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友谊的破裂
翌日,课堂上。
和夫百般无聊地看着老师讲着社会科课本上的内容。
墙上的时钟显示已经十一点了,用膳后再过两小时就可以放学,秋天后溪里的鱼又大又肥美,放学先找利则哥哥一起去钓鱼……等一下,十郎家的柿子树也不错。
和夫手托着腮,根本没将讲台上老师的上课内容听进去,满脑子都想着下课后该要去哪里玩耍。
“和夫!稻盛和夫!”教社会科的佐藤先生大声喊着,稀疏的眉毛在镜框下挑得高高的。
“是!老师!”和夫连忙回神并站了起来。
此时底下同学传来阵阵窃笑。
“请你回答原因!”佐藤老师说道。
“对不起,老师我没听清楚,问题是?”和夫不慌不忙地说。
“为何鹿儿岛的稻米要运到四国、本州岛贩卖?”佐藤老师耐着性子再问一次。
“因为鹿儿岛稻米产量过剩啊!”和夫不假思索地答道。
旁边的同学立刻哄堂大笑,佐藤老师则是一脸铁青。
“稻盛同学,你刚才很不专心,老师刚才讲解过的交通运输关系,怎么马上问就答错?”
佐藤老师示意和夫坐下后,便开始重新解释从铁路、公路、水路的交通连接及季节不同导致稻米年收获量的差异,而让稻米大量从鹿儿岛输出,最后佐藤老师下了结论——稻米生产过剩才是输出的最大关键。
台下同学聚精会神地听着佐藤老师的讲解,但和夫心中有点不平,结论还是生产过剩啊,为何要绕一大圈解释呢?
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学,和夫原本要去溪边钓鱼的兴致早就被课堂上的不愉快给打散。
随着放学钟声的响起,文男、义雄、正男等人纷纷聚集到和夫身旁。
“看到十郎了吗?”和夫向身旁的人问道。
文男环顾四周,摇了摇头继续将书包收拾好。
“和夫,我来了!”十郎一改往常怯弱的样子,大声向和夫招呼着。
“怎么啦?什么事这样开心?”刚拄着拐杖进教室的石川进有点吃力地问道。
十郎笑笑,摇摇头,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件事只能跟和夫说。”
他附在和夫身旁低语了一阵,和夫听完眉毛挑得老高。
“所以说你爷爷是答应了?”和夫有点诧异。
十郎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在和夫耳朵旁连忙说了几句。
“就是这样啦!若要可以摘,就不只我一个人能去,我们都是好哥们儿,不是吗?”和夫豪气地说道。
“走吧,去十郎家摘柿子!”和夫右手向前挥动并大声宣布。
◇ ◇ ◇
和夫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冲到十郎家,十郎并没有请他们立刻进屋,说要等一等让他先将院子整理一下,可是十郎好像出不来似的,老半天都不见人影。
“都已经半小时了,怎么还在里面磨磨蹭蹭?”石川进首先发难,左脚伤口的隐隐作痛让他有点不耐烦。
“和夫,我看还是别等了,咱们到后山的小溪玩水钓鱼吧!况且昨天我也跟你说了,要对他提防点。”义雄微微皱起浓眉。
“再等等吧!我相信他。”和夫轻轻说道。
三个月前十郎刚从台湾回来时,头上的圆形秃总让他成为众人嘲笑的对象,而和夫在年幼时总是胆小爱哭,看到怯弱的十郎,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所以才会对他特别的照顾。
就在大伙儿开始不耐烦时,十郎出现了。
“对不起大家,爷爷现在不在屋内,今天可能还是不方便进来摘柿子。”十郎对着大伙深深地一鞠躬,脸上写满了歉意。
“不管了!不管了!既然爷爷开口邀请,若爷爷不在家应该也可以进去摘吧!”和夫对于十郎的反反复复非常不能接受,是男子汉就应该说话算话不是吗?
