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饵搜查官(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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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品川站第二站台厕所

1

那群男人是刑警。

几个片区的,还有两位警视厅搜查一课六组的刑警。

不愧是专家,下手就是麻利。

他们按住歹徒后,不由分说地将他拽出了厕所。

他们都是负责“品川站过路杀人狂事件”的刑警。

“品川站过路杀人狂事件搜查本部”位于片区警署,志穗去参加联合搜查会议时见过其中的几位。

不过刑警们对志穗的态度非常冷淡。光是无视也就罢了,甚至有人毫不掩饰心中的敌意。在搜查会议上,志穗如坐针毡。

“他们是不是把我当外人啊?”

搜查会议之后,她向一旁的袴田问道。

“不,”袴田毫不留情地答道,“他们只是讨厌你而已。”

事实的确如此。

第一线的警员们有很强的地盘意识。

鉴识技术再先进,团队合作再重要,上头看重的依旧是个人表现。因此刑警们总免不了争先恐后,以求平步青云。

本厅与片区常会针锋相对,矛盾激化时甚至会出现隐瞒证据的情况。

科学搜查研究所(科搜研)自然是外人,更何况刑警们从没听说过什么“特别被害者部”。要是这个部门的人来到现场,他们当然看不顺眼了。

调查卖淫与贩毒案件时,警方倒会使用卧底,也就是“诱饵”。但警方并没有在杀人案中使用诱饵的前例。

当然,在以往的调查过程中也出现过不得不使用诱饵的情况。无可奈何之下,警方会找女警来,或是让年轻的男警官男扮女装,凑合凑合。

而录用专当“诱饵”的女搜查官,是警界的一次大胆尝试。

刑警们都是地方公务员。

公务员都排斥没有前例的事情,多一个对调查第一线的事插嘴的人他们能乐意吗?

更何况志穗等女性诱饵搜查官只有巡查的资格,但不是公务员,而是“准”公务员。换言之,她们的立场非常特殊。

“搜查现场就是那么无情。没工夫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刑警最看不得外行人在现场指手画脚了,那些刑警肯定觉得,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能干啥啊。不是我吓唬你啊,你就等着吃苦头吧——”

袴田是这么说的,可他并没有要保护志穗的意思。在搜查会议上,志穗备受冷遇。在她饱受煎熬时,袴田也没有伸出援手。他不是迟钝,也不是冷淡,也许袴田本人也对诱饵调查这种形式抱有反感吧。

连被派来特别被害者部的袴田刑警都是如此,其他部门的刑警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

“你别进来。在这儿等着。”

志穗听到六组的刑警如此命令时并不惊讶。虽然不惊讶,但也不服气。

“那人袭击了我哎!我是诱饵搜查官。我有参加审问的权利!”

“诱饵搜查官?”

刑警嗤之以鼻。

这人是六组的井原主任,三十来岁,体型跟犀牛似的。自从在搜查会议上打过照面之后,他就没掩饰过对志穗的反感。

“你不是来勾引阿部的吗,怎么勾着那种混账了?什么诱饵搜查官啊,笑死人了。那家伙是在这一带转悠的流浪汉,跟案子没关系。拜你所赐,我们的工作量又增加了。”

“凭什么说他跟案件没关系啊?他袭击我了,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也许他还袭击过桧垣惠子呢!”

“你当我们是吃白饭的?片区的同事早把可疑人物过了一遍了。那家伙叫黑木,其他流浪汉管他叫老黑。品川站是老黑的地盘,你当片区的人不会查他老底?那家伙有不在场证明!”

“……”

“真凶绝对就是那个阿部,你居然让他救了你一命。什么诱饵搜查官啊,笑死人了。”

“是不是搞错了啊?”

“什么搞错了?”

“我不觉得阿部是真凶。”

“因为他是你的救命恩人?真够天真的,头发长见识短。”

“……”

“姑奶奶,别再碍事了行不?我们又没委托你们派诱饵出来,是上头下了命令,我们不得不听啊。哼,果不其然,搞砸了吧。我可受够了。再说了,你这种小姑娘懂什么搜查——”

井原狠狠关上门,把志穗孤零零地留在站员办公室外。

刑警们将那个叫老黑的流浪汉拽进站员办公室进行审问,站在屋外都能听见刑警们的怒吼。

喝得烂醉,还强奸妇女未遂……老黑也许会被狠狠审问一番,再被丢进拘留所关上两天。但他应该不会被起诉吧。

刑警们之所以对老黑吼个不停,也是因为杀人案的调查工作开展得并不顺利。说白了就是撒气。

志穗不禁长叹。

今天是她就任诱饵搜查官的第一天,结果竟如此惨淡。

她不仅没“勾”上嫌疑人阿部,还被另一个人袭击了,最要命的是,阿部居然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会被井原嘲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然而,她之所以说“阿部不是犯人”并不是为了争一口气。

