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好人该如何定义
人类从野蛮时代进化过来,内心深处残存的原始性是非常可怕的,所以一个好人到底该怎么定义?我们可以按照中国的传统理论王阳明心学来探讨。王阳明一开始遵从朱熹的理学思想,但后来他力求格物致知,几天几夜对着竹子,也没格出东西。再后来王阳明龙场悟道,他忽然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理不是在外面,理在内心。他认为人心深处最根本的东西是良知,要致良知。就像孟子讲的恻隐之心,看到几个小孩在井边玩,人为什么会紧张?因为人心向善,有良知。王阳明看到生活中有很多人不善,因为他们的良知被遮蔽了,被现实的很多欲望、利益遮蔽了。人为什么要去寻求理?就是要从内心深处去挖掘善。王阳明肯定了一点,这世上好人和坏人不是按照行动区分的,而是取决于内心的善恶,所以人生的任务是知行合一,致良知,挖掘出善念,然后去实践。没有实践就等于无。所以,“好”有实践性要求。在实践里,我们可以掌握一个好人和坏人的分界线。
现代社会的起点是文艺复兴,文艺复兴最大的要点,就是释放了人的欲望。欲望释放出来后,人性变得空前多样化,去除了原罪,人因此变得很复杂。今天我们只能在人文主义的基础上,只能在相对性里判断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换一个场景,对好坏的判断可能就颠倒了。
现代社会对人好与坏的判断标准很难界定。有的标准适合从国家角度考量,而不能从个人视角出发。例如俄国的彼得大帝看到国家的落后,硬把首都从莫斯科迁到圣彼得堡,带领俄国学习西欧走工业化之路。彼得大帝带着大臣们去欧洲考察,到了荷兰看荷兰人怎么造船,到了英国看英国人怎么造机器,到了法国看到法国人拔牙居然还有麻药、器具,他很感兴趣,专门学了好几天。据说他回俄国后上朝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所有大臣把嘴张开,为他们一颗颗地拔除坏牙。坏牙齿、麻药终究有限,但他越拔越上瘾,不用麻药,好牙也拔,大臣们上朝简直是受刑。很多反对他搞改革的大臣,都被他抓起来砍头,有时候刽子手一砍就是几百人。彼得大帝坐在椅子上看着大臣被砍,居然感觉很过瘾,自己竟亲自拿起斧头上阵。这么一个残暴、凶狠的人,在俄罗斯历史上被全民族公认为最伟大的君主,他带领俄国走向了现代,开始了俄国现代化的转型之路。对民族来说,彼得大帝是一个大好人,他的所作所为是巨大的善行。
凯鲁亚克写的《在路上》,里面那些人多么荒诞,男男女女混居,性开放,不负责,但为什么这本书是名著,成为宣扬青年文化的楷模?因为它瓦解了中产阶级在二战之后形成的铁板一块的守旧思想。它用一种反叛、一种特别强烈的冲力来使人对价值进行反思。这些人是毁灭的一代,他们通过自己的毁灭,来宣告一个铁炉社会是可以冲击的。这就是韦伯所讲的,近代社会从新教伦理开始,合理性地把整个世界效率化了。像流水线里无限细化的分工,一个人只需做一个简单的动作,不用再耗费精力去学习别的手艺,这样的效率最高,但这样实现标准化,导致的结果是每个人都成为单面人。农民还是全面的人,耕地、种菜、养猪、盖房,流水线工人只有一个简单的重复劳动。现代工业的发展,效率极大地提高,都是建立在对人力巨大压缩的基础上。这是历史的进步,整个社会的生产力大大提升了,但是具体到每个微观层面的人身上,又是特别地异化、卑屈。阿瑟·米勒的戏剧《推销员之死》反映的就是这样的现实。一个人做汽车推销工作,他感觉很自豪,因为他是全美国最优秀的汽车推销员。但到了晚年他才知道,自己完全是个工具,老了没有价值就被踢出去,成了弃子。
这是历史的巨大悖论,我们处在这样的悖论里,到底如何寻求有价值的人生?一个好人的职责在于去寻求自由之路、解放之路,而这在现阶段又是一个特别大的难解之题。
在现代社会,如果出现了像彼得大帝一样的人,以对民族巨大的善来推行恶,这样一种凶暴的风格,到底是善还是恶,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们都知道一种艺术形式——涂鸦。它从俄罗斯开始流行,最初是一种破坏性很强的事物。在巴黎和伦敦,人们晚上偷偷潜入地铁基地,涂满所有地铁车身,导致第二天出站的地铁列车上全是五颜六色、稀奇古怪的涂鸦。伦敦政府每年要花上亿英镑清刷地铁。但最后涂鸦变成一门艺术、一种个性表达,变成青年文化的标签,后来发展到很多美术馆要收藏青年人的涂鸦作品,但这些人坚决不同意,他们宁愿保持那种野性。
今天我们所谓的“坏”可能是一种非常珍贵的差异文化,是一种亚文化、异文化,具有反叛性,所以有时候我们要能容纳那些不一样的东西,这是一个过程。
有一次我去同济大学看昆曲演出,进校门后,对面走来一个特别文秀的女大学生,衣服色系朴素,举止文雅,很有民国时代女学生的气质,让人不禁感慨,真是学子典范啊!然后在距离我不到三步路的地方,女学生突然掏出一根烟,点火吸起烟来。因为小时候我对抽烟女性形成的印象多是女特务之类,或是这样那样不好的类型,这个时候我就提醒自己“多元、多元、多元”,要抱着欣赏的态度看人。所以,你看,如果我们只用传统的好人观念来定义人,这在现代社会里是非常不宽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