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坡坪,花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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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坡坪的花椒熟了
夏日的风,携着一股股热浪,在麻坡坪的坡与坪上穿梭着。虽然已近太阳下山,但热浪还未退去。
这么大热的天,人们都忙得热火朝天,而那狗,却躺在屋檐下,虽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散着热,却也清闲,不用像人们一样,还要往返于家和花椒地之间,剪花椒枝,运花椒枝,剪花椒枝上的花椒串,一不小心,花椒刺刺进肉里,还得找针把它挑出来。
我坐在自家的院坝里剪花椒。我左手戴着厚厚的帆布手套,拿着带刺的花椒枝,右手拿着剪刀,把花椒枝上那一串一串的花椒剪下来,让它们自然落进箩筐里。这种简单的重复着的动作,有些单调,但我喜欢。我喜欢听剪刀剪花椒发出的“咔嚓、咔嚓”的声响,也喜欢听被剪下来的花椒落进箩筐里那轻微的细碎的声响。
我还喜欢看我的妈妈剪花椒。我的妈妈三十几岁,身材瘦小,体弱多病,经常需要在吃了药后躺在床上休息。妈妈能坐到院坝里来跟我一起剪花椒,说明她身体有所好转,有体力做一点儿事情。这样,也能把爸爸腾出来,他可以到花椒地里去剪更多的花椒枝回来。
我所喜欢的,还有这夏日的热风里携来的花椒的麻与香的味道。这是我们麻坡坪特有的味道。我时不时会深吸一口气,把这麻这香吸进身体里,让它们融进我的血液融进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我爱麻坡坪。关于我的家乡麻坡坪,有这么一首歌:
麻坡坪,麻坡坪,
坡坡坎坎最烦人。
有女不嫁麻坡坪,
上坡下坡路不平。
坡坡坎坎的麻坡坪,却也值得我爱。这里越来越美好,越来越富裕。
哦,忘了介绍我是谁。我叫杨梅,11岁,过了这个暑假,我就要上六年级了。
“杨梅,走神了?当心剪刀不长眼睛哦。”一个声音在院坝边上响起。这声调,不紧不慢,不高不低,不至于吓着我,让我把剪刀朝手上剪。
是郑老师的声音。
“不会剪到手上,剪刀没长眼睛,我长了眼睛呢。”我笑着对郑老师说。
这会儿,郑老师正背着一大背篓堆了尖(堆了尖:方言,指背篓等器具里装的东西已经高出该器具)的花椒枝朝我这边走来。我赶紧放下剪刀,起身,帮助郑老师把装满了花椒枝的背篓放下来。院坝的一角,已经堆了很多花椒枝。
“够剪到天黑收工了。”郑老师说完,便坐下来,戴上手套,拿起剪刀,跟我一起剪花椒。
剪了一会儿花椒,妈妈起身,进屋煮饭去了。
不一会儿,我爸爸也背着满背篓花椒枝回来了,他放下花椒枝后,也坐下来剪花椒。
“杨哥,今年花椒丰收了哟。”郑老师说。
“丰收了,丰收了。”爸爸的话语很简单,但蕴含的情感很丰富,他的眼睛里,他的脸上,溢满了丰收的喜悦。
哦,还没有介绍郑老师。
我就读的学校,叫麻坡坪小学。三年前,我升入三年级的时候,我们班以前的班主任老师调走了,学校为我们派来了一位新的班主任——郑立泽老师。郑老师刚从师范大学毕业,教我们的语文课,他的课堂很有趣,时不时给大家一个笑翻天的机会,还允许同学们随时举手提问,他对同学们提出的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总是予以稀奇古怪的解答。郑老师似乎从不担心哪节课的教学任务完不成,从来不会因为要赶教学任务而板着脸让大家“不要说话,不要提奇怪的问题,不要打断我讲课”。
郑老师虽然是一个大高个儿,但每当他笑起来的时候,我觉得他就是我们班上的一个大同学。
在郑老师成为我们班主任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位名牌师范大学走出来的老师,竟然是我们全家的贵人。
“梅梅,收衣裳。”屋里煮饭的妈妈在唤我,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妈妈有一个习惯,在天黑前要把晾在外面的衣服收进屋去。我妈妈说,天黑后,会有湿气,衣裳沾多了夜晚的湿气,不耐穿,坏得快。
我赶紧放下剪刀,脱下手套,起身,去收那些晾在院坝边上晾衣杆上的衣裳。
我收了衣裳,准备继续剪花椒,郑老师却说:“杨梅,你去帮妈妈煮饭,剩下的这些,我们很快就能剪完。”
“嗯。”我听从郑老师的安排,进屋帮妈妈煮饭去了。
然而,我虽然在屋里,却时常关注着院坝里剪花椒的情况。我听见郑老师在和我爸爸讲话:
“杨大哥,刚听说今天的花椒收购价一斤又涨了一角钱。”郑老师说。
“好,好。”我爸爸开心地点点头。我爸爸的样子,憨憨的,用书上的词来说,应该是憨厚吧。
“今天这一百多斤花椒,又可以多卖十几块钱了。”郑老师说。
“称盐打油,够。”我爸爸说。在我爸爸妈妈的眼中,柴米油盐酱醋茶,便是生活的全部。
我爸爸是一个憨厚老实的庄稼人,没读过几天书,认不得几个字,但是非常勤快,他一天都在地里,你难得见他休息一天,村里的人都称他“泥钻儿”,就是整天在地里挖刨的意思。
三年前,憨厚老实的爸爸肯定也如我一样,没想到郑老师会成为我们家的贵人。
郑老师和我爸爸把所有剪回来的花椒枝上的花椒都剪完的时候,我和妈妈也把晚饭煮好了。我妈妈跟我说:“喊郑老师吃晚饭。”我按照妈妈的意思,来到院坝里,对郑老师说:“郑老师,晚饭煮好了,跟我们一起吃晚饭吧。”
“杨梅,我回学校去吃。”郑老师又回头对我爸爸说:“杨大哥,我跟你一起去把这些花椒卖了,我直接回学校。”
就这样,我爸爸挑着一担花椒走在前面,郑老师挑着一担花椒走在后面,他们朝花椒收购点走去。花椒收购点离我们家有一段距离,得下一段陡坡才能到。俗话说:“上坡脚杆(脚杆:方言,腿)软,下坡脚杆闪。”挑着重担下坡,也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
我知道,郑老师是能吃苦的。
晚风吹来,阵阵花椒的麻与香,扑鼻而来。麻坡坪的花椒们,都熟了,麻麻的,香香的。
坡坡坎坎的麻坡坪,有郑老师的脚步。
阵阵椒香中,有郑老师的辛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