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手信条(全集)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5章 电胆

有我一口气在,就得护着他!

01

9月21日 周三

距离移植最后期限还有6天

经费缺额65420元

“为什么是我?!”驴嗥般的惨叫从卡车驾驶室里传出来,淹没在车流里。

离开宁乡饭店之后,两人驾车狂奔。于振恒不时看着后视镜,指出哪辆车像是在跟踪,指挥着换道、变速。过了好久,他脸上紧张的神色终于消退,李南枝终于有了发泄情绪的机会。

“他们自己不是也有电胆吗?为什么要抢我的?”

“寿命快到了。”

“电胆……还有寿命?”李南枝脸白了。

“那当然了,电池能没有寿命吗?10年左右,电解质就不太灵了,存电量越来越少,最后消失。”

“那……那……那些本事……玩意儿……”李南枝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这种能力。

“其实,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种武功……”

李南枝一怔,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它的确跟传说中的武功很像。电,就是内力,驱动一切。至于什么倍压升压,就好像内力修炼……

“对,对……那,武功……就这么没了?”刚才在宁乡饭店里看到的一切,令李南枝很难想象,这群身怀绝技的人能够平静地接受这件事。

“电没了,不就没了吗?”于振恒看起来倒像是全不在意,“那还是好的。麻烦的是时间久了,电胆外膜有可能破损。我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材料——听说是什么纳米技术——但这么频繁地充放电,十几年下来,也差不多了。外膜一破,电解质就会漏出来,人就死定了。”

李南枝手一哆嗦,卡车嘶叫着朝左偏过去,吓得几辆私家车鸣着笛逃开。

“我就知道!”好不容易稳住车,他拍着方向盘破口大骂,“好事怎么可能落在我头上?这个老不死,你这是给我肚子里装了个定时炸弹啊……”

“兄弟,你师父的确是有点不负责任。”于振恒缓缓摇头,“这些年来,新手根本不敢一个人在江湖上行走,生怕被同行发现。遇到好人还好说,万一遇到的是那些败类,下场只有一个。”

他用手在自己肚子上一划。

李南枝咬着嘴唇,心里乱得如同前方的车流。

看来跟人比魔术挣钱的路子是走不通了……不,别说决斗,这趟车都没法跑完。因为路上有不知多少狼一样的捕食者,在盯着我肚子里的电胆。8万块钱还遥遥无期,接下来该怎么办?!

“兄弟,要不,先到我家躲几天?”

“不行,”李南枝绝望地摇着头,“我还要挣钱……”

他把女儿的事一说,于振恒唏嘘不已,但左思右想,又表示爱莫能助。

“周围不知有多少猎手败类在找你,你要是再抛头露面,就是自杀……”

“可是我女儿……”李南枝急得直捶方向盘,“他妈的,为什么老让我碰上些缺德的人!他们电胆坏了,就不能去花钱换一……”

忽然,他愣住了。半晌,他迟疑地回过头来。

“于哥,电胆特值钱吧?”

02

卡车停下的时候,已是傍晚。李南枝下了车,随着于振恒走进眼前这个即将被大城市吞噬的村庄。城市的摩天大楼依然在视野之内,而这里到处是各种不合时宜的物件:土路、石磨、黄狗、砖房……

“于哥,咱们要找的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你既然决定要卖电胆,那就得先找个人估估价不是?”于振恒语气轻松,“他鉴定完了,说值多少钱,就是多少钱。”

“一般多少钱?”李南枝忍不住问道。

“不好说,电胆也分好几代,另外还得看充放数、品相、类型……”于振恒摆摆手,“我也不太懂,这个,只有大夫知道。”

“大夫?”

“江湖上,有杀人的,就有救人的,”于振恒笑了笑,“猎手之间造成的伤,电还好说,更厉害的,一般人都不知道怎么治。”

“还有比电更厉害的?”

“真正的高手,哪有直接用电的……”于振恒笑了。

“为什么?”李南枝仿佛回到了当年刚进厂的时候,遇到技术上的事就非问明白不可。

“它的路径不好控制,得看空气湿度、周围有没有导体,甚至你自己有没有出汗……反正弄不好就电到自己,”于振恒耐心地解释着,“另外电也好防——你看那些人都穿了绝缘鞋,我就很难一下子把他们电晕……”

李南枝若有所思。

“再说了,你的手不疼吗?”

