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采第四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腹有诗书气自华,风流儒雅真吾师。今人欲一睹其风貌神采,或借图片影像,或凭文字记述。以文字描摹大师的神采风仪,而能惟妙惟肖,让人读后如亲见其面,颇为不易。虽说人的貌相千差万别,不能以貌取人,但先贤大师由于文化的长期浸润,遂多有一种“望之俨然,即之也温”的风流儒雅之气。有的大师穿着虽然异常简朴,相貌亦非出众,但读其文,听其言,与之相交,常有如坐春风之感,是为“土得很雅”。而有的人虽然外在修饰甚盛,然而与其交流往来,却有俗不可耐之感,此为“雅得很土”。理想的神采,应是内博外雅、文质彬彬的翩翩君子风度。如不可求,则取“土得很雅”而去“雅得很土”,这就是很多北大人的真实“做派”和“范儿”。
◇ 周作人在《北大感旧录》中曾描述辜鸿铭及其车夫的形象说:“北大顶古怪的人物,恐怕众口一词的要推辜鸿铭了吧。他是福建闽南人,大概先代是华侨吧,所以他的母亲是西洋人,他生得一副深眼睛高鼻子的洋人相貌,头上一撮黄头毛,却编了一条小辫子,冬天穿枣红宁绸的大袖方马褂,上戴瓜皮小帽;不要说在民国十年前后的北京,就是在前清时代,马路上遇见这样一位小城市里的华装教士似的人物,大家也不免要张大了眼睛看得出神的吧。尤其妙的是那包车的车夫,不知是从哪里乡下去特地找了来的,或者是徐州辫子兵的余留亦未可知,也是一个背拖大辫子的汉子,正同课堂上的主人是好一对,他在红楼的大门外坐在车兜上等着,也不失为车夫队中一个特出的人物。”
◇ 梁实秋描绘在北大授教时期的辜鸿铭:“不修边幅,既垂长辫,而枣红袍与天青褂上之油腻,尤可鉴人,粲者立于其前,不须揽镜,即有顾影自怜之乐。”罗家伦接连上了三年辜鸿铭主讲的英国诗歌课程。他回忆说,那时的辜“拖了一条大辫子,是用红丝线夹在头发里辫起来的,戴了一顶红帽结黑缎子平顶的瓜皮帽,大摇大摆地上汉花园北大文学院的红楼,颇是一景。”
◇ 据周作人回忆,北大开教授会时,会场较乱,各人纷纷发言,蔡元培也站起来预备说话,辜鸿铭一眼看见,首先大声说道:“现在请大家听校长的吩咐!”周作人说,这就是辜的语气,他的精神也充分地表现在里边。
◇ 辜鸿铭学问贯通古今中西,可是中国字却写得极为怪异。梁实秋称,“辜之书法,极天真烂漫之致,别字虽不甚多,亦非极少”。罗家伦在北大听过辜讲英国诗的课,称辜“在黑板上写中国字”,“常常会缺一笔多一笔”。张中行也曾见到辜在《春秋大义》一书扉页上的题字,“十几个汉字,古怪丑陋且不说,笔画不对的竟多到五个”。陈昌华看到辜为别人写的“求己”二字,“初看时,我不相信是他写的,他自己署名的那个‘辜’字中,‘十’字和‘口’字相离约莫有二三公分阔,谁相信这是鼎鼎大名的辜鸿铭先生写的呢?”
◇ 梁松生在与人闲谈中,戏称辜鸿铭好吹牛。辜闻听后很不满。某日,辜与梁同到凌叔华家,未等坐下,辜即把手中的一本英文书递与凌的堂兄,并对梁说:“我要你听听我背得出《失乐园》背不出。你说我吹牛。孔夫子说过‘当仁不让’,讲到学问,我是主张一分一厘都不该让的。”说完,辜就滔滔不绝地背起来,竟然把上千行的《失乐园》一字不差地完全背诵出来。凌说,那时的辜,眼睛“像猫儿眼宝石那样闪耀光彩,望着他,使人佩服得要给他磕一个头”。
◇ 蔡元培年轻时锋芒毕露。他在绍兴中西学堂当校长时,有一天晚上参加一个宴会,酒过三巡之后,推杯而起,高声批评康有为、梁启超维新运动的不彻底,因为他们主张保存清朝皇室来领导维新。说到激烈时,蔡高举右臂大喊道:“我蔡元培可不这样。除非你推翻满清,任何改革都不可能!”
