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瑾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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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长梦(三)

“你是说,宫宴吗?”沈迌看着桌面上的请帖,面无表情的对送来的太监说。

“是的。”

“我能带侍卫吗?”“所有人都是不能带侍卫和丫鬟进入宫宴。”“他们是他们,我是说,我呢?”

沈迌睨了那太监一眼。

他结结巴巴的说:“世子想带人的话……应该要看帝君的意思了,皇恩浩荡。世子体弱想来帝君会同意的。”

“哼,体弱?全都拜他所赐啊。”沈迌语气冰凉的在人离开时说道,他看见那太监脚崴了一下。

神途看着盛荼,盛荼看着神途。

脸上写满了:他好狂啊。

“诶,为什么带我们去啊?”神途靠在椅子上好奇的撑着下巴。

“不为什么,挑衅一下他。”沈迌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而且你们现在还是刺客呢?还在被追捕,我想个办法让你们不被追捕。”

“听起来不错。”神途伸了个懒腰。

“而且总得有人警告他吧,不然他会得意忘形的。”

盛荼抿着嘴,他不理解,“可是他是云垂帝君欸,这个天下都是他的,他得意一点没有问题吧?”

沈迌依旧笑着,极尽温柔。

“不。这天下,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的天下。”

“好好准备吧,我们晚上就进宫。”沈迌言笑晏晏,和平时有点不一样,这在他们眼里更恐怖了。

丝竹乱耳,歌舞升平。

沈迌脸色十几年如一日的苍白贫血,他身子还有那么单薄,但眼睛里燃烧着的火焰久久不灭。

“世子爷真是独得恩宠啊,带侍卫进宫这种事,满朝你还是头一份。”沈迌懒洋洋的抬起眼睛,是和他父亲一直不对付的李尚书。

他平静的说:“是啊。先帝在世时庆北侯府也有这份容光呢,先帝仁慈,想来君上也一样。”

少年帝王似乎知道他嘴里下一句话会是什么不好听的东西,连忙打断了。

“今日宴席是来赏花的,谈些花事就好。”

李尚书又要挑拨一句:“对了,世子喜欢什么花啊?”

少年帝王剜了他一眼,根本不用想沈迌又能接题发挥了,早晚要让这李尚书混出朝廷,不会看局势就闭嘴的道理学不会吗?

“我嘛?”沈迌抬起眼睛,幽幽的说:“我最喜欢梅花。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唉,幼妹生前最喜梅花,可惜了。”

“她生于严冬,却亡于早春。”

“熬过了寒冬腊月,却熬不住春暖花开好时节。”沈迌视线若有若无的扫过他。

少年帝王差点咬碎一口银牙,他咬牙切齿的说道:“世子节哀顺变,斯人已逝啊。该放下了。”

“是啊,斯人已逝。”沈迌重复一遍,抬眼与他对视着。

神途和盛荼站在他身后,咬着耳朵:“他说话的语气好可怕。”“他真的很生气吧,我们这几天尽量别忍他生气了。”“主要是你。”

“听说君上前几日遇刺了?”沈迌旧事重提,“刺客抓到了吗?”

“当然是抓到了。”他硬是差点把龙椅上的扶手抓碎,他呼出一口气,“不过皇恩大赦,朕念在事有其因,决定放过他们。”

他最后咬重“放过”两字。

“君上圣恩啊。”沈迌笑眯眯的看着他,语气有点儿讽刺。

“呐,他放过你们啦。以后出门就不用当我的侍卫了。”宫宴散后,沈迌似乎又恢复正常。

“你们也可以回家了。我相信他会出兵的。”沈迌笑着,但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神途看着沈迌欲言又止,他轻声的说:“那个,我们是朋友对吗?”

沈迌愣了一下,朋友吗?以前他有过朋友的,如今已经反目成仇了。他细想这几日的经过,想不起太多细节了。

只记得他们闯祸回来的时候装可怜的眼神,嬉笑打闹时的笑颜,玩笑与无奈皆包含其中。

“是朋友吧,你们想的话。”沈迌轻笑道。

“好耶!”盛荼给了沈迌一个大拥抱,他笑嘻嘻的说:“我们留下来行吗?求你了,我们可以一起玩的,落京好大我们没有玩够呢。”

神途紧随其后,他用力的眨着眼睛,“是啊,求你了……”

沈迌最受不了他们两个这样子了,装那么可怜干什么?像他之前养的狗崽子,闯祸了就喜欢那么看着他。

话说养他们为什么不养狗呢?

“好吧。”沈迌想,可能是因为狗比他们听话吧,他喜欢闹腾的?又可能,只是想和他们在一起罢了。

再后来,沈迌的记忆就断断续续了。

无论怎样也连不起来了。

他父亲战死,他一个家人也没有了,他身体一直不好,因为体内的毒无药可医,人比纸还薄,落京那几年天气不好,他受不了。

于是他们后来离开了落京,去四海流浪。

多好啊,见过南疆的连绵不绝的青山,见过落京国色天香的牡丹,见过漠北无边无际的草原。

最后他们定居漠北。

没有事的时候盛荼总是捣乱,每天和神途都把自己搞的格外狼狈,今天受点伤明天受点伤,沈迌对此总是感到无奈。

他每次一觉醒来就可以看见他们两个又是一身伤回来,气急的时候骂他们一顿,然后他们两个嬉皮笑脸的说以后不会了,循环往复。

日落黄昏,他们两个坐在草地上晒着太阳,静静地看着神途驰骋在艳阳下。

蓝色的衣衫随风摇曳,他骑在白马之上拉弓射箭,刺破九天云霄,那时候他鲜衣怒马丰神俊朗。

他干净利落的从马上下来,右手在空中挥了一圈贴在左肩上,他微俯身,在他的背后是灿烂的云霞与腾飞的鹰。

盛荼笑道:“你忽然好正经啊。”

神途张开双臂,他闭着眼睛迎接风吹,他张扬的说:“我觉得这就是我应该有的生活,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成为我的枷锁。”

“我永远自由!”

沈迌歪了一下脑袋,“挺好的。你骨血里有飞扬跋扈的狂风与永不熄灭的火焰。”真是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呢。

“嘿,问个问题啊,你娶妻会娶什么样的?”盛荼心血来潮,好奇的看着神途。

他摸了摸下巴,“我喜欢和我一样的,骑马射箭,驰骋草原。脾气比我好一点点,脾气比我差的感觉会像沈迌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是?神途你混蛋啊。”沈迌笑着给了神途一拳。

如果一直是那样就好了呢。

后来的记忆,大多都是混乱不堪的碎片,美好又浪漫,是少年幽黑的眼眸,盛夏躺在草原上看见的星空,雨后的彩虹,寒冬那人搭上的滚烫的双手,与披上肩的斗篷。

可是最残忍的是,后来相见,连触碰都会腐蚀灵魂。

他们在岁月的尽头认清自己的感情。

不知道那结局是不是问心无愧,只是离别前印在唇上的吻,被灼伤的灵魂,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们曾经相遇。

也许你说的对,我们注定不能相拥。

永别了我的挚友。

我们之间没有至死不渝的爱情,那段少年时未曾明晰的感情,直到我拔剑相对不忍下手之时才搞清楚,那是爱吗……

反正没有人会知晓,在你死后,一切都会被埋葬。

那段感情将被深埋于地底,肮脏又不染尘埃,没有人会记得两个神明之间的故事,他们只会记得我杀了你。

不过也好。

至少他们提起你的时候会想起我。

我们永不分离。

敬我年少的挚友与无望的爱人。

———无名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