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楔子

从遭人陷害出走京城，到九死一生只身闯荡上海滩，又无心插柳和老乡祝昇蓬、蔡壬鑫联手在上海创立昇鑫馆，御厨许知味的前半生可谓起起落落，险象环生。几经周折终于打出一片天地，名震外滩。眼见着上海这边生意蒸蒸日上，不想在老家无锡，一场灾祸正悄然而至。而许知味怎么也不曾想过，这场祸事留下的恶果，之后将在上海掀起怎样一场惊涛骇浪……

才是惊蛰之后没几天，太湖边上就已经显得湿漉漉、软酥酥的了。无叶的桃树舒展着柔软的枝条，在青灰色的湖面和同样青灰色的天际衬托下，极力勾勒出一幅素雅的、层次不明的山水画。一旁的村庄显然不能放在这山水画里，那些歪歪斜斜的房屋会让这画显得有些破败。

画里画外都很沉寂，画里没有鸟儿没有风，草芽花儿也都还没有开始今年生长的挣扎和呻吟。画外的村庄看不到人，也没有人的声音，看上去更像一个坟茔群而不像一个村庄。就连一些门前趴着的看家狗，也都懒散得一动不动，不经意间会以为它们是守护墓门的石兽。

越是沉寂的地方，一旦出现声响就会越发显得突然和诡异，带来的惊吓和慌乱也是成倍的。

范阿大家巷子里发出的声响很硬朗，随后扬起的漫天灰尘也很干燥，这倒和湿漉漉、软酥酥的整体环境完全不同。不过一座房子突然间倒塌了，不管怎样都还是和湿漉漉、软酥酥有些一定的关系。

倒塌的的房子不是范阿大家，但是随后传来的惊叫和呼救声里却全都是范阿大的名字。

“不好了，房塌了，范阿大被砸底下了。”“快来救人啊！救救范阿大！”“来人啊！快来人啊！”“范阿大！你在哪里？回一声，回一声啊！”……

把范阿大砸了的是许知味家的老房子。范阿大觉得自家人多，孩子大了，不仅住得挤，而且还有诸多不方便。但是要新建几间房他又没那么多钱，于是便想到隔壁许家的老院子。这院子虽然破落不堪，杂草丛生的，但房子的构造还是完整的，看着也很结实的样子。只要将里外打扫整理一下，再找几个木工瓦工加固粉刷下，应该还是可以住人的。

范阿大今天本来只是跑到隔壁去看看，估算下大概需要多少费用。都没来得及开始打扫，房子就在这时候塌了，把才动占别人房子念头的范阿大给砸在了里面，不得不说是太过意外了。

但孟子曰：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范阿大绝对不是个君子，所以他砸在危墙之下也算不得意外。如果再联系之前范阿大对许家做的些事情，在人们看来就完全不是意外而是诡异了。因为有着这样的想法，所以即便来了一大群人救助范阿大，但每个人心中的惊吓和慌乱都远远超过其他类似状况。这样一来，抢救的过程就变得小心谨慎，扒挖砖石梁木的速度也慢了许多。等把范阿大扒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浑身是血、奄奄一息了。

“先别动我，五儿，叫五儿过来。”范阿大可能知道自己不行了，虽然被扒了出来却没让人动他，仍是躺在废墟堆中，只是要见他家五儿。

五儿过来后一下扑在范阿大身边的碎砖堆上，想哭不敢哭，想动不敢动，只能慌乱而无助地看着范阿大。

“五……五儿，好好听我说。你还记……记得在咱家住过一段时间的许……许叔吗？做过御……御厨的那个。我床垫子下有一封他写的信，他现在在上……上海昇鑫馆做厨头，你满了十六岁后就带……带着信去上海找他，让他教你厨艺。一定要去，这是他欠……欠我的！是他欠我的！咳咳……”范阿大越说越激动了，发出一阵急咳，随着急咳一股深红的血液从嘴角流出来。

“阿爹，我记住了我记住了，我会去找他的，一定会去的。”五儿急忙回复着范阿大，但其实对于御厨并没有多少印象，只记得许知味离开那天推搡范阿大的样子。除此之外，就剩范阿大时常讲起的那个在泥人街惠泉堂里风光无限的许知味。

“去……去学他的本事，别学他做人。他做人太弱，你要比……比他强！超过他！做最好的菜但不要永远做菜，要做老板。自己做……做老板！做有钱人，做高等人！咳。”说到最后范阿大又一次激动起来，努力地朝五儿伸出手，但指头才在五儿手腕上搭一下便随着一声重咳滑落，留下清晰的一抹血印。而这一回他只咳了一声，并没有咳出血来。估计那口血已经凝结成块堵在了他的喉咙，所以接下来再没有发出一丝声息。只有一双眼睛始终睁得大大地瞪着五儿，也或许是盯着五儿身后上海的方向。

五儿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目光复杂而难以捉摸。范阿大最后的话他全记在了心里，但是他是怎么理解这些话的却没人知道，更没人知道，年幼的他竟然此刻就已经在心里确定了自己未来该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