◇ 蒋梦麟说:蔡元培晚年“表现了中国文人的一切优点,同时虚怀若谷,乐于接受西洋观念”。“他那从眼镜上面望出来的两只眼睛,机警而沉着;他的语调虽然平板,但是从容、清晰、流利而恳挚。他从来不疾言厉色对人,但是在气愤时,他的话也会变得非常快捷、严厉、扼要——像法官宣判一样的简单明了,也像绒布下面冒出来的匕首那样的尖锐。他的身材矮小,但是行动沉稳。他读书时,伸出纤细的手指迅速地翻看书页,似乎是一目十行地读,而且有过目不忘之称。他对自然和艺术的爱好使他的心境平静,思想崇高,趣味雅洁,态度恳切而平和,生活朴素而谦抑。他虚怀若谷,对于任何意见、批评,或建议都欣然接纳。”
◇ 冯友兰曾回忆:“我在北京大学的时候,没有听过蔡元培的讲话,也没有看见他和哪个学生有私人接触。他所以得到学生们的爱戴,完全是人格的感召。道学家们讲究‘气象’,譬如说周敦颐的气象如‘光风霁月’。又如程颐为程颢写的《行状》,说程颢‘纯粹如精金,温润如良玉,宽而有制,和而不流。……视其色,其接物也如春阳之温;听其言,其入人也如时雨之润。胸怀洞然,彻视无间,测其蕴,则浩乎若沧溟之无际;极其德,美言盖不足以形容’。这几句话对于蔡元培完全适用。这绝不是夸张,我在第一次进到北大校长室的时候,觉得满屋子都是这种气象。”
◇ 据冯友兰回忆,1922年,蔡元培以北大校长的身份到欧洲和美洲参观调查,访问期间,蔡“仍然是一介寒儒,书生本色,没有带秘书,也没有随从人员,那么大年纪了,还是像一个老留学生,一个人独往独来”。当时在纽约的中国留学生为蔡开了一个欢迎会。“会场设在哥伦比亚大学的一个大教室内,到会的人很多,座无虚席。蔡先生一进了会场的门,在座的人呼的一声都站起来了,他们的动作是那样的整齐,好像是听到一声口令。其实并没有什么口令,也没有人想到要有什么口令,他们每个人都怀着自发的敬仰之心,不约而同地一起站起来了。”
◇ “二次革命”期间,陈独秀在安徽积极参与讨袁斗争,失败后,陈被逮捕。当局宣布对陈执行枪决,陈毫不畏惧,反倒从容催促说:“要枪毙,就快点罢!”后经当地名流极力营救,才幸免于难。
◇ 陈独秀一生曾五次入狱,九死一生,每次都将生死视为等闲之事。陈第五次被捕从上海押送南京军法司,要军法从事时,神色怡然,略无戚容,上了沪宁火车,倒头便睡,一路上鼾声不绝,当火车到达南京时,陈犹大梦方酣。
◇ 有人描述蒋梦麟校长:“蒋先生那个瘦削的面孔上,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看来真有点像一位和蔼的牧师。而说话时,那种缓慢的动作,轻细的空腔,不露锋芒的言辞,处处都在说明他是一位关心世道人心的温和的教育家。”蒋被称为北大的“老舵公”。他“‘长北大’,竟‘长’了十多年,就不容易;而且,中间经过了多少回人世的风波,先生都能像一位老舵公似的,牢长着舵,让这只‘大船’安然渡过,就更难得”。
◇ 鲁迅描述李大钊的形象:“他的模样是颇难形容的,有些儒雅,有些朴质,也有些凡俗。所以既像文士,也像官吏,又有些像商人。这样的商人,我在南边没有看见过,北京却有的,是旧书店或笔纸店的掌柜。”
◇ 李大钊被捕后,始终无所畏惧,坚贞不屈。据当时北平《晨报》报道,李大钊受审问时,“着灰布棉袍,青布马褂。满脸髭须。精神甚为焕发,态度极为镇静。……俨然一共产党领袖之气概!”
