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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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有不测风云。在这样的世道,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都是有可能的。岳府血案没有丝毫进展,陆家铭又收到消息,城里好几个大户人家被抢,但从来没有一家报案的。他很精明,猜到那些富人到底想干什么,也很清楚天津卫是真的要乱了。

廖奇之是天津卫的有钱人,也有些声望。一开始本来是他报案说遭人抢劫,可等陆家铭带人到府上后,他却又说撤销报案。陆家铭很是生气,可没表现在脸上,只说:“这几日来,天津卫大大小小发生了好几起抢劫案,而且被抢的都是像您一样的大户人家,局座命我前来调查,还希望您能配合。”廖奇之却说:“是,我府上是被人抢劫,但也没丢失什么贵重财物,犬子无知才急于报案,但我现在决定撤销报案,不行吗?”陆家铭被哽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廖奇之又轻蔑地说:“陆队长,说句实话,廖某觉得你们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前不久发生的岳府血案上吧,廖家这点小事,就不麻烦你们了。”陈国邦正想说什么,却被陆家铭用眼神阻止,然后闷闷地笑了笑,从廖家告辞离开。

“队长,那些有钱人都在准备逃离天津卫,咱们还傻守着干什么?难不成等解放军进城来把我们挨个儿宰杀?”陈国邦一上车就开始骂娘,王海问:“队长,还去下一家吗?”陆家铭沉默了一会儿说:“算了,不去了,先回警察局。”他们光顾了好几户人家,却都吃了闭门羹,陈国邦想着就窝火,依他这性子,要不是陆家铭给拦着,恐怕刚才当着廖奇之的面就会大发雷霆。

陆家铭晚上回到家里,刚关上门不久,外面又传来敲门声,一开始他以为又是邻居秦永明,但声音很轻,不像是男人,可又不像是房东吴姐,吴姐的敲门声他能听出来。打开门,门口站着的却是邻居秦永明的妹子小玉,小玉声音温柔地说:“陆警官,我知道您刚下班还没吃饭,哥让我过来请您过去一块儿吃。”陆家铭虽说是个大男人,可听到这样的邀请,心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想拒绝,可对方又说:“大哥说了,这顿饭没别的意思,就是感谢您那天帮我们……”陆家铭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忙说:“举手之劳,不用这么麻烦,我……”他话没说完,秦永明又从屋里探出头来,大声招呼道:“陆警官,都是邻居,不用这么客套吧,一顿便饭而已,是我们兄妹俩的一点心意,要是您拒绝,这以后有什么事就不好意思再麻烦您了。”陆家铭实在是再也找不到推脱的借口,只好讪讪地点了点头。

饭菜很简单,几个小菜,但香气扑鼻。陆家铭已经很久没在家里吃过饭了,孤家寡人一个,经常是凑合着填饱肚子,要么就是跟兄弟们一块儿喝大酒。他打量着这对兄妹的房屋,虽然极尽简陋,可收拾的挺干净。秦永明高高兴兴地说:“陆警官,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里,快随便坐,马上开饭。”陆家铭坐在四方的小桌前,小玉亲手给他添了饭,秦永明笑呵呵地说:“这几个小菜都是我的手艺,您快尝尝味道咋样?”陆家铭看向小玉,秦永明忙解释道:“小玉什么都好,就是不怎么会做饭。”陆家铭吃着可口的饭菜,不禁对这个男人刮目相看,食欲大开。慢慢的,气氛越来越活跃,陆家铭跟他们拉起了家常,问他们为什么会来天津。秦永明叹息道:“其实我俩从小父母都没了,为了填饱肚子,这么多年一块儿相依为命流落他乡,我们对于天津来说也许只是个过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走了。”陆家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秦永明忙起身说:“您吃着,我去开门。”

陆家铭正在往门口张望,随即听到房东吴桂琴夸张的笑声:“哎哟,好香啊。”秦永明跟着问:“原来是吴姐啊,您吃了没,要是没吃就进来添一双碗筷。”陆家铭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吴桂琴压根儿没客套,只是说:“这怎么好意思,不打扰你们吧。”然后就径直进了屋,当她见到正面而坐的陆家铭时,眼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摇晃着腰笑眯眯地说:“陆警官,真是稀客呀,看来你们相处得还不错嘛。”陆家铭笑言道:“吴姐吃过了?”她的两只手臂像招风似的上下摆动,嘴里也像放炮似的连连说道:“你们吃吧,快吃吧,别管我,我吃过了,刚吃,一天到晚也没什么事做,吃完饭下来转转,看到我的租客和和气气,我这当房东的心里也和气。”小玉去搬了把椅子给她坐下,她却又盯着小玉说:“秦兄弟,你可真是好福气啊,有这么好个妹子,你瞧小玉长得那水灵水灵的,要多贤惠就有多贤惠,要是谁娶了她,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小玉被夸得脸颊红嘟嘟的,秦永明只管嬉笑,陆家铭放下了筷子。