和夫推开十郎,想带着身后的其他人直接闯进院子里。此时石川进拄着拐杖吃力地跟在和夫身旁并一把拉住他的衣服。
“我看十郎真的有问题,若他爷爷真的答应,还会如此反复吗?”旁边的义雄也担心地问道。
“有事我一个人扛,石川进你脚不方便,就在树下等我摘柿子给你吃吧!”和夫高耸的颧骨绷紧,一脸坚决。
“可是……”石川进仍是不放心。
“别再婆婆妈妈了,我说没事就没事!”和夫一边拍胸脯保证,一边接住猴子般爬到树上的正男丢下的柿子。
原本晴朗的天空慢慢飘出大大的云朵,突然一阵强风将树枝吹得沙沙作响,甚至吹落了几个柿子。
“喂!文男!你脚下滚落的柿子别浪费了,快捡起来。”和夫对着右前方吼道。
和夫将接下的柿子递给一旁的石川进。
“喏,吃吧!受伤的人要多补一点儿。”
石川进无奈地拿着柿子,坐在石头上。
院子里数棵果实累累的柿子树,不一会儿的工夫就被和夫一行人吃得干干净净,不少人的怀里还揣了好些柿子,准备带回家分给家人享用。
和夫肩上挂着装满柿子的布袋,走到十郎面前。
“十郎,记得帮我跟爷爷道谢啊!你们家的柿子还真是香甜呢!感谢招待!”和夫带着后面一群人夸张地向十郎行礼。
十郎两眼发愣地看着和夫及其他人,拖着虚软的步伐走向只剩绿叶的柿子树前。
“你就不用送了,感谢招待!”和夫拍了拍十郎的肩膀,故意忽略十郎呆滞的神情。
既然说要请吃柿子,就是要请到底,和夫心里暗忖。
该玩的也玩够了,柿子也吃得饱饱的,每个人身上还带了不少“战利品”,和夫和一群玩伴比平常回家还早了些。
天空中的云朵越积越厚,十月的深秋,开始有了些凉意。
背着新鲜柿子的和夫,快步地走回家,迫不及待地要跟妹妹们分享。
然而,他还没进到屋内,却瞧见室内一片漆黑,连印刷厂也空无一人。正当和夫感到怪异时,看到隔壁的山口阿姨疾步走来。
“和夫,快点、快点……你们全家都在叔叔家,再不赶过去就来不及了!”山口阿姨气息不稳地说道,长发散乱地束在脑后。
和夫马上跟着山口阿姨快步地走到市助叔叔家,望着逐渐点亮的街灯,他的心情没来由地沉重。
推开大门,还没进屋就听到嘤嘤啜泣的声音。
他看到市助叔叔躺在榻榻米上,脸上却盖上了白布,一旁的加南婶婶脸色憔悴,两眼无神地盯着叔叔。
和夫不自觉地两脚一软,几乎快站立不住。
“哥哥——市助叔叔他……”原本跪坐的绫子直起身子,抱住和夫的手臂,肩膀仍不断地抽搐。
和夫连忙站稳,一手扶住妹妹,两眼愣愣地看着叔叔脸上的白布。
市助叔叔……走了?
他双膝一软瘫坐在地上,肩上的袋子滑了下来,柿子也散落一地。
绫子被他一扯,差点坐不稳,一脸惊慌地望着和夫。
“没事!没事!哥哥在你旁边……”和夫假装坚强低声地说。
叔叔真的走了!曾经偷偷带他去爬山、钓鱼的叔叔,教他折手里剑的叔叔……
和夫的眼泪不停地滑落,他看不清楚叔叔最后的样子,眼前早已一片模糊。
稻盛畩市双手紧握,跪坐在加南婶婶旁,而母亲伊美则紧握住婶婶苍白瘦弱的双手。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负责处理遗体的人很快就到了,因为是罹患结核病而病逝,必须要尽快处理。
后来的七天过得很漫长,在诵经超度及家人的沉默中度过,当初新鲜的柿子,早已在叔叔家的院子中悄悄腐烂。
◇ ◇ ◇
这几天,和夫显得沉默异常,虽然平常还是有一群要好的同伴围绕,但因为市助叔叔的死亡,和夫的心情跌到谷底,他对于周遭环境的变化失去了兴趣,就好像脑袋里某条神经被抽走似的,空荡荡的……
“嗨!和夫。”
突然被拍一下肩膀,和夫连忙转头,愣了会儿后,定睛一看,精神似乎全回来了。
“你终于回来上课啦,川上!”和夫高兴地说。
过去总是顶着浓密乱发的川上,这次回国似乎换了一个人,剃着短短的小平头,颧骨因为脸颊变瘦而凸起,眼里流露出沉稳的光芒。