◇ 邵飘萍临刑前,向监刑官拱手道别,说声:“诸位免送!”向天昂首大笑,从容就义。
◇ 熊十力生活十分俭朴,房间除床板、旧床褥、书架和书外,余物不多,吃穿用总在凑合之度。熊对外表不甚重视,打扮起来也是超凡脱俗,衣着像是定做的,样子在僧俗之间,袜子是白布高筒的,十足的僧式。平时喜立不喜坐,冬不御裘,御裘则病。炎夏时节,常穿一条中式布裤,光着上身。见客也是如此,无论来什么客人,年轻的女弟子,学界名人,政界要人,他都这样,毫无局促之态。
◇ 牟宗三记叙他与恩师熊十力的初见情形:1932年冬,熊“胡须飘飘,面带病容,头戴瓜皮帽,好像一位走方郎中,在寒风瑟肃中,刚解完小手走进来”。言谈中,他忽一拍桌子,大喊:“当今之世,讲晚周诸子,只有我熊某能讲,其余都是混扯。”再看熊,眼睛瞪起,“目光清而且锐,前额饱满,口方大,颧骨端正,笑声震屋宇,直从丹田发”。面对此情此景此人,牟直以“真人”二字评之。
◇ 抗战时期,熊十力住重庆北碚时,有一次陈铭枢请熊十力吃饭,饭馆背山临江,风景优美。熊面朝江面,欣赏风景。陈却面对熊,背对着江面。熊不解,问陈:“你为什么不看看风景?”陈说:“你就是很好的风景!”熊闻言哈哈大笑,说:“我就是风景?”
◇ 黄侃才华横溢,文思敏捷过人,书法亦有独到之处,凡领教过的人都为之佩服。有一次,有人请他代写一篇碑文,约好五六天以后来取。等一连过了四天,他都没有动笔。直到第五天,取碑文的人来了,他才让弟子研墨铺纸,并吩咐把纸打好格。格打好之后,他挥毫一蹴而就,连上下款带正文刚好写到最后一格,一字不差。
◇ 学生曾形容在大学任教时的刘文典:“记得那日国文班快要上课的时候,喜洋洋坐在三院七号教室里,满心想亲近这位渴慕多年的学术界名流的风采。可是铃声响后,走进来的却是一位憔悴得可怕的人物。看啊!四角式的平头罩上寸把长的黑发,消瘦的脸孔安着一对没有精神的眼睛,两颧高耸,双颊深入;长头高举兮如望空之孤鹤;肌肤黄瘦兮似辟谷之老衲;中等的身材羸瘠得虽尚不至于骨子在身里边打架,但背上两块高耸着的肩骨却大有接触的可能。状貌如此,声音呢?天啊!不听时犹可,一听时真叫我连打几个冷噤,既尖锐兮又无力,初如饥鼠兮终类寒猿……”
◇ 据任继愈回忆,刘文典在西南联大任教时,不修边幅,头发散乱,一件长衫总是皱皱巴巴。他为人直率、纯真,具有庄子的洒脱。有一次下雨,刘一个人打着伞慢慢走着,长衫后襟湿透,鞋子沾满泥水。任的同学黄钺指点着刘说,刘先生像庄子“曳尾于涂中”。
◇ 温源宁评价在北大任教时期的胡适:“四十出头了,胡博士还显得很年轻。脸刮得挺像样,衣服穿得挺像样,他真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头发漆黑,不见二毛;前额突出,跟奥古斯都大帝相似;一双坦率的大眼;两片灵活的嘴唇,显得能言善辩;面色红润,却不是由学者的‘生活朴素,思想高超’而来,也不是由俗人的‘饮食丰美,生活放荡’而来,中等身材,十分匀称,一举一动,轻快自如。从外表看来,胡博士是俗人变为学者,而不是由学者变为俗人。”
◇ 温源宁比较梁漱溟与胡适的不同之处:“梁漱溟多骨,胡适之多肉,梁漱溟庄严,胡适之豪迈,梁漱溟应入翰林,胡适之应入文苑。学者也好,文苑也好,但适之是决不能做隐士的。”