李南枝连连点头。以前只是有点刺痛,这回用了电胆的电,只不过点了个灯泡,手掌皮肤就红了。

“你看看我的手。”于振恒展示着自己的手掌,坑坑洼洼,仿佛月球表面。李南枝认出,这就是所谓的电流斑。

“神经早死了,疼倒是不疼。但真要用高压,人没打着,先把自己手给烧了。”于振恒的笑容里掺杂着苦涩,“再加上电系武功耗电量很大,所以声、光、电、热四大流派,电只是基础。真正的高级猎手一般不直接用电。”

“那用什么?”

“我们体内,不光有电脉——也就是电线,这是行话——还有转换器和声学透镜。更高级的武功,是把电转换成波,比如超声波。”

“超声比电好?”李南枝琢磨了一下,还是不大信。

“超声嘛……”于振恒犹豫了一下,“超声波切割你知道吗?”

李南枝连连点头——他在厂里修过相关设备。所谓超声波,就是频率高于20000赫兹的声波。当它连上切刀时,可以使刀刃每秒上下振动几万次,在接触目标的一瞬间把所有能量释放出来,无坚不摧。

“超声流一般都是玩兵器的,”于振恒草草解释,“或者戴着特制的手套。挨上一拳,等于一秒挨两万下,谁也受不了。所以算是第二档的高级武功……”

“那第一档呢?”李南枝咽了口唾沫。

于振恒莫名地沉默了一阵子。再开口时,他压低了声音,好像怕人偷听。

“第一档,就是次声流——什么叫共振你懂吗?”

任何物体,不管是人还是建筑,都有一个共振频率。一旦遇到跟这个频率吻合的声波,就会发生共振。当声波的能量够强、共振的振幅超过物体的抗压力时,就会化为碎片。

“次声,就是频率在20赫兹以下的声波。人体大部分器官的固有共振频率都在20赫兹以下,”于振恒心有余悸,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往事,“次声流的武功,可以把你五脏六腑炸成肉酱,外表却还是好好的……”

“于哥,你会这个?”李南枝忽然有点怕他。

“我一点也不会,”于振恒两手一摊,大笑起来,“次声需要巨大的能量,否则根本没有杀伤力。我可没那个道行……”

“那……那些人怎么那么害怕?”

“他们大概以为,超声把频率降下去就是次声,所以就怕了……”

李南枝一愣,两人相视大笑。笑完之后,于振恒朝前方一指。

“到了。”

03

两人在低矮的院墙前停步,敲着铁皮焊成的大门。大门旁边白灰写着的“中医按摩”几个字让李南枝心里一酸——他想到了父亲。一阵狗叫声过后,铁门慢慢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

“小于?”那人开口露出一嘴黄牙,“干什么?”

“徐老,”于振恒一抱拳,“进去说句话?”

老人上下打量着他俩,半天没动。

“带个朋友,介绍你认识一下。”于振恒急忙介绍,“李南枝。新人。”

“新人?这年头还有新人……”老人自言自语地开了门,背着手,慢悠悠穿过院子。李南枝跟在于振恒身后,亦步亦趋。这是一个典型的农家小院。红砖绿门,门口挂着一个巨大的木制锅盖和几串辣椒。进了堂屋,霉味扑鼻而来,熏得他睁不开眼。

“徐老过得还是这么随性啊……”于振恒扫视着狗窝一般的房间,笑容依旧恭敬。这里的陈设更加复古:绿漆暖瓶、搪瓷脸盆、青砖地面。所有家具都像是30年前从大街上捡的。门口甚至还有个巨大的带着风箱的灶台。这玩意儿李南枝这辈子只见过两次。

“没儿没女,孤老头子一个,还不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吗?”老徐径直走向屋子一角。李南枝吓了一跳——墙角摆着一张按摩床,上面趴着一个光着膀子的中年男人。

“有朋友来找我。咱们继续。”老徐说着,把双手按在那人背上,用力摩擦着。

“这是……”李南枝尴尬地小声问道。

“徐老平时也从事一些副业……”于振恒一边说一边左看右看,死活找不到坐的地方。

老徐闭着眼睛,双臂微微颤抖。病人开始呻吟,丝丝蒸汽从背上冒了出来。

“他也是猎手吧?”李南枝压低声音,“怎么不去抓人,却来按摩?”