“怎么,听说你家有事发生?”川上直盯着和夫。
和夫的眼里闪过一丝忧郁。
“没,说说你吧。美国那里生活应该不错吧?”和夫故作轻松地说。
“也还好,就是讲美国话的机会比较多,其他时间都待在姑妈家里看书。你……市助叔叔的事,我知道了。不要太难过,身体重要。而且不到几个月就要中学入学考试了,你自己也要好好把握。”川上双手紧搭住和夫的肩膀道,“我听美国的医生说,肺结核是通过飞沫传播的,所以……我想你的婶婶也应该病得不轻?”川上转回原本的话题。
“你……你……你怎么知道?”和夫突然结巴起来。
“这是推论。”川上看着前方飞过的战机幽幽地说,“总之,能活着享受阳光空气,就该感恩了。”
和夫侧头看着川上,总觉得他好像哪里变得不一样了。被川上一提中学入学考试,当初要考上鹿儿岛第一中学的雄心壮志好像又重新燃起。
走廊一端,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教室在哪儿?你说教室在哪儿!”
远远就看到白发苍苍的老爷爷,顶着被风吹乱的头发,边走边大声吼道。
“咦,那不是十郎的爷爷吗?”站在旁边的文男踮起脚尖。
原本在教室里的学生,纷纷挤到外面的走廊。
老爷爷一脸怒火,气冲冲地走来,握紧拳头的手臂青筋暴露。
“稻盛和夫在哪里?”老爷爷瞪着眼问站在门口的清治。
清治的视线很快地扫了一圈儿,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走廊上的和夫。
“就是你,稻盛和夫,我孙子说你带一堆人闯进我家偷摘柿子。我才去东京没几天,你就跑来我家捣乱。真是太可恶了!”老爷爷指着和夫,吹胡子瞪眼地骂道。
和夫很快地镇定下来,他恭敬地走到老爷爷面前,深深地鞠躬道:“爷爷,很抱歉让您生气,十郎再三地跟我说您已经同意我们去摘柿子,所以我想中间可能有什么误会。”和夫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额头却早已布满冷汗。
“你这个谎话连篇的臭小子,难道我孙子会骗我吗?”老爷爷扯开嗓门大声质问。
和夫的级任老师阿部先生接到消息后,很快地赶来了。
“真的非常抱歉,和夫顽皮的举动造成您的困扰,我待会儿处理后再向您汇报!”阿部老师欠身道,前额凌乱的刘海儿半遮住布满雾气的镜片。
“真的要好好教训一下,和夫这小子还跟我孙子说,若不让他摘柿子就找人去修理我孙子,真是太不像话了!”
“是,请您稍稍息怒,待我先调查再向您报告。若真是和夫有错,我一定严惩不贷,请您放心。”老师依旧冷静地说道。
看到老师坚持的模样,老爷爷也不好意思再发作。
“就麻烦老师您处理了!”气消了不少的老爷爷,转头瞪了和夫一眼,便快步离去。
目送老爷爷离开后,阿部老师脸色一整,微凸的下巴绷得紧紧的,顺手将刘海儿拨弄整齐后,看着和夫道:“你又闯了什么祸?上次打伤镰田君的脸还不够,现在又跑去偷摘十郎家的柿子?你们其他人先进教室自习,和夫、十郎,跟我到办公室!”阿部老师无视欲言又止的和夫,不容分说地命令完,便转身准备走到办公室。
“阿部老师!我没有偷摘柿子……”和夫在老师身后大声说道。
阿部老师回头时,脸上严肃的表情让和夫突然噤声,他只好低着头默默跟在老师后面,眼角余光似乎瞄到十郎窃笑的样子。
和夫突然觉得一股热气往上冲,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进到办公室,阿部老师冷着脸,缓缓地拉出椅子坐下,他看着十郎平静地问道:“你爷爷说和夫趁他不在家时,带着十几个人闯进你家,将院子里的柿子摘得一干二净,是吗?”