她真的有这种感觉。

警方会盯上阿部,皆因案发当天他不当班,却有人看见他来到车站。而且保洁员也很容易进女厕所。就这两点而已。

根据极其薄弱,但过路杀人狂案件的性质特殊,搜查本部实在找不到可疑的嫌疑人。警员们不认为诱饵搜查能抓到真凶,但他们派了好几个人监视阿部,可见他们真是瞅准了他。

然而——

阿部站在厕所门口时,表情呆若木鸡,那绝不是杀人凶手会露出的表情。当然,要是说志穗的想法太天真,她也无法反驳,更无法说服井原他们,但直觉告诉她——阿部不是凶手。

说曹操曹操到。

“你没事吧?”

阿部也被警员们带来了,美其名曰证人。

片区的刑警站在一旁,板着个脸。

“嗯,多亏了您——”

总不能告诉阿部“我是用来勾引你的诱饵”吧。

她只能继续扮演受害者的角色。

“太感谢了。”

“啊……我只是吓了一跳,喊了一声而已,别谢我。我都觉得自己太窝囊了呢……”

他仔细打量着志穗,因她的美貌而惊讶。只见他羞红了脸,低下头来。

见状,志穗下定决心,直接问他一件事。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不是车站的保洁员啊?”

“啊?”

阿部眨了眨眼,显得十分惊愕。

“周二不是休息的吗?您休息天也会来品川站吗?”

“……”

“啊,您别误会,我也想来车站打工,所以才想问问您。”

“啊,是这样啊。”

阿部听到这话,松了口气。

这个小伙子非常淳朴,甚至不会怀疑他人。而志穗接连两次欺骗了他,心中隐隐作痛。

“休息天也得来车站吗?”志穗再次问道。

“啊,不是非来不可的……”阿部含糊其词,但最终横下一条心,答道,“我只是太寂寞了——”

“寂寞?”

“一个人待在公寓真是冷清得不得了。我的朋友不是上大学了就是工作了,懒得理我。我又没有女朋友……寂寞得很,却无所事事。所以休息天我也会来品川站。虽然来了也没什么事情好做——”

阿部双颊绯红,很是难为情。

他向刑警问道:“我能去喝口水吗?”不等刑警回答,他便走远了。

他明明耸着肩膀,背影却显得异常孤独。

志穗目送着他的背影,暗想这人果然不是罪犯。她还很自责。人家明明不是罪犯,我却问了这么残酷的问题。

杀死桧垣惠子的凶手另有其人……

这时,站员办公室的门开了。

井原领着其他刑警走了出来。

刑警们的神情紧张而又僵硬。其中一个对陪着阿部的刑警耳语了几句。听完,那位刑警脸色一变。

接着,所有刑警都开始朝站台走去。没人瞧志穗一眼。

志穗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能呆呆地目送刑警们离去。

寂寞的阿部,寂寞的志穗。

没有一位刑警当志穗是搜查本部的一员。

“怎么了?你不跟他们一起去吗?”

身后有人问道。

是叼着香烟的袴田,天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的语气总是那么无精打采,没有存在感。现在也弓着背,吸着鼻子,显得很冷的样子。

一副衰神附体的模样。

“啊,袴田大哥——”即便如此,志穗还当他是唯一的“同事”,赶忙说道,“阿部不是凶手,他不是能杀人的人,是一课搞错了!”

“我早就知道了,”然而袴田并没有对志穗的意见表现出太多感慨,语气依然毫无霸气,“刚才有人在站台的厕所里发现了一具女尸。有人在刑警眼皮底下动手了。所以那群人才会火冒三丈地冲过去。”

