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在正阳春鸭子楼没待太长时间,吃过饭大家便匆匆告辞各奔东西。回家的路上,父亲坚持走路回去,我知道他有话要说。果然,父亲再一次问我,二成,你对秋月印象怎样?我说,不错。父亲问,哪方面不错?我说,有学问,对古玩知识懂很多。父亲说,我补充一句,人品好,虽是小家碧玉,却有大家风范;还有附带的一点,人也长得俊俏。我听出父亲的意思,但我此时才十六岁,绝没有要找女伴成家的念头,尽管那年月这种年龄结婚的大有人在。我说,爸,您可别打我的主意,我还小着呢,要说就给我哥说一个倒是真的。父亲说,你哥还在读大学啊。我说,我不是马上也要考大学了吗?
父亲很认真地告诉我,二成啊,我是看秋月的古玩知识多;我很早就想开个古玩店,如果秋月进了咱家,咱们不就如虎添翼了吗?我说,开古玩店?能有生意?父亲说,准能!我说,何以见得?父亲说,通过崔家用古玩抵押贷款,你没看出时局不好有家底的都想把古玩抵押出去?我说,咱们天津能有多少古玩?父亲嗨了一声道,二成,你孤陋寡闻,不知道天津既是北京的门户又是北京后花园?清末民初有多少大清国遗老遗少跑到天津落户?那要带出多少古玩、国宝?民初六位大总统——孙中山、袁世凯、黎元洪、冯国璋、徐世昌、曹锟,其中有五位在天津有家!二成,有家意味着什么?此外,天津是全国有名的工商大埠,盐业、化工、纺织、铜铁和机械制造等轻重工业和商业都很发达。除了“八大家”还有很多大宅门,你说,这都意味着什么?
我说,有家产!父亲说,对!而名门显贵的家产意味着什么?你以为仅仅是现大洋“袁大头”吗?我立即联想到崔家,一下子顿开茅塞道,没错,末代皇帝溥仪也在天津有家,大军阀孙传芳,还有梁启超、冯玉祥、吉鸿昌这样的社会贤达、督军,包括大太监小德张,都在天津有家。父亲说,不仅如此,天津还有租界地,英、法、德、美、俄、日、意、奥所在的租界地里不光住着外国人,还有很多有钱的中国人也住在里面。他们都是古玩市场的常客。
看来父亲对开古玩店心仪已久,可是非要把秋月招来吗?人家秋月也在读书啊!我说,爸,您愿意开古玩店就开好了,可是最好别打秋月的主意。父亲哈哈大笑,说,我知道你是说秋月在读书,还没怎么样你先护着秋月了;我是想让她经常来咱们家光顾指点。我说,请教北斗叔不是一样吗?父亲说,萧北斗忙得很,我们怎能总给人家添麻烦?是咱经营还是人家萧北斗经营?看着父亲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暗自嘀咕,如此说来,秋月能来最好不过了,而经常性地麻烦秋月也会让人反感,只有定了亲,才名正言顺不是?我这能算计的老爸啊!那年月男女的婚姻之事虽说全凭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可是也得问问我的感觉吧?而我虽然欣赏秋月,却偏偏没有感觉,怎么接受她呢?
父亲正打着开古玩店的如意算盘,可是一进家门,就和二叔闹将起来。我们家在天津金钢桥附近有个四合院,爷爷去世以后,我爸和二叔一直没分家,就在一起伙着住。二叔一见我父亲劈头就问,哥,这大半天你不在钱庄待着,干什么去了?父亲说,干嘛?谁找我?二叔说,我找你!父亲说,咱早晨还见面呢,你找我干嘛?二叔说,我兜里没钱了,你还得给我钱。父亲说,才刚给你没几天,你都干嘛了花这么快?二叔说,这也要问吗?别忘了钱庄有我一半的股份,这是老爹临终说的!父亲说,提什么钱庄?你是经营过还是管理过?还不是情现成的?这时二叔说出让人不齿的话来,我告你章佩玉,别把我惹急了招“杂八地”(地痞、流氓)把钱庄砸了!
还说什么呢!父亲简直气死了!可是摊上这样的兄弟又能怎么样?爷爷活着的时候,奶奶死得早,留下爷爷和父亲,因为怀念前妻,爷爷拖了十几年才续弦,于是又和后老伴生了二叔章佩强。老年得子,分外宠爱,结果就把二叔宠得不着四六了。爷爷和后奶奶相继去世以后,二叔更是像飞出笼子的鸟,无拘无束,无法无天,上学上到高中便实在捱不下去,终于中途退学,开始和社会上一些闲散子弟吃喝玩乐,四处游荡。父亲一直担心二叔会去钻妓院、赌博、抽大烟——那年月“黄赌毒”更厉害,离海河不远的老南市就有窑子,国外叫红灯区,那卖淫嫖娼是公开合法的。还有大烟馆,想抽大烟(吸毒),方便,拿钱就是。赌场、赌局更是无孔不入,分散在各个角落。
父亲气哼哼地问,要多少?二叔道,还用问?少于一百我不干!父亲说,今天上午刚和一家客户谈好,要贷出十九条黄金,把钱庄老底都抖落空了,下一步要继续开展业务还得重新筹措资金,你知道账上有多紧吗?二叔道,紧不紧关我屁事?再不拿钱我急了!母亲见此,便出来打个圆场,说,二兄弟,听嫂子的,先拿着这五十花去,你也该体谅咱家的难处啊!二叔借机下台,说,我听嫂子的,就拿五十吧,反正花完我还要!父亲说,对,把这个家败完算拉倒!二叔凑到父亲面前,脸对脸恶狠狠地说,我就败了,你敢把我怎么样?然后洋洋自得哼着小曲扬长而去。父亲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