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海鸥与波涛相遇:三十九位中国作家的文学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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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陆梅

文学最可贵的品质是怀疑。优秀的作家总在怀疑中寻找确信,也在怀疑中建立确信。但是,寻找和建立的过程何其难。那是另一种疑难,近乎天问。所以我们往往对作家们的思考特别在意。

你现在看到的,是从《文学报》创刊四十年间精心遴选出来的三十九位中国作家的创作谈、文学观和写作课。这在《文学报》四十年的文学长河里,只能是沧海一粟,然而其精神性的回响和经典性的质疑,早就生成了探照灯般的意义。这也是我们编选此书的初衷。

王蒙说,真正好的故事不是编出来的。可是当你将强烈的感情和日常生活经验贯注到小说人物身上时,这种“主观的燃烧”为什么会成为你的敌人?客观的忠实和主观的燃烧放在怎样的历史流程中才有一种悠远感?为什么说一部篇幅较长的作品,作家最重要的才能是断开的能力?“个人”是孤独的,也是敞开的,为什么那些身处离散境遇的作家们有能力获得澎湃的创作动力和丰富的创作资源?……作家们从小说内部发问,为的是思考文学怎样走向内心,走向我们的感动和创造。

张炜感叹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被“分割出一些小而密集的虚拟空间,消耗和分散了人的注意力,让人每天都在时间和空间的圈套里钻进钻出,忙得团团转,没有方向感……”可是,文学的意义不就在此呈现吗?文学教你怎样“不断地把昨天找回来,找回出发之地的那份记忆”,“不然,前面就只剩下了一条欲望的路、一双急切的眼睛”。

我们也有意选入了多位作家在一些场合的演讲。比如王安忆的《小说的当下处境》,谈小说中的生计问题;阿来的《文学创作要“上天入地”》,谈中国的一项伟大社会实践:脱贫攻坚;格非的《文学的危机和可能》、迟子建的《文学的“求经之路”》等等,话题都很切实,很深远,也很具体,考验着一个作家拥抱生活的能力、对时代变化的敏感度和判断力。

阿来在谈脱贫攻坚时冀望作家们打开视野,“我们要书写乡村巨变的现实,不能只从文学开始,到文学结束,需要学习各个相关学科的知识。”“在地域广大,人口众多的中国,在经济与文化都有层层级差的中国,如何看待发展不平衡问题,光靠一点小敏感,小同情心是远远不够的。”

故乡在大兴安岭的迟子建,对大自然怀有命运般的友情,她作品里的苍凉与温暖是极北之地的北极村赋予的生命底色。在她娓娓而谈的讲述中,我们知晓了一个作家的成长,以及其对命运、生死、性别、世界的进入和理解。“要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这是迟子建文学求经路上最赤诚的持守。

优秀作家对写作的探问总是眼光独具的。苏童谈及短篇小说写作,万般感情,句句箴言,他对短篇的深爱甚至超越了他本人,“你可以和小说中的人物握手拥抱,你甚至会感受到自己在小说世界里的目光,比在现实生活里更敏锐,更宽广,更残酷或者更温柔”。《短篇小说的使命》一文,是一个深海漫游者对冰山之下的世界不动声色的揭示。(一般而言,小说家对那八分之七总是深藏不露的。)

优秀的小说家也都是最深情的人。这情,是他进入小说状态的一道闪电,也是蓄积在身体里的能量。毕飞宇以此写出了《玉米》《青衣》《哺乳期的女人》等优秀之作。刘亮程擅长以讲故事的方式,“让地上的一件普普通通的事情,变成了天上的事情”。文学在他,就是醒着的梦。哈金长文《小说是什么》结实而深具启迪,经验迭出的小说写作课对初写者来说真真醍醐灌顶……

文学,是背上一块铁砧上山的负重远行。“让背负有意义的并不伟大,真正伟大的是那些辛苦承受却毫无意义的人。承受者就是文学的意义。”(陈应松)文学,也是与孤独的自己对话。“背对文坛,朝向地平线,他们别无选择,否则永远不可能与世界对话。与最孤独的自己对话就是与世界对话,如卡夫卡。”(宁肯)

如此寻章摘句,只为留下一个树号,让有缘遇见的人,循着指引步入深阔丛林——在作家们构建的文学密林的更深处做一趟精神远游。在这里,作家们坦诚亮相,剖白灵魂。“一切有诚意的写作都在见证生活,纠正内心。”(汗漫)

当然,作家们总是忍不住要在创作谈和写作课里,埋藏下一个个念头、说法、暗示、疑虑、秘密、省察,乃至自说自话、自圆其说,而作为读者的我们,之所以怀着巨大的好奇心,意欲一探究竟,实在是对文学本身的深信,以及对优秀作家创造性劳动的着迷。作家不是别人,作家就是那个替你喊出灵魂的痛与悔、俗世的艰和难,凿壁借光,筚路蓝缕,蹚出一条路的人。这条路,是时间,也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