2

第二位牺牲者出现了。

而且,又是星期二——

行凶现场又是品川站的女厕所。不过这次不是桥上厕所,而是三号线与四号线所在的京滨东北线站台的厕所。

早高峰人这么多,凶手居然敢动手?不过这个厕所在站台的角落,靠近涩谷,不太引人注目。罪行虽然大胆,但绝非天方夜谭。

这个厕所被称为品川站第二站台厕所。

女死者与桧垣惠子一样,死在厕所的单间里。

尸体的详细情况得等司法解剖的报告。不过警方推测,行凶时间应该是九点过后。

因为有一位在九点多进过第二站台厕所的女性做证称,当时厕所里并没有什么女尸。

尸体所在的单间没有上锁。但女子双手环抱坐便器,头则顶住了单间的门。

于是后来进厕所的人都以为这间有人在用,导致尸体过了很久才被人发现。

警方通过被害者随身携带的月票查出了她的身份。

深山律子,二十四岁,家住品川区小山。警员立刻往她家打了电话,但没有人接,由此可见她很有可能是一个人住的。

警员已联系离她家最近的巡警亭,派警员去她家查看情况,要不了多久就能有最新情报了。

她在有乐町的房产公司工作,因为某种原因,在品川站下了车,遇上了杀身之祸。

问题是,她为什么要下车?桧垣惠子与深山律子。两位年轻女子为什么非要在忙碌的早高峰中途下车呢?

照理说人是不会在上班时中途下车的。

肯定会直接坐到离公司最近的车站。

警方尚未调查深山律子周围的情况,如果她与桧垣惠子一样,没有朋友住在品川,那“下车之谜”就会成为阻碍调查工作的最大壁垒。

先入为主极有可能影响调查方向的准确性,但这两位女性应该死在同一个人手上。

因为深山律子也是被人用绳子从身后勒死的,而且她的裙子也被脱了下来。

而案发现场并没有发现这条裙子。这一点也与桧垣惠子的案子完全一致。

不,最关键的是,这两位年轻女性非常像。不是说长相,而是给人留下的整体印象。

长发翩翩,身材苗条。她的表情因绞杀而扭曲,可如果她还活着,一定很可爱。深山律子戴着银耳钉,而桧垣惠子也戴着类似的耳钉。

——绝对是同一个人干的。

志穗一看到被害者便如此断定,恐怕所有警员的直觉都是这么说的吧。

不过没有一位警员有意征求志穗的意见,他们完全无视了她,在搜查会议上也是如此。

被无视,也许并不是坏事。

志穗不是警员,也不是局外人,只能在案发现场到处转悠。

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接受过当诱饵搜查官的训练,但没有勘查现场的经验。这还是她这辈子头一回见尸体。她受了惊吓,非常亢奋。

九点已过,可站台上依然人头攒动。有警员守在站台靠涩谷的这一边,站在厕所周围,防止闲人擅闯。但这样更加剧了站台的拥挤程度。

一周前刚出过人命。人们的记忆尚未淡去,又有一位年轻女子死在了车站的厕所里……

案件越可怕,就越能激起人们的好奇。任警官如何劝阻,都无法把看热闹的人赶干净。

“别进去!喂!说你呢!要我说几遍才懂啊!不许进去!”

警官大声喊着。

人实在太多。从保存现场的角度看,这是最要命的情况。

然而,调查员们并没有因此气馁,而是奋力工作。

本厅搜查一课、片区警员、铁道警察官、机动搜查队员、鉴识课员——现场足有十多人。

勘查完现场后,调查员们开始检查尸体。鉴识课员们也蹲在地上,采集指纹、脚印与毛发等证物。

可案发现场实在太特殊了。指纹与脚印数不胜数,要从中找出属于凶手的那个简直比登天还难。

仿佛大海捞针,遥遥无期。

但又不能不找。

警方也许能通过脚踏实地的努力,找到决定性的证据。

案发不足一小时,凶手在逃的可能性很大。

当然通信指令中心已经下达了紧急搜捕指令,可在早高峰时段的JR京滨东北线,这样的指令几乎派不上用场。

以数百万JR乘客为对象的紧急搜捕能有什么用?

这才叫名副其实的大海捞针。

人,人,人。这就是过路杀人狂案件的难办之处。因为警方无法将犯人与被害者联系起来。搜查的对象实在太多。

搜查本部必须从无数人中找出嫌疑人。

而他们找到的,就是阿部。

讽刺的是,对嫌疑人的监视与跟踪反而证明了他的无辜。案发时,阿部就在刑警们的眼前。没有比这更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了。第二起案件发生在刑警们的眼皮底下。调查回到了原点。

警员们定是气急败坏,难怪他们的一言一行都透着杀气。

3

“喂,快看这个!”井原喊道。

他是搜查一课的主任,想必有不少刑事案件的经验。他会大喊大叫,也是因为眼皮底下发生杀人案所带来的屈辱感吧。

监察医还没到位,因此是警员们在检查尸体。

而井原在被害者的大衣上发现了某种白浊的液体。

那是精液。

羊毛大衣的衣角上沾到了一点,已经干了。

警员们脸色一变。

如果被害者有被强奸的可能性,警方自然会在被害者的阴道采集精液。

监察医验尸时也会先确认这一点。

人们都以为警方能通过阴道中的精液查出犯人的血型。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被害者的阴道也会分泌出体液。而且被害者的交往对象(如果是已婚妇女,则是她的丈夫)的精液也会与凶手的混在一起。