十郎点点头。
“可是和夫说,是你爷爷邀请他到你家摘柿子的。是这样吗?”阿部老师再问。
十郎仍然默默无语,但老师很快就注意到十郎不安的眼神。
“好,看来有人需要回避,和夫你先到办公室外面等着。”阿部老师沉着脸对和夫说道。
和夫听到这句话猛然抬头,恨恨地转身看着一脸无辜的十郎。
“不!老师,我要——”
“稻盛和夫!请你暂时到办公室外面。”阿部老师打断和夫的话,大声地命令道。
和夫满脸通红,僵直地走出办公室。
一直等到和夫关上门,阿部老师才开始询问十郎事情的详细经过。
大约十分钟后,办公室的门从内开启,十郎探头而出。
“和夫,老师叫你进去。”
原本仰望天空的和夫听到十郎的叫唤,木然地转身越过十郎,直直地走到老师面前。
他双手紧贴着两侧的裤缝,腰杆挺得笔直。
“十郎只说请你吃柿子,并没有要你到他家摘柿子,还说,你威胁他说若不让你带人去摘,就要找人揍他!”阿部老师说到后面,语气不自觉地加重。
“报告老师,我并没有威胁他,是他说爷爷邀请我去摘柿子的。”和夫咬着牙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
“还在狡辩!”阿部老师突然用力拍桌,“上次镰田君的脸也是你弄伤的,还在嘴硬!”
“老师,那件事已经向您报告过,当时我并不在场,也不是我教唆正男他们的……”
“好了!好了!那件事就先别说,偷摘柿子的事,就连十郎的爷爷今天都亲自到学校兴师问罪了,而且十郎刚刚也跟我讲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稻盛和夫你不要再辩驳了!”阿部老师不给和夫解释的机会,直接下了定论。
和夫听到老师偏袒十郎的话语,愤怒的胸口剧烈起伏。
“我并没有错,老师你偏心,你对比较有钱的学生都比较偏心,连家庭访问的时间都比较久……镰田君的脸被弄伤时我并不在场,还有——”和夫再也憋不住,牙一咬将藏在心底的话全都说出。
“住口!”阿部老师大喝一声打断和夫的话,“你,先到外头去。”老师推高因汗水滑落的镜框,转头看着十郎语气僵硬地说道。
十郎一离开办公室,老师便起身走向和夫,他低着头开口问:“你说老师不公平吗?”
“是!老师您偏心,专门偏爱比较有钱……明明不是我的错……”
砰的一声,阿部老师向和夫重重挥了一拳,跌坐在地板的和夫捂住左脸颊,不甘示弱地瞪视着满脸怒气的老师。
和夫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发抖,双手紧握。
老师不是应该公平地对待每个学生吗?为什么对有钱、成绩好的同学特别偏袒?他心里不禁发出不平之鸣。
“你还有什么不满吗?”阿部老师沉声问道,脖子上的青筋隐约可见。
“不……没有了。”和夫脑袋里嗡嗡作响,他深深吸了口气后,很快爬起来恢复笔直的站姿。
“和夫,罚你学期结束前不能下课休息,每天到操场劳动服务,扫落叶枯枝。听到了吗?稻盛和夫!”阿部老师大声问道。
和夫觉得浑身发烫,却只能僵硬地点头,好多话哽在喉咙。
“好了!耽误太多时间,你跟外面的十郎赶快回教室上课。”阿部老师拉过椅子重新坐下,头也不抬地说道。
离开办公室后,和夫忍着隐隐作痛的脸颊,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步伐轻快的十郎。
阳光洒落在走道上,校园里的枫树飘落了几片染红的叶子,秋意更深了。
◇ ◇ ◇
偷摘柿子事件让和夫及同伴间的气氛陷入低潮。
石川进、川上、义雄三个人默默地走在和夫后面,谁也不敢开口。
“义雄,你前些日子跟我提到清治和十郎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和夫开口问道,叔叔的病逝让他差点忘记这件事,十郎爷爷突如其来的兴师问罪,正好勾起他的记忆。
“镰田君是清治的好友。”川上突然说道,“上次镰田君被正男不小心弄伤了,虽然你不在场,但正男毕竟是我们这边的人。另外,清治似乎早就在拉拢十郎。”川上继续补充道。
“那个秃子实在太可恶了,平时和夫你那么照顾他,他却这样恩将仇报!”石川进忍不住说出憋在心里的话。
