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又到了九月最后一天，各位同事都知道，每到这一天，谭小蓉下午肯定不在病房，也不在诊室，科室主任也很理解，这天下午，绝对不会有一个电话是从消化内科打出去的。纪念园，曾经很害怕来到这里，因为感觉这就是给伤口撒盐，不过出国五年，终于发现，自己还是忘不了，既然如此，就来看看，毕竟，好久不说话，也是会想他，对吧。
站在他的墓碑前，轻轻擦一擦，摆上一束菊花。小照片中的他，一身橄榄绿，肩章上的两杠一星，依然是那么耀眼，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原来已经八年多了。
“大哥，我又来了，又是一年。也不知道，你在天上感觉如何，有时也希望，你能在梦里看看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总是不来。这些年我大部分时间和爸妈生活在一起，我出国的时候，晗晗也是尽力多陪陪老人，爸妈对我俩都挺好，就像闺女一样，放心，以后无论我俩是结婚还是单身，我们都会好好陪爸妈。”
“说实话，我曾经以为，我会一直留在S国，直到有一天，我在喝咖啡，看着咖啡馆对面的消防局，足足愣了半小时，我才意识到，我还是忘不掉，哪怕有些事儿，想起来还是会难受。谢谢你，那些年，一直很支持我的工作，我会继续努力的。”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小宝宝，不过这些年，真的很后悔，当时在一起的日子，没有想着要个孩子。爸妈的同龄人，现在都是儿孙满堂了，爸妈送来没怪过我，不过我真的很难原谅自己。”
“对了，你知道么，你的老单位，这些年，一直是典范，只是这份荣誉，代价真的好大。在这儿陪你的，有好多，是一五年海港物流园救援倒下的，想想真的，挺难受。一六年，我老妹，救援现场突发大出血，差点出不了抢救室，上个月，那栋楼，也是差点好多你的老同事回不来。我想你在那边知道这些，也是挺纠结的吧。”
“说实话，这些年，看不得消防员殉职的新闻，也看不得一些人对这个行业的抹黑。这些年，你的老单位不容易，转改了，换了火焰蓝，你觉得他们的新制服，好看么？”
“不好意思哈，好久不见，有些像个话痨，我挺好的，就是还是会有些想你。”
缓缓起身，拍拍自己的脸，今天特意穿了一件黄色针织，外搭一件白色风衣，就是旅行包放在了车的后备箱。那些年李磊总说她穿着针织和风衣挺漂亮……
往回走，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是老赵。妻子离世之后，老赵每年都会来两三次，一次是清明，一次是她生日，还有一次，就是这天，纪念日。很长一段时间，老赵都以为自己很坚强，终于有一天，他看了妻子的事迹报告会，妻子生前的同事说，妻子即将抬上救护车时，已经没有多少意识，双手却还紧紧握着卷宗，他直接泪崩，晕厥到同事叫了120，他承认，妻子追悼会那天，他都没有哭成这样。
“妹妹，我又来了，今天是纪念日。说实话，那些年，也就只关注自己的工作，新闻里播报以后每年九月三十日定位纪念日，我当时也没太在意，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在这一天来看你。你放心，儿子女儿都挺好，就像你说的，儿子像我，有的时候挺倔的，说什么也不学医，就想考政法大学，就像想你一样，说实话，我这小老头嘴上有些失落，其实还是挺为他骄傲的。倒是闺女，每次抱着她路过咱们的书房，她总指着我的书，你说她要是学了医，你会不会心疼啊？”
“我答应过你，会照顾好咱爸妈，他们培养出了你，也把你交给了我，我没有照顾好你，一定不能再让二老受委屈，你也不用担心我和我爸妈关系，现在咱女儿其实挺喜欢和爷爷奶奶视频聊天的。闺女像你，越来越漂亮了，我想，她也会像妈妈一样，善良，勇敢。放心，我不哭，就是，还是想你。”
调整一下情绪，起身往回走，却也看到了谭小蓉。
“你也在啊。”
“嗯，在。”
一个小时后，市区，某咖啡馆，这次是谭小蓉请他。
“你今天，也是请假么？”
“是啊，请假。”
“不好意思啊，之前，其实我一直在你身后。”
“小谭，这怎么能怪你，这种时候，你肯定也会想到……许多是吧。”
“彼此彼此，这些年，你，挺辛苦的。”
“她不在了，才知道，那些年她为了支持我，在家中为我承担了太多，为了工作，她顶了太多太多的压力，而我那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确实挺不称职的，挺不称职的。”
“人嘛，总有不成熟的时候，只是有人意识到时，代价太大了，你我，或许就是这类特别不走运的。说实话，我也是小李不在了，我才慢慢意识到，他们这份工作，是多么不容易。以前就看着自己的专业，也不会多想什么，现在真的是对这些做应急管理的，在S部门、C院、P院工作的，真的很不容易，他们，是在守护着我们，只是有时，我们习惯了，这份守护，视作理所当然。”
“小谭，你把我想的，都说了，都说了。说实话，虽然我现在有的时候，想起她，还是很难受，但是，我，其实也很庆幸，能和她，有这样一份情感。”
那几年，若干关注度很高的case最后阶段交由津海P院与津海C院，那段时间，妻子经常加班，回到家，还得照顾这个除了工作看书近乎啥也不会的“大男孩”，的确，那段时间，他真的习以为常了，甚至还抱怨过妻子怎么这么忙。小女儿出生后，妻子的身体就已经不是很好，只是工作上的事情越来越多，直到她倒下，他才知道，妻子和她的各位同事，那段时间，几乎都在吃药，好几位，都备了速效救心丸硝酸甘油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