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同事们
1
周二早上八点三十分，鲛洲。
古田家的公寓门口，停着一辆面包车。
那是特别被害者部的面包车。
车上有四个人……志穗、袴田，还有同为诱饵搜查官的早濑水树，以及水树的搭档广濑良巡查。
水树还很年轻。
二十一岁。
志穗拥有略带哀愁的美貌，水树则是开朗明快的姿色。她显得活泼又娇美，其实是个富有知性、思虑周全的姑娘，但人们总会把她误会成水性杨花的轻浮女人。
拜其外表所赐，她也是从小受到男人纠缠，有好几次险些惨遭强奸。她人生中的波澜起伏，几乎与志穗不相上下。
应聘特别被害者部时，她是个小剧团的女演员。
剧团的男演员们为了水树争风吃醋。
可这并不怪水树，她实在受够了。
如果是真心喜欢她也就罢了，但他们只是凭水树的外表判断她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还有人企图霸王硬上弓。
她觉得当诱饵搜查官有助于提高演技，于是——
就来特别被害者部应聘了。
广濑良今年二十四岁。他在本厅搜查一课待了两年，之后被派来了特别被害者部。
搜查一课的工作非常繁忙，害得他没工夫准备升级考试。于是他主动要求调来特别被害者部，以为这样一来就能挤出时间复习了，没想到事与愿违……
他是个老实的模范青年，喜欢打网球和唱卡拉OK。只是与水树搭档之后，他对水树一见钟情，还没确认水树的心意，就急急忙忙跟当时正在交往的姑娘分手了。真不知他是纯情还是轻率。
水树则尽可能不在工作中掺杂私情，用开朗明快的态度对待广濑。
目前，两人的关系并无进展。
除了部长远藤慎一郎，特别被害者部还有一位成员——三十二岁的柳濑君江。
柳濑君江是从女警中选拔出来的为数不多的女性刑警，隶属深川警署的刑事课，专门负责扒手组、少年组、拘留管理方面的工作。
调来特别被害者部之后，她常会留在办公室里扮演“指挥塔”的角色。
她为人开朗，办事能力超群，非常可靠。她的丈夫比她小五岁，在家里是典型的妻管严（这是嘴臭的袴田说的）。
今天早上，总是笑脸迎人的君江看到同事们来到办公室，笑得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也难怪。
“这也太夸张了吧？简直是没人气的AV女优嘛。我都快看不下去了。”
水树本人也快笑出来了。
因为她穿着水手服。
警方认定古田喜欢女高中生，于是就把水树请来了。
虽然志穗也很年轻，但她不是可爱型的，而是冷艳成熟型的，穿水手服的确不太自然。
而水树看着挺像高中生。一张娃娃脸，娇小的身形，穿水手服的效果肯定比志穗要好……
“讨厌死了，怎么能穿着这种衣服去车站，饶了我吧……”
水树噘着嘴大加抗议。
没人气的AV女优——这比喻真是太贴切了。
水树再年轻，毕竟也有二十一岁了，让她穿这种衣服还是有些强人所难的。
然而，要是水树撂了担子，就得由志穗穿了。
那哪儿行。
志穗只能强忍着笑，安慰道：“没事啦，很可爱嘛。嗯，很可爱的。怎么看都是女高中生呀。”
“哪儿有这样的女高中生啊，我都老得掉渣啦。”
“没有的事儿。嗯，就像那种比较老成的女高中生吧？嗯，嗯，比较成熟的女高中生。一点也不奇怪哦。”
坐在驾驶席上的广濑说道：
“话说五反田有家叫‘平成女学院’的夜店，那儿的女公关都是穿水手服的。”
“喂喂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水树的嘴巴噘得更高了。
“呃，我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突然想起来了……”