◇ 吴锡泽回忆抗战时期的顾颉刚说:“顾先生长得相当地高,背微驼,那是因为经常伏案写作的关系。他鼻梁上架了一副白金边的眼镜,穿长袍,寡言笑。一有空便拿书看,即在吃饭的时候,一手才放下饭碗,另一手便拿起书来,真可以说是手不释卷。我曾亲眼看见他坐在床边看书,他的夫人则蹲在地上替他洗脚。但他虽不苟言笑,仍然予人以和蔼可亲之感。”
◇ 谢兴尧描述老北大时期的马叙伦说:“叙伦字夷初,北大教授,讲诸子哲学,又长于诗文之国学家也。中等身材,留着两撇牛角胡子,貌似老儒,而思想激烈。每逢会议,必慷慨激昂;每请愿游行,必手执号筒,前队冲锋。与李石曾、顾孟余等,均能抓住群众,且具极浓厚之民党色彩者。与太炎为友,又与吴稚晖、李石曾为同道,盖学生运动中之老英雄。”
◇ 20世纪30年代,钱穆在北大上“中国通史”课时,特别受学生欢迎,前来听课的学生经常有二三百人,当时能与钱媲美的只有胡适。钱作为大师,在气质上也有不同人之处。余英时说钱:“个子不高,但神定气足,尤其是双目炯炯,好像把你的心都照亮了。与人交往,他的尊严永远是在那里的,使你不可能有一刻忘记。这绝不是老师的架子,绝不是知识学问的傲慢,更不是世俗的矜持。他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这是经过人文教育浸润以后的那种自然。这也是中国传统所谓的‘道尊’,或现代西方人所说的‘人格尊严’。”
◇ 林语堂在北大任教时,定期和鲁迅、周作人、钱玄同、刘半农、郁达夫等北大同人在中央公园的来今雨轩聚会。林比较周作人和鲁迅在聚会时的神采说:“周作人总是经常出席。他,和他的文字笔调儿一样,声音迂缓,从容不迫,激动之下,也不会把声音提高。他哥哥周树人(鲁迅)可就不同了,每逢他攻击敌人的言辞锋利可喜之时,他会得意得哄然大笑。他身材矮小,尖尖的胡子,两腮干瘪,永远穿中国衣裳,看来像个抽鸦片烟的。没有人会猜想到他会以盟主般的威力写出辛辣的讽刺文字,而能针针见血的。”
◇ 周作人描述在北大任教时期的刘半农:“状貌英特,头大,眼有芒角,生气勃勃,至中年不少衰。性果毅,耐劳苦,专治语音学,多所发明。又爱好文学、美术,以余力照相,写字,作诗文,皆精妙。与人交游,和易可爱,善诙谐,老友或与戏谑以为笑。”
◇ 周作人说马裕藻:“性甚和易,对人很是谦恭,虽是熟识朋友,也总是称某某先生。这似乎是马氏兄弟的一种风气,因为他们都是如此的。与旧友谈天颇喜诙谐,唯自己不善剧谈,只是旁听微笑而已。……他又容易激怒,在评议会的会场上遇见不合理的评论,特别是后来‘正人君子’的一派,他便要大声叱咤,一点不留面子,与平常的态度截然不同。”
◇ 金岳霖的衣着很有特色,常年戴着一顶呢帽,进教室也不脱下。每一学年开始,给新的一班学生上课,他的第一句话总是:“我的眼睛有毛病,不能摘帽子,并不是对你们不尊重,请原谅。”金平常永远是腰板笔挺,西装革履,皮鞋擦得油光可鉴,上面绝对不会有灰尘。夏天穿短裤还一定要穿长筒袜,因为在当时看来,gentleman(君子)穿短裤一定要穿长袜。
◇ 一日,金岳霖登台演讲,讲到得意处时,忽然停下,对学生说:“对不起,我这里有个小动物。”然后把右手伸进后脖颈,捉出一个跳蚤,捏在手中细看,表情甚为得意。