如果被害者在被强奸之后还活了一段时间,阴道内的精液就会失去化学活性。

相较之下,附着在干布、纸片上的精子的化学活性能保存很长时间。也就是说,要做精液鉴定,最理想的是阴道外采集的精子。这一点与人们的常识截然不同。

警方能从精液的状态与染色性推测行凶时间,并锁定凶手的血型。

这是警方找到的唯一线索。就算发现者不是井原,也会非常兴奋。

志穗也躲在警员后面观察着遗体。

她紧皱着眉头,很是心痛。

她好歹是科学搜查研究所的人,有一定的法医学知识。她也知道精液是多么重要的线索。但她就是没法像井原他们那样激动。

年轻女子死在厕所,裙子被扒掉,衣服上还有精液……

志穗也是个年轻女人。

只要她还生活在东京,桧垣惠子与深山律子遭遇的灾难就有可能降临在她身上。

想到这儿,她就觉得井原他们太没心没肺了。她忍无可忍。

“差不多了吧?”

她终于还是插嘴了。

警员们齐刷刷地望向志穗,一脸莫名其妙。

“什么差不多了?”

井原问道。那是很没好气,带着刺儿的语气。

“让一个年轻姑娘这么躺在厕所里实在太可怜了。至少给她换个地方吧。”

“……”

“太可怜了,在车站的厕所被人群围观……碰上这种事,丢了性命,还被警察查来查去,简直跟死了两次没什么区别。这也太残忍了。”

“喂,等等,你——”

一名年轻刑警气呼呼地说道。这时,井原举起手阻止了他。

井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志穗的脸。

志穗也不服输地盯着他。

越看就越觉得他长得像犀牛。连眼睛都跟犀牛一样细。

不知为何,井原点了点头。

他突然大声喊道:

“喂,鉴识课的,现场的照片拍好了吗?该拍的都拍了吗?”

“好了,拍完了。”

拿着相机的鉴识课员回答道。

“派人去拿鉴定处分书了吗?”

“片区的小年轻去了。”

刚才那位杀气腾腾的刑警点了点头。

“好。把担架和薄膜拿来。把尸体运走。”

“啊?监察医还没查完呢……”

“查了也没用——”井原起身,“这就联系大学,让他们今天就做解剖。”

“让哪家大学做啊?”

“东大也行,庆应也行。能联系上谁就是谁。还不快去!”

“是!”

警员们撒腿就跑。

井原再次打量起志穗来。

“哟,你还真敢说啊,诱饵小姐。”

他如此说道。用词很粗暴,但口气还行。

志穗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只得沉默。

“我们也不想让死者就那么躺着。验尸就得这么办,必须这么办。你兴许觉得我们铁面无情,可我们都在心里双手合十为她祈祷呢。只有早日将犯人绳之以法,才能还她一个公道啊。”

“……”

“不过我也知道迟早要送她去解剖的。没必要在这种地方傻等监察医过来。你不说我还没回过神呢——”井原的犀牛脸上露出微笑,“深山律子也是,你也是,穿那么少不冷吗?这身打扮太刺激了,我手下的小年轻都快受不了了。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对不起……”

志穗红了脸颊。

她脱下了被流浪汉扯碎的连裤袜,光着腿。虽然穿着外套,但一大早的又是迷你裙又是大白腿,的确露得有些过。

“可是啊——”井原忽然别过头去,“你也不能老那么插嘴。一课的刑警都是火爆脾气,见到女人也不会手下留情。你还是长个心眼吧。”

井原板惯了脸,不擅长露出温柔的表情。会害羞吗?身为搜查一课的主任,他总有不得不隐忍的地方。

但志穗没工夫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纠结了。

她可没那么闲。

“告辞。”

她与井原告别。

井原要温柔就温柔,要发怒就发怒好了。

其实志穗也有点难为情。

她朝站台的小卖部走去。

准备买双丝袜。

身在挤满人的车厢,勾坏丝袜是常有的事。

所以小卖部也卖丝袜。

——随便买一双就好了。

就在这时。

她脑中灵光一闪,突然站住。

她明白了。

明白了桧垣惠子、深山律子为什么会中途下车。

——没错,要是这样,她们就不得不下车了!