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僭越
“……彼得先生，就这个情况而言，您应该是接近‘黑森林的入口’了。”罕见的，Andres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波澜。
“什么？难道我们不是在黑森林里面吗？”彼得心中一震。
“当然不是。您是否听说过，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世界的最底层，有一条古老的河流？”
“河流？什么河流？”彼得皱起眉头。
“您会知道的，”Andres的声音立刻又平静如水，“它是被遗忘的万物之源，是高于物质的存在徘徊之处。几乎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但在世界的某处，有一个小小的缺口连接着这条河流。”
“所以这和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这个缺口，被称作‘黑森林’。”Andres说道，“异想体跨过这缺口来到这个世界之上。但这片森林是在不断生长扩张的，现在它的广袤已经不能用‘缺口’来形容了，而真正实现‘缺口’这一功能的，是在黑森林最深处的‘黑森林的入口’。入口周边的树木会明显呈现出生长缓慢的特点……以上情报来自第三次黑森林探索报告书。”
听到这里，彼得突然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是入口？”
“很简单，因为我们推测目前的黑森林是由于‘入口’内部被带出来的树木种子而繁衍出来的。”Andres说道，“因此，严格意义上，‘入口’内部才算是黑森林。您目前所在的地方严格意义上应该算是一个‘生长着黑森林的树木、充斥着从黑森林中诞生的异想体’的森林。”
“但……这不合理，”彼得眉头紧锁，无奈地苦笑一声，“我们只是在这片森林里四处行走，为什么偏偏会碰到这种东西啊……”
“这是必然的，在这片森林里呆的越久，就会越靠近森林的最深处，最终无可避免地遇到黑森林的入口。那名莎娜小姐说的是实话。”
“……好吧。”彼得叹了口气。
“而且，您难道不打算进去吗？彼得先生？”
“……”
“这是您的命中注定，您不会就此离开。”
“……”
“不过您要想好了，这次没有回头路。并且我也无法帮到您了。”
“……”
“既然如此，那么……”Andres顿了一顿，用一种从来没有用的激昂语气说道，“祝您武运昌隆，一路向前！”
彼得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默默地迈开双腿，向撤离的大部队赶去。
然而，他内心中受到的召唤却愈加强烈起来。
……那里会告诉他一切，那里将会有答案。
……
“人都到齐了吧？”莎娜严肃地环视一圈，快速清点着人数，“很好，我们必须立刻从黑森林中撤离。这件事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等等，莎娜，为什么？”理查德提出了质疑，“那里究竟有什么？退一步说，如果第三次黑森林探索就是因为这个东西而损失惨重的话，我们不靠近不就行了，为什么一定立刻撤出黑森林呢？”
“不行，必须立刻撤出……那附近的时间流动是有问题的，”莎娜焦急地说道，很少能看到她如此紧张的神色，“在这片森林里待得越久，就会在无意中越接近黑森林的深处——也就是那个东西！如果真的见到了那个东西，恐怕连传送门都来不及使用了！”
“你冷静点，莎娜，你之前不是说，‘在这里待得越久就越接近黑森林深处’这句话是开玩笑的吗？”理查德看向莎娜的眼神中充满了关切，“先缓缓，别太焦虑了，莎娜。”
“我……这其实是老乔伊半开玩笑地说给我听的，我本来以为碰不到这种情况，直到我们真的走到了黑森林的最深处……我承认，我害怕了。我得为整支队伍负责，我不能让大家去冒险，所以……”莎娜叹了口气，“既然任务目标都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我们也没必要非得把次元口袋装满才回去吧？我恳请大家，就让这次有史以来最成功的黑森林探索结束吧。”
“我……我感到非常累，各位，很抱歉我有点支撑不下去了，拖累大家非常对不起，但是……”莎娜咬了咬牙，“各位，我希望能立刻返回。”
莎娜眉宇间神色凝重，能够看得出她事实上精神高度紧绷。作为队伍中为数不多的有经验者，她第一次带队，就要为这支几乎代表Egoist团未来希望的小队的负起生死责任。
这份担子，压在一个对这里有过曾经创伤经历的人来说，无疑是非常煎熬的。
尽管如此，莎娜还是强颜欢笑地一路支撑到了现在。