“徐老视金钱如粪土,悬壶济世,是世外高人。”于振恒提高了嗓门。

“你啊,别跟我来这一套,”老徐的双手按在病人肩胛骨上,不时改变力度,“小本生意,赊欠免谈!10个点,老规矩。”

“那当然。”于振恒笑了笑,不再说话。

“要钱?”李南枝顿时有点舍不得,“于哥,那什么,多少钱?”

“不是钱,你别操心了。”于振恒笑着摆摆手。

“得了!”过了大概10分钟,老徐把手收起来,“起来试试,还疼吗?”

病人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喜笑颜开:“还真管用!徐大爷,您真是神医啊!”

“什么神医,一点祖传的本事,混口饭吃。50。”

病人离开了。老徐端起一个黑乎乎的茶杯,慢慢喝着茶。

“他怎么了?”

“这位老兄昨天刚刚激活了电胆。”于振恒急忙指着李南枝的肚子解释。

“昨天?”老徐的茶杯停在了半空,“谁给他激活的?”

“没人,他自己,他打了个电话……”于振恒把事情大概说了说,“总之,这位兄弟没师父、没门派,孤身一人进了咱们这个圈子。现在他等钱用,所以我就带他来,请您鉴定一下。”

老徐盯着李南枝看了半天,最后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他慢慢把茶杯放下,“坐那儿吧。”

李南枝点头哈腰地客气了两句,走到按摩床边,坐在上面。刚把上衣脱掉,老徐的手就放在了他的肚子上。

“不要动……”老徐的手慢慢移动着。

“这是干吗呢?”李南枝被摸得很不自在。

“超声诊断。”于振恒笑了起来,指了指旁边一个破旧的电视似的东西,“见过产检吗?”

李南枝心里一酸——他见过。那时候,开心还在她妈妈肚子里,他和前妻的感情还能凑凑合合维持。那时候,他们都相信,一个新的生命,能够拯救他们的生活……

“跟那个原理一样,”于振恒以为他没听懂,“徐老这样的神医,可以用它来探测人体内部电脉的布局……”

“别说话。”老徐一声呵斥,两人赶紧闭口不言。大概过了一刻钟,老徐的手离开了李南枝的手腕,转身找出一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李南枝想问什么,于振恒却专心看着老徐作画,没有理他。

“线走得很标准,是个高手给装的。”过了一会儿,老徐把纸交给于振恒。李南枝凑上去,看到那是一幅中医用的人体经脉穴位图,上面加了一些红色的线。

“这是……”

“你的体内走线。”于振恒把图递给李南枝,然后跟老徐低声讨论着什么。

红色的线从肚脐起,到手腕终,蜿蜒盘绕,遍布整个上半身。

这……这不就是一个电路图吗?

这东西除了画成人形,其他跟工厂里的是差不多的,甚至用的都是标准电工图示:电源、导线、电容……当然他也不是全认识。

“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李南枝凑到于振恒身边,指着图上最粗的那道线问。

“这是主电脉,也叫中脉。”于振恒被打断,但是没有介意,“可以说,这就是电路的大动脉。”

“后边怎么这么乱?”李南枝指着中脉上边的那团乱麻问。要是哪个电工把线走成这样,就等着被开除吧。

“这些啊,讲了你暂时还理解不了。”于振恒沉吟了一下,“总之也有它们的用处……”

“开始吧,”老徐不耐烦地打断两人,“还有完没完?”

“开始什么?”李南枝一脸疑惑。

“是这样,”于振恒和颜悦色地示意他坐在床上,“你的电胆激活后,会间歇性发射信号,你还记得吧?”

李南枝点了点头。

“有些居心不良的人会跟着信号找到你,所以我们要赶紧把信号关掉。”

“怎么关?”李南枝的问题似乎永远问不完。

“开关是由超声波控制的。徐老接下来会用超声指力把一些电脉封闭,信号就发不出来了。”

李南枝还没来得及点头,肚子上忽然一痛,老徐的食指已经戳在腹部右侧。

“别动!”老徐闭着眼,浑身都在使劲。

李南枝忍着痛,一言不发。过了大概半分钟,老徐的手指收了回去。他吐了口痰,浑身大汗。

“不行,封不住。”

“什么?”于振恒吃了一惊,“怎么会封不住?”

