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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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戈壁滩的绿色

入伍的那年冬天,怀着青春燃烧的激情,我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又转乘两天的敞篷卡车,行程八千里来到戈壁滩深处的部队驻地。雪花飞舞的寒风里,踏着戈壁沙砾,走进被大雪覆盖的帐篷。望着帐篷四周不远处那黄里透白的丛丛刺蓬、稀疏低矮的棵棵红柳,老兵说:“这就是戈壁滩的绿色,是和我们一样的绿色。”第一次到荒凉的戈壁滩,听了老兵这不知是骄傲还是自哀的话,感觉自己仿佛就是戈壁滩上的红柳,一棵在凛冽寒风里摇曳的红柳。

二十多年过去了,这段戈壁滩绿色的记忆,使我魂牵梦萦;老兵那句诗意的话语,时刻萦系于心。深秋恰好有个去新疆开会的机会,带着对戈壁滩的眷恋,带着对老战友的问候,我踏上了故地重游之旅。

“千岩万壑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汽车穿梭于天山峰峦之间,峰回路转,扑朔迷离,几百里见不到一丝绿色,满目苍凉。部队驻地在戈壁荒漠的低落处,四面环山,远远望去就像一块碧绿的地毯。夕阳照耀下,宛如沙漠中一颗绿宝石,熠熠闪光。

当看到似曾相识的黄绿相间的绿洲时,不觉已来到了部队驻地——我心中的马兰。宽敞的马路井然有序,美丽的广场整洁明朗,幢幢高楼掩映在高大的白杨之间。地面上,放眼望去落叶满地,一色金黄。道旁茂密的小草,虽然枯萎却昂然挺立,显出一派苍劲。

阔别二十年再次回到马兰,心心念念的是想再去看看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老战友满足了我的心愿,我们驱车赶向辛格尔。

“看,那就是‘伟人山’。”战友一声吆喝,我赶紧朝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我问当年多次走过这条路,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一奇观?战友告诉我,发现这一现象已是很多年的事了,只不过出于保密考虑,没有宣传。

站在在新兵连时住过的“地窝子”营房旁,地上的部分已被风沙吹落在地坑里,依稀还能看到建房顶用的椽梁木头,训练场旁砂石堆积成的畴埂依然存在,畴埂斜面上用鹅卵石铺成的“严肃认真,周密细致,稳妥可靠,万无一失”等大字依然存在,稀疏的红柳和丛丛刺蓬依然在寒风中摇曳着、微笑着,仿佛在迎接我的到来。看着这好像永远也长不高的红柳和永远也长不大的刺蓬,我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惆怅,感叹这戈壁滩上和战友们一样的坚强绿色。

走过昔日的稀稀落落集聚在寂寥戈壁滩上的旧营房,穿过“永久沾染区”界碑,来到第一颗原子弹的爆心,看着横躺着的扭曲的起爆塔残架,眼前的一切神秘而浪漫。

在回马兰的车上,我思绪万千,记起了王维的诗《观猎》,便奉和其韵,作诗一首,送给战友,作为此行纪念:

辛格尔随想

大漠核盾横,荒戈马兰城。

魔云霹雳吼,动地震天鸣。

世界和平计,宣停核试声。

回眸罗布泊,千里浪烟平。

戈壁滩的天空高远湛蓝,飘着淡淡的白云,如丝如缕。风,轻轻地凉凉地触着我的肌肤,舒爽至极。傍晚,我和战友沿着戈壁旧路散步,脚下踩着厚厚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微微荡起一阵阵清脆。走着走着,我们在一片白杨林前停下了脚步。战友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指着照片里的我,问,还记得这片白杨林吗?惊喜地看着照片里正在挖树坑的我,眼前又浮现出当年的情景。

是啊,怎么能忘记呢?离开马兰的那年春天,为装点这戈壁滩的绿色,军民一起来到绿洲的边缘植树。戈壁滩的春天是迟到的春天,内地已到了仲夏,这里的春天才姗姗走来。从远处的雪山上流下来的绿莹莹的雪水,浸透着路边的花草,草如翡翠般翠绿,花儿开得正鲜艳,春意盎然,让人心花怒放。最让人神怡的是田野里的风,好像也被这沁人心脾的绿色陶醉,微微吹拂着男人黝黑的脸庞,轻轻撩起少女飘逸的长发,树梢送来阵阵美妙的歌声,歌声传颂着甜蜜的爱情。多么美丽的画面,让我爱不释手;多么美妙的永恒,永远定格心中。

如今,小树苗已长成参天大树,笔直的躯干直耸蓝天,被戈壁斜阳染得恢宏瑰丽,让我怎么能辨得出呢?战友调侃说,如果你夏天来到这里,迎接你的一定是那撩人的翠绿,很遗憾啊!我没有回答战友的话,站在路边,默默地看着棵棵白杨。

冬天,戈壁滩的绿洲卸去了秋天的浓妆,袭一身清凉素雅,寂寥空旷,百草枯萎,只有高大的白杨屹立在寒风中,显得孤傲神威。微风吹过,落叶滑过脸颊,如一片片鲜活的生命发出“沙沙”的声响。金黄色哗哗作响而又轻轻飘落着的树叶,仿佛在炫耀曾经拥有过的绿色的自豪,又好像倾诉着不愿退去的绿色的衷肠。我骄傲,我曾是这戈壁滩上的绿色;我自豪,我曾是这直而高大的白杨!

深夜,辗转难眠,披上大衣走到室外,在婆娑的树影下,独步在当年的旧路上,回想起往昔岁月,感慨万千,随吟一首《永遇乐·再别马兰》:

戈壁茫茫,马兰重走,久别尘路。大漠兵城,当年战友,屈指几人住。胡杨叶落,斜阳红柳,韶华依稀漫步。云万丈,怀沙饮雪,铸核盾血汗处。

楼兰未破,天山雄志,辗转战场东顾。四十三年,忘中犹记,手植青春树。问心红柳,胡杨挥手,秋色笑谈迟暮。洛阳友,二十三载,可曾记否?

清晨,再次告别战友,告别故地。昨夜的一场雪,戈壁滩上一片银白,绿洲与戈壁已无界限。冷风呼呼地刮着,早操的队伍呼喊着口号从身边跑过,与路边的白杨树一起消失在被戈壁冷风吹起的雪花中。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蓦然眼前一亮,他们的身影渐渐高大,就像那直而高大的白杨,似篱笆遮挡着西来的风沙,如长城屹立在祖国边疆,这不正是我要看到的戈壁滩的绿色吗?

这时,晨风里传来军营喇叭播放的军歌:

朝霞映红了巍峨的群山,

晨风吹拂着挺拔的青松,

战士擦去刺刀上的寒霜,

为了祖国,紧握钢枪守边疆,

啊——你早啊,祖国,

你好啊,我的母亲,

你早啊,我的祖国!

……

写于2007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