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端午节
每个人的记忆里都会有一些经历，任凭岁月如何擦拭，总也无法忘记，反而随着时光流逝而愈加清晰。每年端午节来临，我就会想起十二岁那年的端午节。
那年端午节的前几天，母亲去离村子三里多地的乡镇集市上，买来大米、大枣、花生等。端午节的头天下午母亲和婶娘们去村北汝河滩的芦苇丛中，打回来些大一点的芦苇叶。晚上，月光浅浅洒在院子里的大椿树上，婆娑的树荫下，娘将买来的大米、大枣、花生等洗净，拿起浸泡在水里的芦苇叶，和婶娘们又说又笑地包起了粽子。
我小时候很爱问问题，看到大人们围在一起包粽子，就好奇地凑过去，问：“娘，为什么要过端午节？”
当教师的婶娘回答说，过端午节是为了纪念历史上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他是个大官，为了劳苦大众得罪了奸臣，被陷害而罢官。他的爱国志向得不到实现，就投江自杀了，那天正是农历五月初五。人们为了纪念他，就把每年的农历五月初五定为端午节。
我又问：“那为什么端午节要包粽子呢？”
婶娘一愣，显然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
母亲回答说：“那是人们怕投了江的屈原，被江里的鱼虾吃掉，就包些粽子煮熟后扔到江里，把鱼虾喂饱了，就不会吃屈原了。”
我似乎知道了过端午节的意义，就想帮忙一起包粽子。母亲怕我把东西弄撒了，顺手把两片芦苇叶塞在我手里。我拿起一片芦苇叶玩耍时，发现每一片叶子背面都有五个指头印，就问：“娘，为什么每片叶子上都有指头印呢？”坐在母亲对面的干娘问我想知道为什么吗，我点点头。她就一边包粽子，一边给我讲起“王莽撵刘秀”的故事：
王莽篡夺了西汉的皇位，刘秀在南阳起兵要夺回刘家的大汉政权。刘秀兵力弱小，战败逃命，王莽紧追不舍。刘秀带着随从不知跑了多远，来到了深山中的一户人家，这家的大娘看到刘秀又累又饿，就把家里的玉米捣碎，做了一锅玉米羹。饥饿的刘秀连喝了三碗，感觉又香又甜，称赞味美。之后，刘秀要解手，就来到了房后山上的芦苇荡里。正解手之际，听到王莽的追兵已近，慌忙之中扯下芦苇叶急用后带着随从逃跑了，躲过了王莽的追赶。之后，刘秀招兵买马打败了王莽，夺回了大汉政权，做了东汉的皇帝，这以后芦苇叶上就有了五个指印。
听完故事，我半信半疑，还想问，但因为瞌睡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端午节那天，天还没亮，母亲就早早起来将粽子煮好。天亮后，把我们兄弟四人叫醒，拉着我们向村外的小河走去。晨风吹过，荡起金黄麦浪，飘来阵阵清香。母亲带我们来到小河边的泉眼旁，让我们在一片滴着露珠的青草旁蹲下，她的手在草叶上抚来摸去，然后用被露水打湿的手将我们的脸湿了又湿，再捧起泉水将我们的脸洗了又洗，清凉的泉水驱走了我们的睡意。母亲又去地里采了些艾叶枝、麦秆、蒲公英等，就带着我们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了昨晚故事里的大娘，就问母亲：“娘，后来那个救了皇帝刘秀的大娘呢？”
“你人不大，问题可不少！”母亲说，“后来呀，刘秀做了皇帝自然是每天山珍海味，但总忘不掉深山里大娘做的玉米羹，就让御厨照着做。可御厨无论怎么做，刘秀总觉得没有大娘做得好喝，就命令大臣去山里找来大娘，大娘却怎么也不给他做，你说为什么？”
我自作聪明地说：“大娘怕做得不好喝被皇帝杀了呗！”
“那她不做就不怕皇上杀了她吗？”母亲看我不作声，接着说道，“大娘没有给刘秀做玉米羹，但给刘秀讲了一个道理。大娘说不是御厨做的玉米羹不好喝，而是那天你到我家，又渴又饿，自然觉得香。如今你做了皇帝，可要珍惜今天的江山来之不易啊！刘秀猛然醒悟，以后生活非常简朴，据说是历史上最节俭的一个皇帝。儿啊，你以后要是学成工作了，一定要节俭，要知道万事成由勤俭败由奢啊！”
回到家里，母亲把香喷喷的粽子、鸡蛋、大蒜放到桌子上，淡绿的粽子飘着甜香，煮熟的大蒜散着清香，我和三个弟弟都不想放过这一年仅有的一次美食，争抢着吃了起来。吃完早饭，母亲给我们的脖子、手腕、脚脖处缠上五彩线，又每人一个香囊戴在脖子上，然后用手指在盛雄黄酒的瓶子里蘸了蘸，在我们的鼻孔、耳孔等处擦了擦（据说抹了雄黄酒，小虫子就不敢钻进人身体里了），就让我们去上学了……
母亲虽然每年端午节都包粽子、煮鸡蛋和大蒜，但唯独我十二岁那年的端午节过得很特别，让我很难忘记。
二十四岁那年我回家探亲，正好赶上端午节，母亲和往年一样包了粽子、煮了鸡蛋和大蒜，我问母亲为什么我十二岁那年的端午节过得那么丰盛。母亲笑着说：“按老规矩，那年你十二岁已算大人了，主要是给你过的，你的三个弟弟都是得了你的福了。你是家里的老大，将来可要好好照顾你的弟弟们呀。”听了母亲这既是偏爱又是嘱托的话，我心里美美的。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竟是母亲与我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端午节。由于积劳成疾，那年冬天，母亲永远离开了我们。从此，那年的端午节让我记住了母亲沉甸甸的重托！
如今，虽然我和三个弟弟都成了家，有了儿女，二弟和四弟也随我在洛阳定居了，但对母亲的去世我始终无法释怀。母亲没有多少文化，她的回答不一定正确，但她的智慧和幽默，让我受益匪浅。端午节，母亲不仅给我们做了好吃的粽子，更教给了我们做人的道理。
现在的端午节，除了去买一些大蒜、鸡蛋和粽子，学着母亲把它们放在一起煮熟，尝上几口，还能给儿女们留下些什么呢？
写于2013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