◇ 冯友兰在西南联大任教时,留有长髯,身穿长袍马褂,颇有道家气象,他本人经常提倡人生哲学的多重境界。一次,他在去上课的路上遇见金岳霖,金问他:“芝生,到什么境界了?”冯答:“到了天地境界了。”两人大笑,擦身而过,各自去上课了。
◇ 马嘶描述他眼中的冯友兰:“我最早遇到的是位蓄着长长胡须的长者。他戴着深度的近视眼镜,手中握着一根手杖,腰杆挺得很直,昂首阔步地前行。他神态自若,旁若无人,走得沉稳而快速。第一次与他相遇,我的心不由怦然一动。我直觉地判断,这是一位杰出人物。……我不止一次地遇见他。他总是从容不迫、不急不缓地走着,不知他到哪里去,也不知他在思索什么。他常是从美丽的燕南园那边走过来,走在未名湖畔的石径上。那根手杖只是在他手中握着,并不拄在地上,有时又扬得老高。他的筋骨是健壮的,透出一种仙风道骨的飘逸之气。因而我猜想那手杖只是他舍不得丢弃的心爱之物。……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冯友兰先生。”
◇ 在北大任教时的陈垣,经常穿着一件黑马褂,长袍,“不长不矮,胖胖的典型身材,方方大大的脸,高高阔阔的前额,一副黑边老花眼镜,平常是不大戴的,每次讲课时,总是临时从怀里掏出来戴上,而最引人注意的是那两撇浓浓的八字胡,这八字胡带来了无限威棱”。
◇ 傅斯年被朋友称为“傅胖子”。有人描写其形,说傅是“一个肥头胖耳的大块头,他有一头蓬松的头发,一副玳瑁的罗克式的大眼镜。他经常穿着那时最流行的大反领ABC衬衫,不打领带,外面罩上一套哔叽西装,那副形容,说起来就是那类不修边幅的典型,却显示了与众不同的风度。他似乎永远是那么满头大汗,跟你说不上三句话,便要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巾,揩抹他的汗珠”。
◇ 1949年盟军统帅麦克阿瑟访问台湾,当时国民党政府刚退守台湾,迫切需要美军的保护,因此视麦克阿瑟为太上皇。麦克阿瑟专机到达台湾时,蒋介石亲率五院院长、三军总司令等政要到机场迎接,并通知傅斯年到场,傅虽然去了机场,但表现出与众不同的风格。第二天重要报纸刊登的照片,当天在机场贵宾室就座的仅三人,蒋介石、麦克阿瑟和傅,其他五院院长及政要垂手恭候,三军总司令立正挺立,傅则坐在沙发上,口叼烟斗,翘着右腿,潇洒自若。当时报纸新闻说:“在机场贵宾室,敢与总统及麦帅平坐者,唯傅斯年一人。”
◇ 汤用彤是享誉国内外的国学大师,但他平日除读书、写作、讲课外,几乎无他嗜好,琴棋书画全不通,不听戏,不饮酒,不喜美食,不听西洋音乐,也不看电影,更不跳舞。生活非常节俭,常常穿着一件布大褂、一双布鞋,提着夫人为他做的一个布书包去上课。钱穆称赞他“奉长慈幼,家庭雍睦,饮食起居,进退作息”,俨然一位“纯儒之典型”。
◇ 季羡林形容老北大时期的汤用彤:“他面容端严慈祥,不苟言笑,却是即之也温,观之也诚,真蔼然仁者也。先生虽留美多年,学贯中西,可是身着灰布长衫,脚踏圆口布鞋,望之似老农老圃,没有半点‘洋气’,没有丝毫教授架子和大师威风,我心中不由自主地油然生幸福之感,浑身感到一阵温暖。”
◇ 作家马嘶描述他在北大读书时期的汤用彤:“汤先生矮胖身材,一头短而亮的白发,戴一副黑框眼镜。开会时,他在主席台上正襟危坐,远远望去,那白雪似的短发亮得耀眼,配着那红润的圆脸和黑框眼镜,像是一尊良善的普救众生的佛。刘绍棠在《想起老校长》一文中形容汤先生时写道,‘这位哲学界的老前辈,很像鲁迅先生笔下的《出关》中的老子’。比喻可谓贴切。”