“别笑话她啦，”志穗几乎快笑出来了，“水树呀，你这身打扮绝对没问题，别担心。”
“哪里没问题了啊，问题大了去了！”
水树鼓起腮帮子回答道。
这时，一直困得没发话的袴田低声说道：“喂，他出来了。”
一瞬间，车里被紧张所笼罩。
三人同时弯下腰。
伸长脖子，透过车窗观察公寓门口的情形。
古田出来了。
今天是星期二，百货店不上班。
但古田西装革履，套了件大衣。
一看就知道他很紧张。只见他迈着神经质且急切的步伐，朝车站走去。
广濑低语道：“那家伙果然是真凶啊……”
“水树！”志穗催促道。
“嗯！”
水树也接受了诱饵搜查官的训练。事到如今，她也顾不上水手服是否合身了。
她打开车门，正要下车之际——
2
几名男子将面包车团团围住了。
好眼熟的人。
碰上“品川站过路杀人狂事件”这样的大案，不仅本厅搜查一课会派人，周边的片区警署也会派人来支援。
突然出现的就是那群来帮忙的。
“干，干吗啊，怎么了？”
广濑眨了眨眼，不知所措。
站在驾驶座旁的男子用手指示意他把窗户摇下来。
“怎么办？”
广濑征求了袴田的意见。
袴田将视线默默投向志穗。
志穗对袴田的心思了如指掌。
她将身子压得更低一些，跪在地板上。
水树则摊开裙子的衣褶，挡住志穗，不让男人们看见她。
这辆面包车的窗户做过特殊处理，外面的人看不清车里的情况。水树一挡，外头的刑警们就看不到志穗了。
“干什么呢！还不快开窗！”
刑警举起拳头，砸着窗户。
袴田扬起下巴，示意广濑开窗。
广濑点点头，按下开窗的按钮。
窗一开，刑警就把手伸了进来，切断了无线电的电源。
这下可好，片区频道、方面频道、刑事频道都被切断了。
没有无线电，就无法开展搜查活动。
“你要干吗？！”
好脾气的广濑也忍不住抗议了。
“好不容易锁定了嫌疑人，怎么能让诱饵搜查官出来碍事！我们会亲手逮捕他的。你们这群外行人就别碍事了——”
刑警冷笑一声。
搜查本部的同事们就是不愿认可诱饵搜查官。
其中固然有负责指挥的那矢检察官厌恶诱饵搜查的成分，可他们再三阻挠，并不仅仅是朝上司看齐。
刑警们有狭隘的地盘意识。这种本能，让他们排斥新来的人介入搜查工作。
袴田是百无一用的万年巡查部长，广濑是个小年轻，而两个诱饵搜查官都是女人。
刑警们压根没把特别被害者部的成员放在眼里。
因此……
“外行人？！你们知不知道，这么妨碍我们会有什么后果？！这叫妨碍公务，懂不懂！”
听见袴田突然大喊起来，他们非常惊讶。袴田的嗓门特别响。他那么瘦，这声音究竟是从哪儿发出来的啊——刑警们惊愕不已。
“你们都得吃处分！等着瞧！”
一位刑警赶忙开口息事宁人。
“这儿可是住宅区，别喊那么响啊……”
“响个屁，我的声音就是这么响，你有意见吗！”
“袴田警官，别激动啊，说话别那么冲嘛……”
“还不是你们先挑衅的？”
“好好好。袴田警官，你别火啊。大家冷静下来，好好谈嘛。我们也有我们的立场，很难办的。”
“立场个屁！哪儿来的鬼立场！”
袴田的大吼大叫把刑警们吓得不轻。
所有人都集中到了面包车的一侧，安抚起了袴田。
当然，这正中了袴田的下怀。袴田是狡猾老练的刑警，岂会因一时激动大声喧哗呢。
刚才水树准备下车时，已经把另一侧的车门打开了。
在袴田分散刑警们的注意力时，志穗悄悄爬出了面包车。
一路爬到树丛，站起身。
追着古田，一路跑向车站。
刑警们忙着安抚袴田，没人察觉到志穗的身姿。
3
没必要跑去车站。
因为古田还在半道上，正在与一个姑娘说话。
姑娘穿着牛仔裤与长靴，套着亮色短大衣，像是个高中生。
她提着个大号购物袋。
古田好像在跟姑娘争吵。
姑娘很激动，大喊着什么。
正逢上班高峰，很多人在往车站走。人们纷纷向他们投去好奇的眼光，但姑娘和古田毫不介意。
忽然，姑娘撒腿要走。
古田抓住了她，想把她拽回来。
姑娘挣扎着要逃。