“超高频,还是多频加密组合开关,”老徐很不高兴,“这个电胆型号,我没见过。”

“不是,徐老,”于振恒迷惑不解,“怎么会有你没见过的电胆呢?到底是什么型号?”

“谁知道!不是高级货就是老古董。”老徐气呼呼地拿起脸盆和毛巾,朝着院子走去,“快带着他给我滚!要不然引来些乱七八糟的人可怎么办……”

于振恒追了上去,跟老徐说着什么。李南枝往前跟了两步,又茫然停在屋子中央,不知所措。

忽然,四周漆黑一片。脖颈被一只手猛地一压,他扑通一声半跪在地上。

“别出声!”于振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听。”

嘭!

声音微小而清晰,就像深夜里有人在十条街之外甩上车门。李南枝心头微微一颤。少年时代的斗殴经验告诉他,有人翻墙进来了。

04

“吱呀”一声,屋门慢慢开启,寒气裹着月光涌进来。李南枝和于振恒蹲在大衣橱后边,屏息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门口始终没有人影。

“徐老,徐老!”于振恒轻声呼唤着。

老徐的哼声从附近传来。

“要不您说两句?说不定是您从前的病人……”

李南枝还没琢磨明白这句话,老徐开腔了。

“十下五,百上二,二五三五四三界。”他声音洪亮,跟苍老干瘦的外表很不相称。

李南枝一愣:这不是电工口诀吗?

一秒,两秒。一阵阴森森的笑声终于响了起来。

“请问外面是哪路朋友?”老徐又朝门外喊道,“尊师是谁?贵派如何称呼?”

“徐神医,咱们认识。”那人这次回答得很快,“3年前您给我修过线路。今天不是冲着您来的。”

“哦?”老徐挺直了腰杆,“那我挂零?”

“对,您今天挂零。要是我说话不算,让我出门碰上血狼子。”又是一个声音。外面至少有两个人。

李南枝还没来得及问“血狼子”是什么东西,老徐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

“那就对不起了,照规矩,两不相帮。我出去凉快一会儿。”他转身朝于振恒和李南枝一拱手,走出门去。李南枝隐约听见他嘱咐对方,别弄坏屋里的东西。

“这……这怎么回事?”李南枝焦急地问。

“江湖规矩,一般不动医生。”于振恒的声音还是那么沉着,“也怪不得徐老。”

“里边的是衡水于哥吗?”外面的人有恃无恐地朝屋里叫嚷。

“我是于振恒。你要干什么?”于振恒大声回答。

“您这事办得不地道。有个香饽饽,怎么不想着兄弟们呢?”

李南枝心里咯噔一下。

“我找到的,就是我的人!”于振恒朗声答道,“有我一口气在,就得护着他!”

李南枝心头和眼眶同时热起来。

“于老板,我们都听说了,”另一个人说话了,“下午你一夫当关,搞定了几十条杂鱼,威震中原啊!”

“是啊,快出来露几手,让我们开开眼啊!”

两人嘻嘻哈哈笑成一片,竟然一点不把于振恒放在眼里。

于振恒的呼吸开始变得沉重起来。在宁乡饭店里,他独自面对二三十人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于哥,”李南枝说着就要站起来,“要不……”

“你在这里等着!”于振恒一把把他按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去!”

说罢,他大步走出屋门。门口人影晃动,脚步声骤然急促。李南枝犹豫了一下,弯着腰蹑手蹑脚挪到灶台旁边。透过玻璃,他看到院子里刺眼的大灯下,于振恒背靠大树,面对着两个陌生人。这两人穿着、个头都差不多,只是夹克的颜色不同。

“于兄,”说话的人穿着灰夹克,头顶有点秃,“还认识我吗?”

“原来是张清泉老兄,”于振恒一笑,冲他身后的黑夹克拱了拱手,“这位是你大徒弟刘清河吧?沧州派两大高手一起来,真是我的荣幸。”

“我们不行,跟你们衡水派没法比。”张清泉点了根烟,摆了摆手,“当年你老兄第一个掌握了四倍压,可是风光一时……对了,你那两个徒弟呢?”

