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英培的相声和埃林·彼林的小说
埃林·彼林是保加利亚的小说家。我很喜欢他的小说。他的小说大都没有强烈的戏剧性,淡淡的,然而有着深沉的悲愤和爽朗的幽默感。他有一篇《得心应手的打猎》,写的是:三个打兔子的人,打了一天,毫无所获,疲惫不堪,聚会在一家小酒店里发牢骚、诉苦。来了一个他们一伙打猎的第四个人,叫作黄胡子,他举起一只大兔子在空中挥动着。接着,黄胡子就详详细细讲起他打到这只兔子的经过。正讲得起劲,从路旁灌木丛里钻出了一个衣衫褴褛、肩上背着一支老式步枪的庄稼汉来。他手里挥着一只兔子对黄胡子喊道:
“喂,先生,买去吧,连这一只也买下吧!比那一只还便宜些。你给五十个列瓦,这是最后的买卖啦!”
这篇小说和高英培所说的相声《钓鱼》何其相似乃尔!——据说《钓鱼》原是郭启儒说的单口相声,但现在人们听熟了的是高英培的那一段。由此,我想起了许多事。
《钓鱼》,我以为是这几年出现的相声里格调最高的一段。它对社会上那么一种人,爱吹牛的人,讽刺得那样尖刻,但又并不严厉,或者可以说颇有温情。——爱吹牛的不是坏人,他也不害人。它不是穷逗,而有很隽永的幽默,而且很有生活气息。“二他妈,给我烙两张糖饼”,如闻其声,如见其人。说实在话,我觉得其刻画入微之处,较之《得心应手的打猎》还更胜一筹。可是,为什么埃林·彼林的作品算是文学,《钓鱼》就不算是文学呢?看来,雅、俗、高、低之别,在人们心中还是根深蒂固的。
八十年代的汪曾祺
为什么没有人写出像《钓鱼》这样十分有趣的小说呢?看来文学作家还有直接为政治服务、写重大题材这样的框框。中国文学需要幽默,不论是黑色的还是别种颜色的。
埃林·彼林和高英培这种不谋而合的相似,是世界文学中很值得注意的现象。今年成立了比较文学研究会,这是值得庆幸的事,这弥补了文学研究的一个空白。我希望有像钱锺书、杨宪益这样的学贯中西的学者,更盼望有熟悉书本文学也熟悉活着的文艺,如戏曲、曲艺的同志参加比较文学的研究。我希望戏曲、曲艺界有人来钻研外国的文学。中国的戏曲、曲艺,完全可以,而且应该从外国文学,特别是现代外国文学中吸取营养。
建议高英培同志读一读埃林·彼林的这篇小说。
注释
原载一九八一年五月三十一日《北京戏剧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