“陆警官,再吃点嘛,哎呀,都怪我冒昧地闯进来,还打扰了你们吃饭。”吴桂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门,起身就往外走去,边走边说,“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花姐他们三缺一等我呢,你们慢吃、慢吃……”她走出去后还顺手关上了门,秦永明和小玉呆呆地看着门口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眼神。陆家铭对这个房东是非常的了解,忍不住叹息道:“时间久了你们就会习惯,这个吴姐人倒是好人,就是爱咋咋呼呼的,有点神经质。”秦永明诧异地问:“神经质,是不是就是神经病?”陆家铭哑然失笑,秦永明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又给自己打圆场道:“明白了,明白了。对了陆警官,您是天津本地人吗?”陆家铭微微愣了愣,答言道:“是、是。”秦永明点了点头,还想再说什么,陆家铭突然站了起来,客气地说:“感谢你们的晚饭,非常丰盛,不过我得走了,你们也知道,干我们这个的,几乎没有休息时间,白天忙,晚上还得跟着忙。”秦永明把他送到门口,他去开门的时候,秦永明还站在门口看着,他扭头笑了笑,又点了点头,然后才进屋去。

岳婷莲得知家中出事之后,昏睡了几天几夜,昨天傍晚才刚刚醒来。陆家铭赶到医院,看到这位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的岳家大小姐时,心里那根琴弦好像瞬间被拨动了一下,想想之前偷偷看到的那个人影,哪是现在这副形容枯槁的模样。岳婷莲两只眼睛深陷于脸颊之中,昏黄无光,脸色苍白,嘴唇上布满了白色的小泡。陆家铭就这样站在窗前,隔着差不多一丈远的距离审视着她,虽然无法钻进她心里,却能猜想到她此刻的心情。没过多久,躺在床上的她直直地坐了起来,疯了似的怒吼道:“走,都给我走。”陆家铭跟身边的陈国邦对视了一眼,陈国邦又看了一眼医生,医生于是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她这才重新躺下,可两只眼睛仍然瞪得大大的,像突兀了出来,可很快就迷迷糊糊地合上了。

“两位警官,病人身体虚弱,情绪非常不稳,你们还是等她再康复一段时间后再来吧。”医生在一边提醒道,陆家铭吩咐手下警员好生看管岳婷莲,出了病房后,对陈国邦说:“这个人非常重要,一定要好好保护,如果岳家血案是为了报仇而起,凶手很可能会想要斩草除根。”陈国邦皱着眉头说:“案子还没定性,哪能说是仇杀呢?万一只是为了劫财,我们就是在瞎耽误工夫。”陆家铭道:“那如果真是复仇的话,这个女人也许是我们目前唯一可以利用的线索。”

这已经是岳家血案发生的第五天,陆家铭派人调查曾天佐毫无进展,岳婷莲又疯疯癫癫,根本无从问话。虽然他内心苦闷,可从来不会表现在脸上,这么多年的警察工作,压力对他而言有时候反而是动力。第六天,准确的说是第六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他正在洗漱后准备上班去,关上门,刚要转身离开下楼,却突然感觉身后似乎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的背影,他放慢了脚步,猛地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下楼梯,那种被人监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反而加快了脚步,还吹起了口哨,口哨声很好听,在如此寂静的早晨显得无比悠长。

包子铺的生意依然红红火火,门前挤满了人。陆家铭远远的看着,等人稍微少了些,这才走过去跟老板打招呼:“黎叔,康复了?”黎叔见到他似乎也很开心,打着哈哈说:“都是之前的老毛病,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这次来得猛了些,年纪大了,没法子,只好在家里躺了几天。”陆家铭接过包子,说:“有病就别硬撑着,身子可比生意重要多了。”黎叔笑着说:“那可不,年轻的时候太操劳,落下了病根,到了这把年纪才知道后悔,所以说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年轻的时候也不要太拼命,身体是自个儿的。”这时候,他女儿从屋里出来打趣道:“爹,就您话多,陆警官还要赶着去上班呢,您就别缠着人家说个没完没了了。”黎叔的女儿叫黎梅,平时大家都称她梅子。她搬起热气腾腾的蒸笼,整个人都像被裹进浓浓的烟雾里。陆家铭呆呆地看着她在热气里忙活,却很快就被前来买包子的人给挤了出去。