◇ 柳鸣九回忆朱光潜说:“我见到朱光潜的时候,他已经六十多岁,虽然瘦小单薄,白发苍苍,但精干灵便,神情矍铄,他宽而高的前额下一对深陷的眼睛炯炯有神,老是专注地注视着甚至是逼视着眼前的对象,手里则握着一支烟斗,不时吸上一口,那态式、那神情似乎面前的你就是他观察分析的对象,研究揣摩的对象。……坐在他面前,你似乎感到自己大脑的每一个皱褶处都被他看透了,说实话,开始并不感到舒服自在。”
◇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不到三年,已经年过八旬的朱光潜就连续翻译、整理出版了黑格尔《美学》两大卷、《歌德谈话录》以及莱辛的《拉奥孔》,加起来有120万字,体现出惊人的生命力和创造力。这让叶朗想起了丰子恺的一幅画。画面上是一棵极大的树,被拦腰砍断,但从树的四周抽出很多枝条,枝条上萌发出嫩芽。树旁站有一位小姑娘,正把这棵大树指给她的小弟弟看。画的右上方题了一首诗:“大树被斩伐,生机并不绝。春来怒抽条,气象何蓬勃!”叶感慨道:“朱先生的生命力和创造力,朱先生的人生态度,朱先生的献身精神,这幅画(连同画上的诗)不正是极好的写照吗?”
◇ 有人描述晚年的宗白华:“他常常从朗润园那边踽踽独行地走来,沿着湖边弯曲的小径,慢慢地消失在绿树丛中。他那身穿旧布衣、肩挎绿书袋的身影,看上去是再平凡不过了,而他那恬淡宁静得如超尘出世般的仪态,却流溢出大智者的独特心境和风采。我常觉得,他犹如未名湖水那样地纯净明澈,没有浑浊的泥沙,没有眩目的漩流,有着永恒的美。而他那些独辟蹊径、隽永明洁的美学著述,也是这种人格的体现。”
◇ 张翼星在《大师的风范》一文中描写张岱年:“人们常说,北大老一辈教授的故事多。所谓‘故事’,就是由于个性鲜明,流传着不少超凡脱俗的逸闻趣事,往往让人忍俊不禁,回味不止。不过,张先生的生活举止,却显得比较平常,这类故事似乎不多。常见他身着布衣,脚踏布鞋,说起话来,节奏较快,还带点口吃。遇见熟人,总是满脸慈祥、憨厚的笑容。仔细一点看,他的脑门比较宽,显出一种哲人的睿智。”
◇ 张岱年的弟子宋定国回忆张:“张先生一年四季,穿着都非常俭朴,夏天就是那么一身极普通的单衣,而其他三季,外面总是套着那一身褪色越来越严重的上世纪60年代流行的便装,胳膊肘和袖口都磨损得泛出白色或绽开了边,即使在过年时,衣着依然如常。虽不修边幅,却总是干干净净。而书房内的摆设则一直保持老样子。至于谈吐,虽然算不上利索,但朴实得简直能让你感触到他那颗赤诚的心的跳动……”
◇ 何兆武回忆西南联大时期的汪曾祺说:“我同宿舍里有位同学,是后来有了名的作家,叫汪曾祺。他和我同级,年纪差不多,都十八九岁,只能算是小青年,可那时候他头发留得很长,穿一件破的蓝布长衫,扣子只扣两个,趿拉着一双布鞋不提后跟,经常说笑话,还抽烟,很颓废的那种样子,完全是中国旧知识分子的派头。”
◇ 周祖谟穿西装,有时配皮鞋,有时却穿便鞋(包括脚趾处很爱顶破的缎儿鞋)。学生白化文看后,十分纳闷:周先生不是没有皮鞋,也不是不懂搭配方式,可为什么还这样穿?后向其师吴小如请教。吴答:“那是‘派’!北大就兴这个‘派’!”