现在已经是莎娜的极限了，重新见到旧日同侪的坟墓成为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让焦虑包围了她。
“没关系的，莎娜姐！我们支持你的决定！”艾什莉第一个带头鼓励道。
“对！打不动了就撤！没必要有心理负担——”欧若拉拍了拍莎娜的肩膀，“这又不是什么非要坚持到最后一刻的战斗。”
“……我、我想要谢谢莎娜团长，”小雅各有些怯生生地举起了手，“那个……其实我也有点撑不下去了……终日在不见天日的环境下同怪物作战什么的……果然还是撑不住啊……”
“看吧，莎娜。”理查德微微一笑，“别说什么丧气话了，你可是我们的老大姐啊，怎么可能拖累我们呢？”
说着，理查德将目光转向了彼得。
彼得立刻会意，从E.X.O中取出了那个莎娜曾经托付给他的金属球体，郑重地将它递给了莎娜。
“……莎娜团长，交由你决定了。”
但当手伸到一半时，彼得突然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郑重地对莎娜接着说道：
“还有，请你照顾好大家。”
“等等，彼得队长你这话说得……”理查德有些奇怪地看向了彼得。
“请你领着大家先回去吧。我之后自己回去。”
彼得没有理睬理查德，只是一字一顿地对着莎娜说道。
空气在这一刻突然寂静得可怕。
在这片寂寥之中，这句话清晰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他们都没有在第一时间说话，因为他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等等，彼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理查德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彼得的意思是他要留下，让大家回去！
“别说傻话，彼得，我们要一个不落地一起回去，”莎娜接过彼得递上来的金属球，顺势抓住他的手，“更别做傻事——这里是在黑森林，没有东西值得你如此冒险。”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啊。”彼得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甩开了莎娜的手，露出了些许抱歉的神色，“非常抱歉……我提议来到这里，其实从一开始，就带着我自己的目的。我……我有一个很强烈的预感……这里存在能终结我迷茫、回答我的问题的东西。”
“……就算它值得你这样做，Egoist团也不会允许你这么冒险，彼得先生。”李严肃地拄着Da Capo走了过来，“彼得先生！您对Egoist团的探索事业实在太重要了，请三思啊。”
彼得叹了口气：
“我可以保证，我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归来，参加下一次黑森林探索——如果短期内还有的话。”
“你究竟要做什么……”斯内克难以置信地看着彼得，“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我知道你很强，但是这也太……”
“我必须这么做。”彼得的话语越发坚硬起来。
“那……难道就不能下次再来吗？如果是这种问题，从长计议也没有问题的吧？”
“不，”彼得继续摇头，“这种被呼唤和指引的机会……恐怕难有第二次。倘若真的能指明我前进的方向，那即便冒险也是值得的。”
“可说到底……”
“各位，我想你们可能误会了什么……”彼得坚定地扫过每个人的面庞，“我的力量……是由责任和使命为代价而构成的。而现在，我感受到体内的力量正在回应这片森林对我的强烈呼唤——很难理解，对吧？”
“……”
“但这就是事实。我……必须留下，我……我得主动做点什么了，这种感觉很难描述，但——我找到了必须要做的事情。这跟我所经历的‘光之子计划’息息相关，这是我所不能回避的东西。”
沉默。
彼得的话语异常坚定。众人既无法在言语上说服他，更无法阻止他。
“……那你可要想好了，彼得。”莎娜终是叹了口气。她知道，当这样一个坚定的人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的时候，任何阻拦都是徒劳的，“一旦我们离开，你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又不是无法离开这座森林，不必这么紧张，”彼得笑了笑，想尽量让大家放轻松点，“只是稍微晚回来些而已。”
“那这个金属球就留给你吧，方便我们接你——”