蒋静生是今日下午达到天津的,只带了几个随从。此人面相上看来倒是个温文尔雅之人,戴着个厚厚的帽子,身着貂皮大衣,整个人像装在棉被里似的。他这个人在西北呆了很多年,那边的气候相当恶劣,所以他一到天津的地界,便抽着鼻子感慨道:“好多年没到这地界来了,狗娘养的,常年窝在大西北,喝着冷风,吃着沙子,可害苦了老子哦。”他直奔警察局,陈寿轩亲自在门口迎接,连声拱手道:“长官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蒋静生对他的客套似乎根本不买账,直言不讳道:“不用跟我废话,鄙人奉命前来督办岳府血案,马司令那边儿可还在焦急等我的回音,陈局长还请赶紧给我说明情况吧。”陈寿轩慌忙把人迎进屋里,陆家铭也紧随其后进了会客室。

屋里倒是暖和,蒋静生脱下外套,让随从在外面等着。进屋后,关上门,一坐下便质问道:“有线索了吗?”陈寿轩很是紧张,明白要是惹怒了面前这个人,可能自己乌纱不保,更严重则可能人头落地。在这样的世道,人大于法,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马步芳身边的红人,此时正是对付解放军的关键时刻,老蒋深谙用人之道,宁可错杀也绝不会得罪手握重兵的军阀。陈寿轩按照之前想好的话汇报了一遍,谁知蒋静生拍案而起,怒气冲冲的吼道:“既然已经有嫌犯,为何还没能抓到人?一个小小的天津卫能有多大,你们这群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个人都找不到,我看你这局长也不用再干了。”陈寿轩被吓得直打哆嗦,语无伦次。陆家铭见状,忙帮衬道:“如果凶手真是曾天佐,很可能此时已经逃离天津,我们的兄弟正在全力调查,一旦发现其踪迹,立马会去抓人。”陈寿轩慌忙谄媚道:“对、对,陆队长说得对……”蒋静生却盯着陆家铭冷笑道:“你身为警察局的队长,是此案的直接负责人,这么多天过去了,案子居然毫无进展,你们这些人倒是干什么吃的?”

陆家铭对这个狐假虎威的家伙早就看不惯了,此时听他如此一说,早就按赖不住想要顶撞几句,却被陈寿轩用眼神给压了下去,起身说:“长官,您先消消火,消消火,听我把话说完。”蒋静生沉重地叹了口气,换了副口吻说:“陈局长,你要明白,岳府的上面可是马司令,马司令的上面是委员长,如今战事吃紧,要不然马司令定然会亲自过来督办此案,要是他老人家得知你们的调查情况,我想这时候已经拔出了枪。”陈寿轩面面相觑,忙拍马屁道:“长官此话在理,我哪能不明白。这岳府血案的制造者,我想来想去,定然是不止一个行凶者,很可能是里外勾结,所以那曾天佐也许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色,一旦找到此人,案情定会真相大白,而且日前警察局上上下下都在盯着这案子,凶徒抢劫了岳府很多金银珠宝,只要他们一出手,就定会露出狐狸尾巴,到了那时候,人赃并获,案情……”蒋静生打断了他:“行了,我不想听你如何破案,我要的是结果,至于你们想怎么做,不用跟我汇报。”

蒋静生随后去停尸间看到了岳尚云的尸体,顿时就跪倒在地,他这个举动倒是令在场之人很是手足无措,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悲伤。蒋静生哭喊着,竟然晕了过去,顿时把个陈寿轩吓得直冒冷汗,慌忙召集人马送到医院,折腾了许久才醒过来。蒋静生唉声叹息道:“你们是不知道,尚云老弟跟我可是磕头的兄弟,如今岳府一家遭歹人凶手,蒋某哪能不伤心啊。”陈寿轩摸着额头上的汗水不敢吱声,蒋静生接着说:“想当年尚云老弟还在西北那会儿,咱可也是把老人家当成自己的亲大哥,一晃眼,没想到就落得个如此下场,要是马司令见到这一幕,不知道……”他说着说着又呜呜地哭起来,老泪纵横,陈寿轩也不禁为之动容,安慰道:“尚云老弟在天之灵,如能看到您今日之相,也定会瞑目了。长官,您也别太伤心,好生歇息着,我们也才能不用为您的身子担忧,全心全意投入到血案的调查之中啊。”蒋静生无力地说:“罢了罢了,我这儿不用你管,赶紧忙去吧。对了,我决定留下来等你们调查的结果,你给我安排个清净的地儿。”陈寿轩有些恍惚,但随即装作很开心地说:“好好,属下这就去安排。”