“别提那俩不成材的东西,”于振恒笑了笑,“让他们出去加油,这么久还不回来……”

“加油?”张清泉古怪地大笑起来,“我们跟了你几个小时,他们什么时候去的?对吧,刘清河?”

“于师叔,你一个人,正好。”身穿黑夹克的刘清河左手在胸口点了三下,又斜着划了一道,“当年我师弟那笔账,今天要算算……”

风声呼啸,一掌打来。两人身影交错,霎时间已经换了三招。刘清河出拳如箭,掌风夹杂着电弧,如雷暴般声势骇人。于振恒以拙制巧,背靠大树,始终用带电的掌心对着来掌,逼得对手变招。当当声中,刘清河袖子化为碎片。李南枝看到,他的小臂上套着黑色的硬质护臂,应该是刷了绝缘涂料的金属制成。

两人相斗越来越急,张清泉却一直在旁边抽烟,毫无参战的意思。忽然,于振恒侧步一滑,避开了刘清河的进攻,右掌直推出去。两人掌心硬碰硬地撞在一起。

赢了!

李南枝猛地挥了一下拳头,期盼着出现那熟悉的一幕:对手被于振恒的电压烧得连连后退,俯首认输。

一阵闪光。刘清河被爆出的电火花向后弹退了一步,却没有倒下。他揉着手掌,若无其事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于振恒眼神空洞地喘息着。

他也会倍压!

“于哥,我可是个念旧的人啊!”张清泉哈哈大笑,“你的同款电胆,我给了徒弟,一升压,你们的电压一模一样!”

“不就是升压吗?”张清泉向前走了两步,“你保密不往外说,我们就不会自己琢磨吗?不就是点几个穴位、打通几条升压电路吗?”

说着,他左手在身上点了几下,右手一抬,一条几十厘米长的电弧嗡地从指尖射向铁窗。

“我自己做的,能承受八倍压,好玩吧?”张清泉笑嘻嘻地摘下手套,露出几束电线,“我以为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也该琢磨出来了。没想到,你还在玩四倍啊……”

“四倍、八倍……”李南枝哆哆嗦嗦拿出那张电脉图,终于明白了升压是怎么回事,“可能是……倍压电路……”

他的手指在乱七八糟的走线里寻找着。眼下是不折不扣的绝境。连刘清河都能跟于振恒斗个平手,再加上他师父,绝无胜算。他看着于振恒被汗水浸湿的后背,心里不住地感到愧疚。与此人相识短短几个小时,却见识了过去十几年没有体会过的正直和侠气。他觉得,这才是自己一直向往成为的样子。

我要学会升压,我要助于振恒一臂之力!

然而没时间继续进行学术探索了。噼啪声中,张清泉手中的电弧时隐时现。师徒俩同时朝于振恒逼过来。

05

“嘿!”

笑声忽然从屋顶传来,所有人一起抬头。一个人影从墙头一跃而下,站在院中。有那么一瞬间,李南枝以为自己要得救了——此人穿着一身小区保安制服,猛一看特别像警察。

“我以为谁呢!”张清泉冷笑起来,“马革言,对吧?”

“张老板好记性,”马革言看起来岁数不大,说话速度很快,“你们也太着急了,这种事不等我,自己就动上手了?”

“你?”张清泉不屑地一笑,“你师父违规收徒,搞得自己都被除名。你们兄弟俩想掺和这种事,先给自己搞个正式身份再说吧……”

马革言怒容顿现。

“革言?”于振恒一拱手,“没想到你也来凑这热闹啊……革真呢?”

“死了。”马革言没事似的一笑,“电胆漏了。”

一阵沉默。

“你们装什么假慈悲?我不是还活着吗?”马革言扭头冲于振恒拍了拍身上脏兮兮的制服,“凑热闹?嘿嘿,你们入行早的,都发了大财。你看我混成什么样了?再不争取,能行吗?”