◇ 20世纪60年代初,文艺界在北京崇文门新侨饭店召开文艺座谈会,周扬主持,鼓励大家畅所欲言。吴组缃发言,三句不离本行:言李逵虽忠勇可嘉,然不宜做领导;而宋江文不过县衙小吏,武不能上阵拼搏,却会团结人,得坐头把交椅。唐僧亦然,百无一用,然取经仍是领衔云云。众闻之皆惴惴,而周扬评曰:“教授风度!”
◇ 王瑶嗜烟,据其学生郑立水回忆,王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常年不离口的烟斗:“他的烟斗不仅不离手,说他不离口也不夸张,清晨醒来一睁眼,先生便将烟斗含在嘴里。洗脸时,先是将烟斗推向嘴角的一侧,将打好肥皂的毛巾擦洗另一侧,然后再将烟斗推向擦洗过的一侧,再擦洗这一侧。及至全擦洗完,再一只手使劲握住烟斗连吸几口,这才完成了洗脸的全过程。……谈王先生的烟斗不能不说他吸的烟丝。他说他的烟丝是很一般的,但必须经由自己喷洒上从非洲桑给巴尔进口的香料。我平生不吸烟就是腻烦苦涩的烟味,但我却喜嗅从他口中弥漫出的一种高贵的芬芳。对此,别人也有同感,因而王先生说,我吸烟是让别人来享受的。”
◇ 郭麟阁学问精深,人品高雅,被誉为一代名师,但他却没有“闪光的外表”。他的学生回忆说:“在见到他之前,他对我们来说,是‘如雷贯耳’,但一见却多少令人有点失望,他与我们在低年级见过的那种戴金丝眼镜、西装穿得一丝不苟的教授很是不同,看起来显得很有些土气,全然没有他留学法国多年的痕迹。他的外观像一个憨厚的农民,一口河南乡音,常穿一身再普通不过的卡其布中山服,剪裁缝制得甚不讲究,看上去也不那么整洁,甚至胸前还有个把小污渍。他身材高大,满脸通红,精神充沛,声音洪亮,他常以自己‘身体好’而骄傲。有时,他不无得意地说,‘我满可以工作到九十岁,一百岁,没问题’,说到最后一个片语,头沉醉地摆动一下,用手轻轻地由上往下,再由下往上一扬,做了个动作,就像一个老师满意地在学生的作业上画上一个钩。”
◇ 黄昆的同事姚学吾回忆说:“黄先生是名教授、英国留学归来的博士,世界著名物理学家,一直以来都享受到较高的物质待遇。但是他的生活却非常俭朴。他夏天总是穿一件白衬衫和一条褪了颜色的蓝布裤子,冬天也就是一套蓝布棉袄。如有外事活动,也还是这身布衣打扮。偶尔穿上一套西装,也是当年在国外时的衣着,显得老旧且不太合体。黄先生家吃饭也很随便,每个人捧着一个粗瓷大海碗,饭菜混在一起,每个人找个座位甚至蹲着吃,吃完还要自己洗自己的碗。”
◇ 季羡林衣着极为平常,常年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卡其布中山装,一双黑色圆口布鞋,出门时提一个20世纪50年代生产的人造革旧书包,形象颇似乡下老农。后来要买中山装,只能到郊区才能买到,以至有时被人认为是校内工友。季曾对人说:“我有一点逆反心理,我就不穿(西装),到哪儿就是这一套中山装。你愿意看就看,不愿意看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