和夫突然停下脚步,害得走在后方的义雄差点撞到他而不得不停下脚步。
“那不是秃子吗?”义雄向前方望去。
其他两人还没回过神,就看到和夫往十郎的方向奔去,一把抓起十郎的领子。
“为什么要在老师面前说谎,你为什么要骗我,难道我对你不好吗?”和夫尖起嗓子质问他。
“是清治威胁我做的。”十郎急忙辩解。
和夫继续用力摇晃十郎。
此刻义雄、川上也赶到一旁。
义雄再也忍不住,右手高举,准备挥向十郎那张令人生厌的脸。
“义雄,别动他!不然秃子又会借此造谣生事,而且他爷爷刚刚才接走他,怎会又出现在学校旁边。一定有问题,我们不要——”石川进拄着拐杖吃力地赶上,连忙阻止道。
话还没说完,就被前方传来的震耳吼声打断。
“稻盛和夫、太田义雄,你们给我住手!”阿部老师的声音,竟然从不远处传来。
和夫一行人全都僵在原地。
按惯例应该留在校内的阿部老师,竟然扶着自行车和十郎的爷爷站在校门旁。
“你们这几个兔崽子,真是太不像话了!”十郎爷爷浑身发抖地指着他们,气得满脸通红,看来这一趟没白跑,不然就逮不到这群可恶的兔崽子了。
十郎甩开和夫的手,飞也似的跑向爷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阿部老师用力将自行车停好,走向他们。
“你们几个全都跟我到办公室,另外,和夫,待会儿我会请人通知你母亲到校一趟。”阿部老师冷着脸说道。
四个人低着头不发一语地跟着老师到办公室。
阿部老师训斥了几句就让石川进、义雄及川上离去了,唯独留下和夫一人。
三人走出办公室时,刚好遇见匆匆赶到的和夫母亲——伊美。
“阿姨好!”三个人弯腰行礼后,随即离去。
“阿姨,和夫是被十郎陷害的。”川上经过和夫母亲身旁时,很快地低声道。
伊美柔和地看着川上轻轻点头。
听到母亲的脚步声,和夫却不敢回头,生怕一看见母亲,眼泪就会不听使唤地掉下来。
“和夫的母亲,您好,不好意思让您跑一趟!”阿部老师看到和夫母亲走进,连忙起身说道。
“不会、不会,真是抱歉,我们家和夫让老师您费心了。”伊美欠身道。
纵使匆匆赶来,伊美的头发仍一丝不苟地梳拢成髻,可以看出稻盛家平时家教甚严。
与和夫母亲简单寒暄几句后,阿部老师很快将和夫率众偷摘柿子、放学后又威胁十郎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本以为和夫近来上课专心很多,心性收敛不少,这几天正想夸奖他几句,今天又发生欺负同学的事情。”阿部老师叹道。
“阿部老师,和夫摘柿子的事,我回去一定会再跟他说说,真的非常抱歉,给您造成这么大的麻烦。”伊美的眉头轻蹙着,再度向老师深深地弯腰道歉。
和夫仍像木头般伫立在旁,伊美连忙拉拉他的衣角,他才跟着母亲一起弯腰致意。
简短的十五分钟,和夫却觉得仿佛过了一下午。
随着母亲的脚步走出学校,夕阳早已染红了整片天空。
回家的路上,母亲并没有斥责和夫半句,只是默默地在前面走着,直到进到了家门。
“妈……”和夫轻喊道。
伊美转过身,凝视着眼泛泪光的儿子。
“是男子汉就要坚强,觉得不公道就自己讨回公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知道吗?还有,不许哭!”伊美严肃地说。
“妈妈相信你没有去偷摘十郎家的柿子,如果自己受委屈也要反省,为何自己当初没有清楚判断。”伊美继续说道。
“可是平常我很照顾十郎啊!他还这样——”
“觉得他不适合当朋友,就远离他。你心中若觉得不平,就去好好解决,不要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伊美打断和夫的抱怨。
檐廊一角突然传出女孩们的嬉闹声。
“去陪妹妹吧!好好想想该怎么做。”伊美温柔地摸了摸和夫的头,并用袖子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痕。
和夫垂着眼,深深吸了几口气,母亲身上熟悉的气味让他心情平静不少。
“妈,我知道了。”他抬起头故作坚强地说。
“不,别这么快下结论。”伊美阻止和夫继续说下去,“思考需要时间,男子汉不是只靠冲动和武力来处理事情,重要的是定的力量!”