“发财的是于老板,”张清泉微笑着摆摆手,“我也就干了三五单生意,早花光了……”

“革言,”于振恒语气诚恳,“我给你透个实底:我这么多年出生入死,一共也就挣了300来万人民币,除掉花销、医药费、设备折旧、更换,到手200万多一点。就这么点,我撒谎一个字,天诛地灭。你觉得多吗?更何况现在整个行业都垮了,你就算拿到电胆,也挣不到钱了啊……”

李南枝终于意识到于振恒不是个完人——听得出来他是想劝退一个敌人,但这话只会起反作用。

怎么不多?

连他都想回去找赵仙迪,看看能不能找个活干。

“不过什么叫整个行业垮了?”他脑子里又冒出个问号。

“几百万几百万的,你们说得像是小钱一样,”马革言语气喟然,“我要是有100万,不,20万,我哥也不用拔管子了……”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所有人都知道,没有人会退让。张清泉猛抽一口烟,把烟头一扔。

没有任何征兆,张清泉师徒便朝着马革言扑了过去。兔起鹘落之间,马革言右臂如大枪,朝着两人横扫过去。

“啊——”惨叫声忽起。

刘清河连连后退,左臂软塌塌地垂了下来。李南枝目瞪口呆——马革言的右拳仅仅擦了一下,就把护臂和胳膊一起震断!

“还行吧?”马革言扬扬得意地端详着右拳上的黑手套。

“超声凿拳……”张清泉声音嘶哑,“小马,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其实,我还会点别的……”

马革言伸出拇指和食指,模拟一把手枪,对准张清泉的头,顽童般发出一声“啪”。张清泉捂着头往后连退几步,像个怕继续挨打的孩子似的弯着腰,不敢抬头。李南枝跟于振恒对视一眼,两人脸都白了。

次声?

“怎么样?张老板,要不要再试试?”马革言怪笑不止,“不过,有个事儿我有点想不明白,你读过书,替我参谋一下,你的电还剩多少?你就算打赢了我,还能从于老板手上把人抢过来吗?”

张清泉师徒对视一眼,冲着马革言点了点头。三人同时转身,面对于振恒。显然,他们结成了暂时的同盟,要先收拾共同的敌人。于振恒面不改色,依旧背靠大树,右拳向天、左拳指地,像一个老兵,沉着地面对着必死的战斗。空气中充满肃杀的味道,所有人屏住呼吸,等待着雷霆万钧的一击。

“别动手!”忽然,一声大喝打破了寂静。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李南枝跳到院子里。

“你来干什么?!”于振恒大声怒斥。

“于哥,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值了!”恐惧化作热血,让李南枝进入喝醉了的状态,他展开双臂,好像一个在欢迎观众的马戏团老板,“你们想要我的电胆,没问题!我给你们!”

“哦?”三人迷惑地打量着他。

“不过话说回来,我不能白给你们。”李南枝咽了口唾沫。现在是关键的一步。对方如果直接拒绝,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8万!”他伸出拇指和食指,“兄弟我这回出来闯荡,就是因为缺了点钱。这样,咱搞一个拍卖!8万起拍,钱归我,至于电胆,你们谁出价最高,就归谁!”

“拍卖?”饶是见多识广的高手也都傻了,他们面面相觑:还能这么玩?

“对,就是拍……”李南枝一句话没说完就被于振恒猛地拉到树下。

“你傻啊!”于振恒气得嘴唇哆嗦,“他们要是有钱,早就出国去换了,还会来抢你吗?!再说……”

“再说你的电胆今天反正跑不出我的手心,”马革言补充道,“我们为什么要掏钱呢?”

06

叮铃!叮铃!

一声清脆的铃声忽然从墙外传来。音色是普通的铜铃,但音量却大得惊人。所有人都被声音吸引,朝门口看去。于振恒捅了捅李南枝,两人一起往屋门移动。

铁皮门缓缓打开,一只脚迈进来。脚上穿着的是那种只有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十方鞋——黑色鞋帮上开着十个孔,寓意云游十方、无量度人。

“道士?”

真是个道士。道袍、发髻、白色的棉布云袜上扎着黑色麻绳,手里还举着个布幡,上面画着八卦,两旁有两行字:神机妙算;心诚则灵。

“这是哪一出啊?”马革言哑然失笑。

“算命的,你还没死啊。”见到来人,一直没说话的神医老徐哈哈大笑起来,“终南山那么远,你都闻着味跑来了?”