“不用了。”彼得坚决拒绝道，“这是属于Egoist团的东西，现在开始应该由莎娜团长保管，我没理由为了自己的私事动用Egoist团的东西。”
巴图用力一拍彼得的肩膀，对他竖起了一根大拇指：“既然已经做好了这种觉悟，那么……我们也只能祝你好运了，兄弟。记得回来时证明我们所有人的担忧都是错的！”
彼得同每个队员依次握了个手。他没有做出太多分别时的举措，而是更多地说“几天后见”和“待会儿见”来减轻队员们的不安。
尽管如此，每一次握手都是如此郑重。
大家都知道彼得接下来要做什么。
“前辈……”终于，艾什莉略带担忧地对着彼得叮嘱道，眼中流露出浓浓的爱恋和不舍，“前辈，一定要记得你的承诺噢？我们拉过勾的。”
“嗯，拉过勾的。”
“星星们可都看见了噢！”
“嗯，都看见了。”
“前辈一定、一定不能食言噢！”
“嗯，我说到做到，”彼得微微一笑，伸手将艾什莉抱入怀中，顺手取下了左手上的E.X.O，将它戴在艾什莉的手臂上，“这个东西很重要。现在我把它托付给你，艾什莉，回来之后就找你要回来。可别弄丢了。”
“一言为定！前辈要是回来晚了，我可就不还了哦！”
彼得起身拍了拍艾什莉的脑袋，朝着众人温暖地笑了笑，挥手致意。
随后，决绝地转身。
坚定不移地向着森林深处走去。
“就这样让彼得队长离开吗……”理查德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莎娜，“难道你不怕他是受了什么异想体的迷惑？”
莎娜却只是轻笑一声：
“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彼得会被异想体迷惑。他……是不同的。”
“这就是告别了，我们只能选择相信他。因为光明本身，是留不住的。”
“光，生来就是要向着黑暗不断前进的。”
“直到它变得足够耀眼，所有人就都会看到它，所有人也都会与他同在了。”莎娜只是感叹了几句，对着理查德莞尔一笑，“这是我经历的某些事情所感悟到的，不是靠你的聪明才智就可以全部弥补的哟，小理查德。”
“……”
“现在，全体都有！”说着，莎娜举起了彼得还给她的坐标金属球，高声说道，“探索队全员，即刻返回传送基地！”
……
彼得在远处默默看着队员们一个个迈入传送门之中。莎娜、理查德、欧若拉、李……最后是小雅各和艾什莉。
终于，当艾什莉不舍的目光随着传送门一同消失，这片森林恢复如初。
寂静、昏暗、空旷，只剩下茂密的树木。
彼得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林间清冽的风在肺中徜徉。
一切的准备都已经完成，他安顿好了所有需要安顿的人，他也做出了选择。
尽管他甚至不知道等待着他的究竟是什么。
但是他是受着命定的指引来到这里的，他能感受到森林深处的强烈召唤，那召唤许诺着一个回应、一个答案，以及一条道路。
这次，光之子不被裹挟着前进。是命运选择了他，也是他选择了命运，他与使命彼此理解、接纳，最终走到了这里，也将继续一往无前。
彼得长呼出一口气，捏紧双拳，向着深林深处走去。
周围异常安静，只剩下徐徐风声掠过树梢，带动轻盈的沙响，松软的泥土上留下一串坚定的脚印。
树木静默地矗立在他的道路旁，凝视着彼得走过，彼得的余光亦看着它们缓缓倒退。
粗壮的树干一点一滴地变细，原本的参天巨树也渐渐被平凡的合抱之木所替代，紧接着方才茁壮成长的树木又取代了它的位置，最后只剩下新生的乔木林立。
彼得继续前进。
漆黑的树木越发细瘦，光靠参差的树干已经无法彻底遮住这片森林的底色，露出的四面八方晚霞般的昏红，恍惚间让人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否置身于画作还是现实。
树木不断在视线中后退着，彼得感到心中的召唤越发强烈起来。终于，当最后的树木自正前方分开、一丝熟悉的光芒涌来，彼得看到了森林的最深处——那个所谓的“缺口”。
两颗漆黑的树干笔直地并排拔地而起，却弯向彼此，连结为一扇巨大的拱门。终末之红化作门框，掩藏着着象征着终末之处的图案。昏黄的暮光自门内源源不断地涌出。
门敞开着，但属于世界终点的黑与红遮蔽了两个世界望向彼此的目光，如同深渊之眼般同彼得对视着，似乎正要求他亲自涉足。
白金如同一圈光晕般环抱着整个门扉般的缺口，却没有带来任何神圣高洁之感，反为它铺上毁灭与终焉的底色——
不会错的，这就是位于终点的入口了，所有的答案就在它的背后！
彼得同这深渊对视着。
他已经准备好面对一切。
于是金色自他的瞳孔中放出，洗刷掉除了坚定和决绝之外的一切。光芒自他的体内生发而出，萦绕着他周身，保护着他，一步步迈向这世界的边界。
踏入其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