陆家铭没有进病房,守在门外的他隐隐约约能听到屋里的人语声,待陈寿轩从屋里出来后,吩咐他派人好生看护蒋静生,他把陈寿轩神神秘秘地拉到一边,陈寿轩莫名其妙地等着他,他小心翼翼地朝着走廊另一头蒋静生的病房方向看了一眼,低声说:“局长,我刚才听到你们的谈话,蒋静生真要留下来?我觉得……”陈寿轩压力大,见他吞吞吐吐,顿时就没好气地呵斥道:“有屁快放,少他娘的支支吾吾的。”陆家铭这才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他留下来对我们的调查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会适得其反。”陈寿轩鼓着眼睛骂道:“那你去赶他走吧。”陆家铭无奈地垂下了眼皮,其实他明白没人能改变蒋静生的决定,自己刚才那番话也只是发发牢骚,接下来他要说的话才是重点:“岳尚云的女儿也住在这家医院,要不要过去见见?”陈寿轩好像陷入沉思中,但随即嘀咕起来:“按理说,蒋静生跟岳家关系如此亲近,双方应该互相认识,我在想,如果能安排他们见个面,会不会对破案有帮助?”陆家铭随即伸出大拇指说:“局长高明!”

陈寿轩返回房间,蒋静生见他又回来,不解地问:“不是让你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陈寿轩说:“属下其实想起一件要事,想亲自跟您汇报。”蒋静生道:“说!”陈寿轩于是开门见山地说:“长官您跟岳家关系亲近,应该知道岳家还有个女儿吧。”蒋静生缓缓点了点头,瞪着眼睛叹息道:“对呀,你不说我倒还忘了,从你们传上去的电文中,我才知道岳家的三小姐躲过了灾难,可不知她人现在何处?”陈寿轩说:“就在这家医院,如果您想跟她见见,我倒是可以马上安排!”蒋静生两眼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陈寿轩猜想他一定会给出肯定的答复,谁知他却说:“不忙见,想必她还处于悲伤中,而我也情绪不稳,一见面必定是哭哭啼啼的,不如等两日再说吧。”

陆家铭趁机又去岳婷莲的病房外转了转,站在门口,发现她正独自坐在那儿发呆,但脸色好了许多,本来不想惊扰她,谁知护士在身后喊道:“陆警官,岳小姐好了很多,如果您想跟她说话,现在就可以进去。”陆家铭还没来得及收回脚步,岳婷莲已经把目光转向了他,而且还说:“是陆警官吗?进来吧!”陆家铭不得已进了病房,站在床前,望着她,面带尴尬地说:“不好意思,打扰您了。”岳婷莲摇头道:“没有,坐吧!”他说:“没关系,我站着就是!”她没有强求,接着说:“我正想见你,没想到你就来了。”他顿了顿,反问:“岳小姐找我有事?”她双唇紧闭,似乎在沉思,又抑或什么都没想。陆家铭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里充满了悲伤,宛如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她过了许久才说:“陆警官,求您件事,带我去看看我爹,好吗?”陆家铭并没觉得这是多大事儿,只是人之常情,可他担心她见到尸体后又受到刺激,所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她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浅笑道:“放心吧,我能挺得住。”她顿了半晌,接着说,“我只想见我爹爹最后一面。”