“嘿嘿,”道士笑呵呵地朝所有人行礼,“跟不认识的朋友介绍一下,在下计三连,终南派。这阵子正好在附近看相,就顺道来拜访一下。”

说着,他把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扔在地上。李南枝看到,那是门上的锁,已经裂成了七八块。

“什么顺道,你也看中这傻小子的电胆了吧?”老徐很不屑地在一旁抽烟,“一个个嘴上说得好听,其实跟野狗差不多馋……”

“徐神医,这话我不爱听。”计三连笑呵呵地指着老徐,“不管哪条野狗,抢到了食,最后谁喂给他?不都是经过您这神医的手吗?要论干净,谁看不起谁啊?”

这话说得李南枝肚子隐隐作痛。他明白,只要失败,今天自己的下场就是在老徐那张脏兮兮的按摩床上被开膛破肚。

“大家不要紧张,我是出家人,”老徐还没来得及还嘴,计三连又是一笑,“今天来,只是给各位同道算算命。”

“甭来这套。”马革言冷笑一下,每个字都说得咬牙切齿,“谁的刀快,谁的命就好!”

“革言对吧……《象》曰:革言三就,又何之矣。操切行革,反以招败。”计三连捋着下巴上的几根长须,娓娓道来,“马老板,你天资上乘,头脑灵活;但行事过于激进霸道,最后下场恐怕不会很好。”

马革言的脸色慢慢变得铁青。

“你会算命,好,那你算算,咱俩动手,你能挺过几招?”

“一招吧。”计三连还是笑嘻嘻的。

“这么谦虚?”

“一招,你输。”计三连指着马革言。

李南枝吃了一惊。马革言的武功刚才有目共睹,要说有人能一招打败他,不管是张清泉还是于振恒,都决计做不到。

“猎手武学,不外乎声光电热。”计三连提高声调,侃侃而谈,“超声,属于声系武功里的高振流;次声,属于低振流。练好了,威力是很可观的,最起码境界上不是这些只会用电、升压的粗人能比的……”

被他指着的张清泉微微变色。

“你年纪轻轻,能到这个程度,算是不简单。可惜,就是不精。”

“怎么才算精呢?”马革言的脸色越来越不善。

“电乃万功之源,升压乃内功之本。本源没解决好,流得再远,也是无根之木……”计三连大摇其头,“次声是高级武功没错,可是升压不够,能量不够,又有什么用?你连升压都做不好,却急着用次声去伤人,真是可笑啊——让人看着,就像用跑车拉砖、用好酒冲厕所一样……”

“冲你妈!”马革言怒喝一声,突然暴起,双掌如野马脱缰,直奔计三连的胸口。忽然,亮光一闪,院子里凭空出现一个太阳。所有人被闪得两眼生花。

这是什么武功?

视力恢复时,计三连已经窜到马革言身后,背着手,对身后的对手看也不看。马革言转过身子,惊魂未定地检查身上有没有伤口。摸了几下,他用拇指和食指捏着一个闪亮的东西放在眼前。李南枝看到,那是一根大号缝衣针。

“针?针?”发现虚惊一场的马革言放声大笑,“一根针就想……”

忽然,他的笑声被凭空剪断。众目睽睽之下,他身子一僵,脸在刹那间变成灰白色,喉咙里发出嘶叫。

“一招。”计三连伸出食指,扫视着在场的活人。

马革言像一块木板一样拍在地上,再无声息。

每个人心头都是一颤。

李南枝张大了嘴巴,脑子里一片空白。

“道长,”过了半晌,于振恒说话了,“你这超声钢针,不是鱼鹰的武功吧?”

“对啊,”张清泉也一拍大腿,“这是从‘血爪’的武功变化来的……叫什么来着……”

“‘沸血指’!”于振恒语气平淡地补充。

沸血……超声……

李南枝琢磨了一下,顿时寒战不已。

“还是空化效应!钢针插进身体,只要针刺破静脉,超声波就会沿着针尖传导进去,在血液中形成大量气泡,流进心脏,造成空气栓塞……”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同一行字:好狠毒的招数!

“衡水于师傅是吧?我也给你算一卦如何?”计三连朝着大树走来。于振恒把李南枝挡在身后,浑身肌肉紧绷,双臂严守门户,周身微微颤抖。

李南枝理解他的紧张:只要血管被刺中就完了,谁知道该怎么防?

