦官的弄权之手,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们关进制度的笼子里。

从历史上看,后来的宋代、清代同样少不了宦官,但宦官乱政这种现象却几乎绝迹。究其原因,就在于这两个朝代在立国之初,就汲取了前朝的深刻教训,对宦官这个群体从编制人数、官阶高低、权力大小等各方面进行了明确而严厉的规定,让他们即使身在内宫也没有机会觊觎中枢,更无从干预朝政;同时,把权力的天平适当朝文官倾斜,最大限度地与宦官形成制衡。

一言以蔽之,对付宦官的最好办法就是:“祖宗之法严,宰相之权重。”(《宋史·宦者传序》)

说白了,宦官在历史上屡屡作妖,绝不仅仅是由于生理残缺或心理变态,根本而言,还是制度的残缺,才导致了历史的变态。

话转回来,找回小皇帝后,卢植和闵贡分工:卢植先回洛阳,去通知百官前来接驾;闵贡扶着小皇帝和陈留王,在黑夜中跌跌撞撞往回走。

一路上,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借助路旁草丛中萤火虫的微光。走了几里路,好不容易找到一辆牛拉的板车,累得快虚脱的三个人终于缓了口气,然后又老牛拉破车地走了大半夜,才到了邙山北麓一个叫雒舍的地方。

天亮时分,闵贡找了两匹马,一匹给小皇帝,他和陈留王共骑一匹。走了一会儿,才碰上一些惊魂未定的官员陆陆续续前来接驾。

当众人走到邙山南面的山脚下时,前方突然传来汹涌杂沓的马蹄声,滚滚黄尘中出现了一支军队。

小皇帝刘辩被折腾了两天两夜,本来就已濒临崩溃,此刻见大兵又至,顿时吓得号啕大哭——在这个飘荡着血腥味的早晨,少年天子的哭声蓦然响起,听上去就像是在给一个朝代送终。

远处,一马当先飞驰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董卓。

数日前,董卓接到何进的最后一道军令,是让他进驻洛阳的演武场。董卓立刻发兵,可刚到城西的显阳苑,就接到情报,说京师乱套了。董卓立刻勒马,不再前进。在形势未明朗之前,他决定保持观望。毕竟这一趟,他本来就不是来拯救社稷的,而是打算鹊巢鸠占。

昨夜,情报再次传来,说何进被宦官干掉了,而宦官又被袁绍、袁术兄弟干掉了,然后张让劫持小皇帝从谷门逃出了城。

董卓笑了,这就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现在,只要把小皇帝接回来,牢牢攥在手上,他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独揽朝政、号令百官了。

董卓人在城外,之所以连续得到准确情报,要归功于他的弟弟董旻。此人就在朝中,时任奉车都尉,是皇帝的侍从官,自然对宫中和整个京师的情况了如指掌。

此刻,小皇帝身边的官员们都知道,董卓来者不善,便替小皇帝发话道:“陛下有旨,让你退兵。”

董卓冷笑:“诸位身为朝廷大臣,不能匡扶王室,致使国家动荡,凭什么让我退兵?”说完,懒得再理这些人,径直走到刘辩面前,询问事变经过。

刘辩早已是惊弓之鸟,语无伦次,说了半天也说不明白。董卓翻了翻白眼,又问一旁的刘协。没想到,这小家伙比他哥镇定多了,一五一十说了变乱经过,几乎没有遗漏。

董卓颇为惊喜,不禁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个年仅九岁的陈留王。

就是在这一刻,董卓内心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决定废掉刘辩,拥立刘协为帝。

于是,从这一刻起,刘协的命运就被彻底改写了。很快,他就将作为一个有名无实的傀儡天子,开始他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帝王生涯,从此活在悲哀和屈辱的历史中。

诡异的是,刘宏临死前最大的心愿,蹇硕没能实现,董卓却帮他实现了。

倘若九泉之下有知,刘宏想必会很欣慰。但是,假如知道刘协后来的一生会过得那么郁闷和凄惨,刘宏又该作何感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