陆家铭带着岳婷莲上了车,然后冲王海说:“回警察局!”王海扭头看了岳婷莲一眼,启动了汽车。陆家铭和岳婷莲都坐在后座,岳婷莲兴许是很久没出来过,看着车窗外的一切良久无言。到了警察局的停尸间,陆家铭让王海在车上等着,自己陪着她进去,但站在门口看着她。她慢慢走向父亲冰冷的尸体,望着那张干枯没有血色的面孔,过了很久仍然一动不动。陆家铭的位置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令他感到惊异的是,并没有看到之前想象中的嚎啕大哭的场面,反而是安静得让他感到一丝窒息。就在岳尚云尸体的旁边,则是他儿子和儿媳的尸体,可岳婷莲并没有朝那边张望半点,然后转身朝着门口走来。陆家铭百思不得其解,本来想提醒一下,最后却把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从停尸间出来后的岳婷莲好像瞬间变了个人,走路时脚下也有劲了,把陆家铭都甩在了身后。她上了车,冲王海说:“送我回家!”王海愣着,扭头看着陆家铭,陆家铭也听到了她的话,脸上依然布满了吃惊的表情,越来越对这个女孩充满了好奇,她的举动在他看来完全太怪异,倒是有些后悔带她去停尸间了。她见王海仍未开车,于是再次提醒道:“送我回家!”陆家铭这时才接上话,说:“不好意思啊岳小姐,你现在还不能回去。”她只是看着他,他解释道:“因为各种原因,你的处境现在也许很危险,所以我们不能让你回去,必须跟我们回医院,而且、而且岳府现在已经被封了,你也明白,这是为了调查所需。”谁知她倔强地摇头道:“我不用你们任何人保护,也没病,为什么要回医院?麻烦你们送我回家,不然我自己下车……”她说着就作出要下车的举动,陆家铭慌忙拦住她,迟疑地问:“岳小姐,我可以送你回去,但你必须告诉我一个问题,那里面躺着的除了你父亲,还有你亲大哥和大嫂,为什么你只跟你父亲道别?”

岳婷莲眼里燃起的火光瞬间就被浇灭,从停尸间出来时眼睛里的火热表情也变得黯淡了不少,但突然间又浮现一丝笑容。陆家铭发现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简直一文不值,她的每个举动都太神经质,想起神经质这个词语,不禁想起秦永明问他的那个问题:“神经质是不是就是神经病?”难道岳婷莲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对外在的事物失去了辨别能力?换句话说,她疯了?可她没有给他想要的答案,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车门,然后快步离去。陆家铭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走出去很远,直到王海提醒他,他才惊慌失措的赶紧下车追了上去。岳婷莲的步伐很快,脸上写满了义无反顾的表情。陆家铭追上去挡在她面前,她却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车上的王海看着远处二人的身影,只好也开车慢慢地跟了上去,无奈地嘀咕起来:“真是大小姐脾气。”陆家铭不得不伸手拦住她,厉声喝斥道:“岳小姐,请你上车,不要让我难做。”岳婷莲根本不吃他那一套,趾高气扬地说:“是你让我难做好不好,我只想回到自己的家,不想再呆在医院了,难道这都不行吗?”陆家铭一时间着急上火,脱口而出:“你的家人都没了,难道你也想跟他们一样?”岳婷莲终于站住了,怒视着他的眼睛,突然咬牙切齿地说:“你说得对,我就想跟他们一样。”这句话令陆家铭打了个冷战,顿时橡根木桩站在那儿,心里空落落的,瞪着眼睛良久没了动静。

岳婷莲终于还是固执地回到了岳府,她跟陆家铭的交换条件是不能拒绝警察局的保护。陆家铭对这个女人的心思充满了太多的疑惑,尤其是当她喊出“我就想跟他们一样”的话语时,他发现这个女人心里住着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人跟表面的她截然不同。当他把整件事向陈寿轩汇报时,陈寿轩却说:“看来这个女人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必须想办法挖一挖。”陆家铭道:“您的意思是她对她家人充满了仇恨,岳府的血案跟她有关?不然她也不会那么巧合血案当天晚上正好不在家。”陈寿轩摇头道:“这个我可不敢说,至于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陆家铭懂了他的意思,却感觉自己好像根本难以接近那个女人,不过他突然想到个主意,在天快黑时来到岳府,当他见到穿着白色睡裙的岳婷莲时,瞬间就被惊艳到了,想起偶尔从对面看到这个女人进进出出,那些个面孔一次又一次地浮现眼前,他的内心不禁涌现出种种复杂的感觉。