“振恒,恒卦第六爻。《象》曰:振恒在上,大无功也。往日名声不错,可惜遇到真正的考验又摇摆不定、无法坚守,大凶!”

计三连停在了离于振恒不到3米远的地方,全然不管身后的张清泉师徒。

“道长,我记得你。”于振恒对挑衅的卦辞充耳不闻,“你是有前科的人,对不对?你连护照都办不下来,要电胆干什么?不出国你能抓谁?你能挣什么钱?”

完了……

虽然没听懂,但李南枝估计道士一定会发火。没想到计三连却哈哈大笑起来。

“钱?咱们这样的人,钱怎么来不了?我要的,不是钱!”计三连的笑声停住,他的表情第一次变得这么严肃,“我戒不掉的,是这种感觉!超越芸芸众生、想杀谁就杀谁。这种感觉,你体会了一次,就永远也不想失去!两位,这个,你们不会不懂吧?”

“得!”张清泉忽然把烟一扔,“咱们就拼一把吧!要不然,谁也活不了!”

于振恒跟他眼神相碰,嘴唇紧闭。

“老道,”张清泉在胸前点了几下,朝着计三连一招手,“我还不信了,我们三个……”

“是四个!”

李南枝从阴影里走出来,站在于振恒身边。

“我也能打!”

作为前武术冠军、准职业运动员,李南枝的武学素养可不是吹的。他精通十几种拳法,每一种都凝结了数百年来无数武人的智慧和经验。猎手们的武学虽是新鲜东西,但站在这样的理论基础上,他完全有资格对它做一个相对客观的评估:设计非常易学易懂、简单有效,但可以改进的地方也太多了。

刘清河、马革言出拳的时候只要稍加巧劲,就可以绕过对手的防御,击中目标。那个道士出手虽然快,但是步法一看就是野路子出身,只要你伸腿伸对了地方,什么都不管就能把他绊倒……于哥和张清泉,听对话也是成名高手,这么简单基础的事情,他们竟然没看出来?

李南枝深吸一口气,摆出一个形意拳的起手式。往日所学风暴一样在头脑中掠过。他盯着计三连,一瞬间已经想好了怎么接手、拆招、上下盘同时反击的招式。可是准备越充分,心脏跳得越快。

“哈哈哈哈……”看着眼前严阵以待的四个对手,计三连忍俊不禁,仰头大笑。

“诸位,你们会点儿电、会点儿升压、会点儿点穴、会点儿……天知道你会什么……”他挨个调侃着对手的绝活,直到被李南枝难住,“就以为能对付我?”

一阵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中,计三连的笑容消失不见,手指拈花般一抖,指间多了一根钢针。

“超声的威力,你们都还没摸着边呢!”

银光一闪,钢针飞了出去。墙上砖屑飞溅,已经多了一个小洞。

“这也是……超声……”喉结不停上下翻滚,张清泉已经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这一针的力道,可以把几个人全部穿透。计三连歪着头欣赏着他的表情,微笑着点了点头。

李南枝顷刻间汗流浃背:这怎么打?!

他把目光投向于振恒,看到的是他坚毅的眼神。

“放心吧,”他点了点头,“绝对可以!”

“好,我信你!”李南枝闭目片刻,摒除杂念。吸气、收腹,电胆接通了。感受着从丹田升起的热流在体内激荡,他放声大喝,好像要把所有的恐惧喝出去。

“来吧!”

啪!

浑身骨头都是一震。火山在两耳中无声地爆发。眼前的世界如瓦砾般碎裂、坠落,然后慢慢变黑。李南枝拼命想爬起来,然而半途忽然头晕目眩,又摔倒在地。

我中掌了!

什么都没看见,就中了?!

他像一片叶子,被拍在地上。

“我要死了……”

这句独白像车间里的那台空压机一样震耳欲聋。

“开心……”他感觉不到疼痛,只能感到心酸,“于大哥……”

忽然,更加骇人的画面映入眼帘。站在前方2米远、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是计三连!

“得!别打了!”那双熟悉的皮鞋走到视野里,“这个电胆,咱们分了它!”

那一掌,是于振恒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