和夫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定的力量……是我太容易相信别人的话,没去想后果就轻易带同伴去摘柿子吗?
“过几个月,你在满洲当警察的兼一叔叔就要回来了,不是很久没跟叔叔看电影了吗?”伊美岔开了话题,因为她知道儿子需要时间来沉淀自己。
“振作点,赶快去陪妹妹吧!好像石川进的小妹也来了,快去招呼一下。”伊美轻轻搂住儿子的肩膀,觉得最近和夫似乎又长高了些。
净子拿着一盒糕饼,踩着新买的木屐,嗒嗒地从檐廊上直奔而来。
“哥哥,静奈带了甜点过来!”净子摇晃着手上的纸盒,高兴地说道。
和夫赶紧用手臂擦掉眼角未干的眼泪。
伊美转过身,微弯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净子。
“妈妈,下午静奈过来找我玩……我……”净子没有发现母亲和哥哥间严肃的气氛,还以为母亲刚才的沉默是因为自己做错事。
“静奈来找你玩很好哇!”伊美倾身摸摸净子的头。
“和夫快跟妹妹过去,别愣在这里。”伊美向和夫说道。
“好!”和夫点头道,声音还带了些许沙哑。
伊美看着两个孩子并肩走在一起,才放心地走进印刷厂帮忙。
“哥哥,你怎么啦?声音怪怪的!”净子挽起和夫的手,抬头问道,丰润的双颊漾着健康的光泽。
“哈哈,哥哥没事,走!我们快去找绫子跟静奈。”
没走几步,还没看到妹妹们,和夫就被飞过来的木屐打中。
伴随着一声尖叫,绑着两根辫子的石川静奈,单脚穿着木屐一高一低地跑了过来。
“和夫哥哥,对不起、对不起!痛不痛?”静奈睁着圆圆的眼睛着急地问道。
和夫一脸轻松地拍了拍大腿上木屐留下的灰尘。
“当然不会啦!我可是和夫哥哥!”
顾不得单脚穿着木屐,静奈连忙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玻璃瓶。静奈认真地用双手捧着玻璃瓶到和夫面前。
和夫有点吃惊地接下小巧的瓶子。
“里面有九十九只纸鹤,听说和夫哥哥家里有悲伤的事情,进哥哥也跟我说了柿子树的事情,本来要折满一千只给和夫哥哥带来幸福,但是今天进哥哥跟我说得有点突然,所以只能先凑齐九十九只纸鹤的祝福。”静奈涨红着脸一口气说完。
“喂!静奈,你跑哪儿去啦?木屐是侧翻还是正立……”久等不到静奈的绫子匆匆地跑过来找人,见到和夫和静奈两人脸红困窘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绫子捡起木屐递给和夫,和夫顺手接过木屐并蹲下身,在绫子惊讶的目光中帮静奈穿上。
静奈觉得自己害羞到连脚跟都红了。
“谢谢你的纸鹤,我很喜欢,谢谢!”和夫站直身子缓缓地说,耳根却悄悄地红起来。
年幼的净子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一把抓起和夫的手。
“哥哥,快点!我们一起进屋吃糕饼吧!净子等哥哥很久了。”净子说道,她不太明白为何大家的表情都怪怪的。
和夫领着三个妹妹进屋围坐在榻榻米上,愉快地吃着静奈母亲做的糕饼。
好久没这么轻松自在了,和夫觉得一股暖流涌入胸口,并开始期待即将回国的兼一叔叔,他相信在天上的市助叔叔一定在暗中保佑着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