两人扭成一团之际，数名男子从暗处冲了出来。
“住手，古田——”
喊话的是井原主任。男子们纷纷朝古田扑去。
一个从身后扣住他，将他与姑娘分开。另一个则按住他的肩膀，还有一个抱住了他的膝盖。肌肉发达的刑警们死死按住古田，一眨眼的工夫，古田就动弹不得了。
上班路上的人们停下脚步，远眺着难得一见的追捕剧。
志穗好容易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接近古田。
但志穗关注的并非古田与刑警们。
她在看呆若木鸡的那个姑娘。
井原见志穗来了，兴高采烈地说道：
“哟，这不是诱饵检察官小姐吗，来得太晚啦。不好意思，不用你出场了。本来就用不着什么诱饵。如你所见，我们已经紧急逮捕了嫌疑人。”
“紧急逮捕？以什么罪名啊？”
志穗的声音非常冷静。
“还用问吗？我们抓了个现行啊——”
“什么现行？”
“你傻啊？他企图在光天化日之下猥亵女高中生，被我们抓了个现行啊，”井原的声音略显焦躁，“当然详细情况得等片区的人来了之后再问。”
“还是算了吧。真把他们请来了，你就得写检讨书了。”
“你在胡说什么呢？！”
“父亲跟女儿吵两句嘴还算犯罪不成？”
“女儿？”
“你仔细看看那姑娘的表情！”
井原惊讶地望向那个姑娘。
姑娘受了惊吓，瞪大双眼。
她手中的购物袋上，印着博多的一家百货商店的标志。
“爸爸什么都没做啊——”姑娘哭了起来，双肩瑟瑟发抖，边哭边说，“求你们了，别打我爸爸……”
井原大惊失色，喊道：“喂！大伙儿快放开他！”
刑警们也傻了眼，赶忙松开古田。还有个刑警吓破了胆，拼命帮古田拍去大衣上的灰尘。
古田缓缓起身。
姑娘扑进他的怀里。
哇哇大哭。
古田呆然。也难怪。
但他还是紧紧抱住了女儿，抚摸她的后背。虽然很笨拙，但旁人能从他的动作中看出深深的慈爱。
“您女儿是不是离家出走了？”志穗问道。
古田望向志穗，从天而降的刑警把他吓得不轻，他甚至没余力思考志穗是谁。
“都一个多月了——”他呆呆地点点头，答道，“我老婆说，女儿可能去东京了。我一直在等她联系我。可左等右等，她就是不来信儿……”
“……”
“她在东京有个男朋友。我猜她大概去投靠那个男朋友了，可我跟我老婆都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一想到女儿宁可依靠男朋友也不愿投靠亲爹，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于是你看到跟女儿年龄相仿的女高中生，就上去搭话了是吧？”
“我想……她们也许认识我女儿……一到休息天，我就会上街碰运气，到处找……”
“人总算找到了，真是太好了——”
“今天我也打算去找人的。结果走到一半，居然碰上她了。父女俩果然还是心有灵犀的啊……她正打算来找我呢……”
说到最后，古田也哽咽了。
他紧紧抱住女儿。
父女相拥而泣。
刑警们只得尴尬地站着。
“喂！女厕所的事儿呢？是黑木在说谎吗？他干吗要说谎啊！”身后的井原一头雾水地低声说道，“不对啊，不可能啊，我们还在黑木的帐篷里找到了名片。这简直莫名其妙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志穗答不上来。
要是能当面质问黑木，也许能得到答案。可关键人物黑木早已不知所踪。他们束手无策。
然而片刻后，这些事情都变得无关紧要了，谁都不会再介意这些了。
“主任，片区发来无线电联络——”一位刑警上气不接下气地冲了过来，用紧张的声音说道，“又出事了！又发现了一具年轻的女尸！这回不是品川，是大崎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