“陆警官,你怎么来了?”岳婷莲从楼梯上走下来问,陆家铭慌忙从她身上移走目光,故作镇定地说:“经过请示,局长命令我亲自前来保护你的安全。”她望了望大门的方向,问:“不是已经安排了人手吗?不过也好,有陆警官你的亲自保护,想必也没人敢再来找麻烦,不过门外的警卫现在可以撤走了吧,我不喜欢被很多人盯着。”陆家铭想了想,说:“好吧,不过你要答应我,决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之内。”谁知她反问道:“包括睡觉?”陆家铭被问住,但随即说:“晚上我就在客厅的沙发上,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叫我。”她笑了笑,步态轻盈地走到沙发上坐下,一边说:“岳府家大业大,楼上有很多房间,你可以随便选一间住。”陆家铭往楼上看了一眼,道:“多谢小姐美意,可这大门是进出岳府的必经之道,为了以防意外,我看我还是就住在客厅吧。”她说:“随便你,楼上房间有被褥,自己去取吧。”

就这样,陆家铭以保镖的身份在岳府住了下来,他的工作虽然很多时间是跟死人和尸体打交道,可住在刚刚发生血案的凶宅,心里难免是有些发怵的。他躺在沙发上,仰望着昏黄的灯光,不知道楼上的人是否已经入睡,四周一片死寂,也不知什么时候沉沉睡去,突然被一阵冷风吹醒,恍恍惚惚地睁开眼,依稀看到从门口进来无数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那些人进门后迅速分散开藏了起来,还有人冲上楼去直奔岳尚云的房间,紧紧地掐住了岳尚云的脖子……陆家铭想看清楚行凶者的脸,但那张脸非常模糊,他不得不将目光转移到院子里,不多时,从外面进来一辆车,车上下来俩人,依稀便是岳尚云的儿子和儿媳,可他们刚进门,就被院子里的人围上去乱刀砍死。陆家铭想上前去制止,可双腿麻木,根本无力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凶徒行凶。血染红了院子,行凶者纷纷转过身,可那些全都蒙面,他们一步步转向陆家铭,陆家铭心底一个激灵,瞬间变得异常清醒,情急之下便去拔枪,可抢被卡在枪套里,怎么也拔不出来,就在这时,那些人影已经快要到自己面前,当那些人扯下脸上的蒙面时,脸上却布满了鲜红的血。陆家铭被吓得发出一声惨叫,继而拔腿便跑……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这才明白做了噩梦,但楼上随即传来岳婷莲的声音,她咚咚咚地飞奔下楼,看见坐在地上的陆家铭,于是忍俊不禁轻笑起来。陆家铭起身说:“不好意思,吵醒你了。”她收敛了笑容,带着责怪的口吻说:“早让你去楼上房间……”

二人经过这一番折腾,全都没了睡意,干脆坐下来说话。岳婷莲望着空荡荡的房屋叹息道:“没想到,一睁开眼,本来热热闹闹的家就没了。”陆家铭深有同感,自己的孩提时代何尝不是如此,想起自己曾经美好却又悲惨的童年,也陷入无尽的回忆里。岳婷莲又自言自语起来:“这个世道,想要好好活着,可真是一件难事啊。”他的思绪被这话拉回到现实里,接过她的话说:“我刚才在梦里好像看到了凶手。”岳婷莲很是惊讶,几乎就当了真,可他又悻悻地说:“我看到凶手行凶,可无法看清那些脸。”岳婷莲叹息道:“可惜那只是个梦!”他却说:“可我好像清清楚楚看到了凶手,他们全都蒙面……对了,你大哥和你大嫂那天晚上去看午夜场的电影,很晚才回来,所以凶手在屋里等了很久……”岳婷莲听了这话,眼里也瞬间射出一道寒光,但转瞬即逝,陆家铭接着说:“我原本以为墙上那些血字只是凶手欲盖弥彰,掩人耳目,是为了转移我们的视线才故意留下的,可我现在陡然又明白了,也终于找到了说服局长的理由,岳府血案绝非一般的劫财,而是复仇。”他顿了顿才又说,“岳小姐,你真是福大命大,所以我现在敢断定,凶手对你们岳家恨之入骨,一定会斩草除根,你的处境很危险。”

岳婷莲似乎没听到陆家铭的话,起身问:“喝茶吗?”陆家铭说:“谢谢,不用!”她顿了顿,接着说:“不早了,睡吧。”陆家铭却叫住了她,说:“白天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给我答案。”她迟疑了片刻才说:“陆警官,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你可以怀疑我,但我可以非常明确地告诉你,我是岳家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害自家人。”她这话让陆家铭陷入沉默,他重新躺下,却仍然无法合眼,梦境里的情景又一幕幕浮现眼前,思绪很快转移到楼上的女人身上,想起她最后说的那番话,岳府血案系仇杀所致的推论如同在心里荡漾的涟漪,渐渐的越放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